那是一個身穿白色衣裳的男子，衣袍上有著繁複的花紋，夾雜著藍色和金色。銀白的長髮垂下來，髮尾是淺淺的藍色，如同最純澈的天空一般。長髮遮住了半張臉，剩下的臉線條冷硬，身後有隱隱的金龍盤旋著，目露兇光。
楚舟提起了心，然而對方只怔怔地看著他，金色的眼睛裡滿是悵然，見他轉身，愣了一下，眼裡隨即劃過一絲慌張，揮了下衣袖，瞬間不見了。
“你是……”楚舟才剛開口，原地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嚥下未出口的話語，只在心裡想道，這會是……風神嗎？
他在原地四處張望了一下，除了隨風舞動的樹枝，任何人影都沒有了。他試探著叫了句，“……風神大人？”樹葉譁啦啦地響，彷彿在迎合他的聲音。
疑似風神的人沒有出現。
楚舟抬頭，見天色有些暗了，皺了下眉，還是決定先回去了。
在他走後，風神又出現在了神社前，踉蹌了一下才站穩，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是人類……”
原來……還有人類會來這裡……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人類了。
楚舟回去時天已經黑了。
村長見他回來這麼晚，有些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楚舟邊往回走，邊回答道：“我今天去了林子裡，有點摸不清方向，所以耽擱了一會時間。”
“是村邊的林子啊，才剛下過雨，你自己小心點，不要走的太深了。”
村長囑咐了他一句，這畢竟是山林，村裡的人平常也在附近活動，要是再走深一點，村民們可不熟悉了。
“不……”楚舟本來想說清楚是對面的森林，但突然想到他沒辦法解釋自己是怎麼過河的，於是只點了點頭，答應了，“好，我會注意的。”
他見村長要走，便停下了腳步，假裝不經意地問道：“那個，平常沒有人去對面的森林嗎？”
村長愣了一下，笑出了聲，道：“我們可不能過河，再說了，那個林子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平時去村子旁邊的林子夠了。”他擔心楚舟會好奇地想要過去，便提醒了一句，“千萬不要過河啊。”
楚舟看他鄭重的表情，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然而第二天他還是去了對面的森林。
河童仍在河裡觀察著人類，他找對方幫忙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上次你說的神明，是風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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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童搖了搖頭，回答：“不知道，那只是一個故事，而且只有小時候才有人講過，現在都沒人聽過了。”
“那麼，故事的內容是什麼呢？”楚舟問道。
河童停下動作仔細回想了一番，最後也只是沮喪地說道：“我記不清了，只大概記得幾百年前有操縱著紅龍的神明拯救了人類。”
那個時候，他只想著，那可是龍，能控制龍的一定是個很厲害的神明了。可是講故事的人沒有說它的後續，他也漸漸地忘記了神明的故事，只對觀察人類有了興趣。
紅龍？可他看到的是金色的龍……
不過對方出現在神社裡，可以憑空消失，背後還有條龍，應該是風神了吧？
楚舟過了河之後，見河童要沉到水底，有些好奇地問了句：“怎麼每次都只有你一個人？”
“他們啊，”河童的表情耷拉下來，有些難過地嘆了口氣，“他們都在做準備呢……”
“什麼準備？”楚舟剛問出來，河童搖了搖頭，又回到了水面以下，不動了。
楚舟便也不再問，可能是河童們自己的活動吧，不能讓人類知道。
他又順著昨天的路走到了神社，這裡依然安安靜靜的，彷彿昨天出現的人只是他的幻覺。
然而他知道那不是幻覺。
楚舟先叫了兩聲“風神大人”，對方沒有出來，他也不覺得失落，走進了神社裡面。
這裡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來了，然而神社莫名沒有變成廢墟，只是顯得有些破敗。
他將帶來的東西先放在一邊，深吸一口氣，便動手幹起活來。
將牌匾撿起來，擦掉上面的泥土，按理說這木製的牌子應該早化作塵土了，但此時擦乾淨後“風神”兩字還依稀可辨，像是掉下來沒有太久。
故事裡說的可是幾百年前啊……
他想不明白，也沒有再細想下去。
將牌匾掛上去，將臺階上的荒草除的差不多，將路上摘的果子堆在樹葉上……
“呼——”楚舟深呼出一口氣，看著和剛才完全不一樣了的神社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完美。”
他有些渴，見風神還沒有出現，便伸手拿了個果子啃了一口，舔了舔濺出的汁水，吃完後對著空中喊了一聲，“風神大人？”
空中只有風聲，但他莫名地覺得風神一定在附近，眼裡便帶了些笑意，將聲音加大了點，語氣帶了點輕鬆，“風神大人，那麼這些果子留在這了。”風中似乎有衣袍翻動的聲音，然而還是不見人影。
楚舟眯了下眼睛，走了出去，回頭望了一眼變得整潔了些的神社，輕笑道：“明天見。”
風神在他走後才出現在了神社，腳步有些虛浮，慢慢地走到那堆果子前，素白的手拿起紅色的果實，試探著咬了一口。
真甜啊。
那個人類，為什麼會做這些事呢？明明，已經沒有人信仰他了……
他回想起那個人類認真的表情，真好看啊，那個眼神。他艱難地嚥下果肉，喃喃地道：“明天……見。”
楚舟再一次來的時候，地上的果子已經全部不見了，樹葉上放著一個小小的木人，是用樹枝編成的。
看著那個醜醜的小木人，歪歪扭扭的，他的臉上卻不由綻出了一抹笑，心裡有些感動，神明也會這樣認真地感謝別人麼？
他拿起小木人，握在手心，低聲道：“謝謝，風神大人。”
忽地起了一陣風，樹葉陣陣作響，像是在回應他。
楚舟又放下幾個果子，見風神還是沒有出現，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他還是在神社裡待了一會，說了一些村子裡的見聞。
很快，天色便再度暗了下來。
“明天見。”
楚舟帶著小木人離開了。
總有一天，會見到的吧。
又過了兩天，楚舟每天都來神社裡，帶一些不同的果子過來，收穫的，是編的越來越好的小木人。
而且，風神也漸漸地開始不躲他了。
從一開始的完全消失，到現在的偶爾撞見，他隱隱能感覺到對方也在試探著和他見面。
也許，這是個害怕與人類交流的神明？
這一天，楚舟早早地起床，決定今天一定要和風神說上話——昨天他正要離開時風神出現了，站在神社裡看他離開——應該是承認他的存在了吧。
他走出門時卻看見村民們竟然都已經起床了，所有人聚在一起，在村口處時不時看一眼遠處的大河，又馬上收回視線，在討論著什麼。
人們臉上的表情是嚴肅又帶著期待，興奮中又有一點沉痛，像是要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其中有一對年齡較大的人表情最為糾結。
——或者說，這些人中只有他們的臉上是真的悲痛，卻又不得不偽裝成開心。
不知道是看他過來了，還是他們正好商量完了，楚舟一接近那些人慢慢散開了，只剩村長站在那裡。
“今天是個好日子。”村長見他靠近，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啊？”楚舟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弄的愣住，片刻才附和了一聲，“啊，是。”
也算是吧，今天，他應該可以認識風神了。
楚舟見村長只望著河邊，不再說話，也沒有離開，便忍不住問了一句：“剛才大家聚在這裡……是在幹什麼？”
村長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見他似乎真的不知道，便露出一個笑，道：“等下午你知道了。”
等到下午，他們便會舉行那個儀式，用最虔誠的方式，祭拜庇護著他們的神明。這樣，來年下暴雨的時候，他們才不會被洪水沖走。
“下午記得回來，”遠處有人叫他，村長便急匆匆地對楚舟說了一句後離開了，“絕對不許過河。”
楚舟等他走遠了之後才去找了河童，河童正蔫蔫地浮在水上，見他來了，興致不高地遊了過來。
“你……怎麼了？”楚舟本來還在疑惑村長說的話，看到河童這樣，便將疑問壓下去，擔心地問道。
“沒事，”河童搖了搖頭，回道，“他們的活動馬上要開始了。”
楚舟上次想著這可能是河童們自己的活動，不方便問，但看到河童一直這樣不快，問了句：“你不喜歡那些活動嗎？”
“不……”河童將他帶到河對面，面容有些沮喪，“我和他們不一樣……”說完又埋進了水裡。
楚舟皺了下眉，見河童沉到水裡問不出什麼了，嘆了一口氣，只朝森林深處走去了。
人類啊，這麼多年，才終於有一個人類知道作為風神存在的他。
——雖然，他早已墮成妖怪了。
一目連看著眼前變得煥然的神社，和以前那廢棄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這幾百年，他一直在盡力維持著神社原來的樣子，但神社還是漸漸破敗了下去，像他一樣，已經完全沒有人類知道他的存在了。即使他默默守護了這片土地幾百年。
他有時候會想，有沒有至少一個人知道，有這樣一個曾經是神明的妖怪在守護著他們呢？
想必是沒有的吧。
若是有一點信仰，他也不會一直是妖怪的樣子了。
可是現在，出現了一個人類，會打掃這個神社，會每天叫著風神大人，會給他送些果子……
在他還是神明的曾經，他也從未這樣接近過人類。
這樣漸漸地靠近，他似乎不由控制地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想更接近對方，想聽對方說話，想和對方站在一起……
這個人類，是他第一個想靠近的人類。
楚舟走到神社前，一眼看見風神正站在門口，衣袂飄飄，身後的金龍似乎溫順了一點，盤在身後舞動著。露出的那只金色的眼睛，正閃著柔和的光芒，專注地看著他。
他頓了一下，走過去，離得近了，對著那半張溫柔的臉，語氣不自覺帶了點緊張，“……風神大人？”
對方笑了起來，淺藍的長髮輕柔地晃動，縷縷清風撲面而來，聲音比他聽過的都要溫柔。
“我叫一目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