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連，”楚舟低低叫出這個名字，見對方溫柔地應聲，便也露出一個小小的笑，輕聲說道，“我叫楚舟。”
“楚舟……”
一目連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忍不住覺得歡喜起來，這是第一個跟他交換名字的人類呢。
他們朝神社裡面走去。
楚舟轉頭看向對方，習慣地道：“風神大人……”話還沒說完，被對方打斷了。
“不，”一目連想說自己已經不是神明了，但看著楚舟疑問的眼神，卻突然說不出口，最後也只是輕輕嘆道，“叫我的名字吧。”
楚舟並不知道對方一瞬間想的這些，只改口道：“一目連……”他“唔”了一聲，說道：“那我，叫你‘連’怎麼樣？”總覺得叫“一目連”有些生疏？只是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覺得冒犯。
所幸一目連是真的很溫柔，只是輕輕地道：“好。”
兩人坐下來，楚舟看著對方溫柔的眉眼，感覺自己想冷淡都冷淡不下來。
他拿出這幾天一目連送的小木人——他一直隨身帶著——擺在兩人面前，語氣輕輕的，道：“連真厲害，編的越來越好了呢~”
“是、是嗎？”一目連的臉上浮上了一點紅色，他還是第一次被人肯定，眉目間漾起溫柔的波瀾，有點羞赧地道：“那是因為練習了很多。”
“很多？”楚舟有些驚訝，身體不由略向前傾，好奇地問道。
一目連說出口後也發現了不對，忙道：“只是多練了幾個而已。”
楚舟見對方似乎真的有些羞惱，也跟著轉移了話題，道：“那麼，連教我怎麼編小人吧？”
“好。”
楚舟便坐了過去，在一目連的指導下學了起來。
一開始他只是想找個話題的，但是後來卻發現還真的挺有趣的，很快便學會了，編了一個很醜的小人出來。
“你送了我那麼多，”楚舟將這個自己都有些嫌棄的小人放到一目連手中，笑著道，“那這個送給你了。”
“嗯……”一目連有很多詞語都忘的差不多了，想了半天，才慢慢開口，“這個，是人類所說的定情信物嗎？”
“咳，不是。”楚舟驚的嗆了一聲，解釋道，“這個算是朋友之間的禮物吧。”
一目連微微笑了一下，道：“那我們是朋友了？”朋友，朋友……這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也會是他唯一的一個朋友。
“是的，”楚舟應了一聲，“我們是朋友。”
過了一會，楚舟突然想到當初來這個森林時的目的，他遲疑了一下，問道：“上次暴雨的時候，我看到洪水消失了……是你做的嗎？”
一目連的眉眼淡了下去，他本來不用說的，這麼多年他都在默默地守護著這裡，從來沒有一個人知道。但在他看清楚舟好奇的眼神時，裡面沒有一絲雜質，他忽然像是被攝了心神，思緒晃了一下，頭便點了下去。
“真的是你，”楚舟瞪大雙眸，見一目連點頭，不由接著問道：“那以前也都是你了？”
村子裡的人在洪水來臨前都不撤離，河童也將大水突然消失當成了常態，那也是說，一目連之前一直在這樣做，已經讓別人覺得這是正常的現象了？
一目連眼裡是淡淡的溫柔，他點頭，見楚舟似乎替他生氣，便微微笑了一下，安撫對方，道：“我想守護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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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舟是真的有些氣，可是看對方微微笑著又氣不起來，他只能憋著氣道：“可是其他人都不知道……”
他從沒見過村裡的人提起風神，那些人只會覺得這是正常的，理所應當的，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神在默默地守護著他們。
一目連笑起來，道：“現在，你知道了。”
楚舟忍不住皺了下眉，見對方笑的溫和，隨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算了，等回去後問一下那些人吧。
兩人再交談了一會，日便漸漸向西滑去。
楚舟突然想起早上村民們的奇怪之處，便告別了一目連，準備回去。
他匆匆地離開，一目連卻站在神社裡，一直看著他的身影，金色的眼裡全是溫柔。
河水下面隱隱翻騰起來，像是一鍋沸水，已經到了臨界點，勉強被壓制著。
河童不時眺望著森林的方向，見楚舟出現，急忙說道：“你終於來了。”
楚舟本看河童沒有早上情緒那麼低沉，還有些放鬆，聽到對方的話，不解地問道：“怎麼了？”
河童將他送過河，搖了搖頭，只看著村子的方向，道：“快到時間了。”
“時間，什麼時間？”楚舟疑惑地問道，見河水壓抑地翻滾著，又問了一句，“河裡……是什麼？”
河童的眉頭皺起來，極不情願地回道：“是他們的活動……”他對楚舟說道：“你還是儘快回去吧。”
說完他回了水裡，這次從水面上一點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楚舟一頭霧水地向村子裡走去。
這個時間明明已經比較晚了，平常這個時候村民們大都已經待在家了，然而今天卻和往常完全不同。
村民們圍在一起，臉上是壓抑的興奮之色，他們低聲交談著，有時候會敬畏地看向河流的方向。
早上看到的那對年齡較大的人正壓抑著悲傷，雖然他們的眼裡也有敬畏，但更多的像是一種無奈與痛苦。
見楚舟走過去，村長使了個眼色，隨即便有兩個看上去孔武有力的青年站到了他旁邊，防止他破壞儀式。
——畢竟以前也有外地人剛好也參加了儀式，還想著破壞儀式。
楚舟看著身旁的兩個高個子，皺了皺眉，這是要幹什麼？
他沒有等多久，便聽到有村民低聲喊了一句，“來了來了！”
接著有一隊人從村子裡走過來，簇擁著一個身影，整整齊齊地走來。
離得近了，能看清最中間的是一個女子，一身火紅的嫁衣，頭上蓋著蓋頭，看不清臉。
他們走的更近了，那女子突然掀開蓋頭，哭著朝那對悲傷的人撲過去。
那女子的臉十分年輕，畫著黛眉，塗著胭脂，是楚舟在村子裡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子。
女子與那兩個人相擁著哭起來，似是在哭訴著什麼，然而她的父母哭了一會，還是狠心將她推開了。
村民們似乎都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剛才也沒有立刻拉開他們。
那女子被推開後有些茫然，流著淚站在原地，很快便有人上前將她拉著走了。她的父母也頂著悲痛的臉跟在身後。
楚舟也跟在他們後面，看到有人還帶著香火、竹筏之類的東西，心裡越發不解。
很快便到了河邊。
楚舟看了一眼水面，河童依然不在常呆著的地方，河裡也莫名安靜了下去，有種風雨欲來蓄勢待發的感覺。
村民們先是擺好香燭，再依次點燃。
所有人都對著大河跪拜，口中唸唸有詞，像是在求著神靈庇佑。那哭泣的女子也被強制性地按下去。
楚舟倒是沒有跪拜，他只站在那裡，在這群人中格格不入，其他人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勉強他，只說著這個人不是村子裡的，請神靈不要將他算進去。
村民們拜完之後，便將竹筏放到了水裡，那女子見狀哭的更加悽慘，她的父母也不忍再看。
楚舟心裡“咯噔”一下，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但他還是沒敢確定，畢竟，這些人都是一個村子裡的啊。
然而事實和他猜測的一樣。
那些村民將手腳不停地亂動的女子捆了起來，放到了竹筏上。
“你們在幹什麼？！”楚舟猛地瞪大了雙眼，抬腳要去救那個女子，然而他沒走兩步，他旁邊的村民死死地拉住了他，使得他動彈不了。
他掙扎不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竹筏推了一下。
竹筏順著河水漂了一會，在村民們敬畏的眼神中，明明沒有風，卻突然“譁”的起了一個大浪，打翻了竹筏。
像落入水中的火焰，那女子瞬間消失在了水面，在其他人放鬆的呼氣聲中，楚舟卻看到水中有綠色一閃而過。
那是……河童？
這時他已經被放開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村長，問道：“為什麼？”
明明那個女子也是他們村裡的一員，明明那也是個活生生的生命，為什麼這樣將其沉到了水中？
“你們外鄉人不會明白的，”村長搖了搖頭，沒有一點愧疚的樣子，說道，“唯有這樣，神靈才能保佑村子裡不被大水淹沒。”
他們一開始也不忍心的，但是那幾年暴雨下的厲害，他們實在是擔心整個村子都被水給淹了，試著舉行了一次這個儀式。果然，從那以後，無論雨下的多大，他們的村子都沒有過發大水的危險。從此以後，若哪一次暴雨使得河水的水位漲到了危險值，過後他們便要舉行這個儀式感謝神明，並繼續祈求神明保佑他們。
神靈？
保護著村民的不正是一目連嗎？他怎麼可能會需要這種殘忍的儀式？
楚舟的嗓音哽了哽，強問出一句：“你們祭拜的神明，是誰？”
村長畏懼地看了眼河流，不敢在河水旁邊高聲提起，生怕引起對方的不滿，只壓低了聲音道：“是河神大人。”
“河神？”楚舟沒忍住大聲說了出來，見其他人神色迅速緊張起來，皺了皺眉，河裡，不是只有河童們嗎？
從來沒有什麼河神。
他想到一目連所護佑的正是這樣一群人，閉了閉眼，問道：“那麼，風神呢？”
“風神？”村長疑惑地問了一句，見楚舟點頭，他看向其他人，見別人和他一樣茫然，便回道，“那也是一個神嗎，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其他人也跟著點點頭，附和著。
天色才將將暗下來，楚舟卻覺得濃重的黑暗圍了過來，像是聽到了最後的宣判。
沒有聽過？
一目連這樣盡心盡力的庇佑，換來的只是一句沒有聽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