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
一夜，
兩夜，
三夜，
不敗仙在牢籠裡，看著牆縫的月光，掰著指頭數日子。
當年的天下第一，如今可謂黯淡失色。
不敗仙的鬍子亂蓬蓬垂到了胸口，滿頭花白的頭髮又髒又亂，五官被遮擋得嚴嚴實實，唯獨那一雙閃著精芒的眸子，昭示著他的不平凡！
“這小子好像三天沒出過聲音了，死了麼？”
不敗仙喃喃道，他也喝罵過幾次林賢，可都碰了壁，地牢裡只有他自己的迴音。
喀喀喀，
突然間！穿出了一陣讓人牙酸的骨頭摩擦聲！
林賢雙眼圓睜！一個騰身站了起來！
手臂和胸口不自覺地抽動，喀喀的聲響就是他骨頭的聲音！
他用了整整三天三夜，渾身真氣逆行三十六圈，擊潰了偏移的所有要穴！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復位的大穴，重新反向挪位！
“嘶...”
林賢抬了抬胳膊，一陣鑽心的劇痛，
他憶起了幾年前練成金鐘罩的時候，也是這般劇痛！看來即便是復位要穴，也同樣疼痛難忍。
“你命還真大...”
不敗仙幽幽地說道，
“三天不吃不喝，都沒熬死你。”
“我死了舉國奔喪，你死了連給你撿骨頭的人都沒有。”
林賢輕蔑一笑，說道。
“是啊，連給我撿骨頭的人，都沒有。”
不敗仙的聲音輕了很多。
他縱橫江湖時，孑然一身，與最愛的女子忍痛分別，就是不想連累家人。
四十餘歲便被苗族關到七十歲，膝下無兒無女，被林賢這一嘲諷，他反倒低頭笑了笑。
“聽人說，你是個什麼王爺。
皇親國戚麼？”
不敗仙問道。
“我爹為先皇南征北戰，立了汗馬功勞，成了江南的封疆大吏，百戰王。”
林賢語氣裡帶著一絲高傲，他爹在他眼裡就是最強悍的男人！
“百戰王？你爹是林洪慶？”
不敗仙帶著一絲驚諤，
“你認識他？”
林賢也來了興趣。
“你可知道天涯城在哪兒？”
不敗仙聲音高亢了起來，天涯城，是他成名之地，也是他一生的驕傲。
“我爹從不與我說這些江湖之事，我師父說過天涯城就在天邊，我細問時，他便一副高深莫測，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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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賢坐了下來，看來這老頭和他爹好像是舊相識。
“哈哈哈。
天涯城在關外，長白山的龍門峰下。
與那天池聖教相距不遠，可在那個年代，他們還無法與我天涯城相提並論。
天涯城居民不多，僅有三萬餘人，可是每個人，都是武林高手！”
不敗仙咳嗽了兩聲，黑暗裡他的眸子又亮又閃。
“當年被武林所不齒，被門派所驅逐的人，都來到了天涯城，不為其他，只為我能保護他們！
這些人在那裡生兒育女，開墾土地。
雖說地勢很高，可還是能種出些吃食，生活度日到也算無憂無慮。”
不敗仙攏了攏一腦袋的亂髮，露出了整張臉。
他看起來絕沒有七十，
甚至六十都沒有，
他的臉上僅僅眼角有幾道皺紋。
狹長的眼睛、高聳的鼻樑，深陷的眼窩，的確不是中原人的長相。
“那些人被武林視為惡徒，
可在天涯城，他們漸漸地都變得平和，善良，也許是彼此的惺惺相惜和感同身受，天涯城變成了天底下最包容的地方。”
不敗仙陷入了回憶，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可聽說，在一次地撼中，化為塵埃了。”
林賢說道，他是說不知道天涯城在哪，可一些故事、他還是有所耳聞。
“是嗎？這便是勝利者書寫的篇章了。”
不敗仙笑了笑。
“當年你父親，奉命北平高麗！就在長白山的東面，高麗五十萬精兵嚴陣以待！
我天涯城變成了眾矢之的！
你爹親自來和我會面，那時他還是個二十多的小夥子，初掌帥印！
說要借我天涯城屯兵，作為戰鬥的大本營。”
不敗仙的喘息有些急促。
“整整八十萬人，城外城內堆滿了人。
你爹他雖然深諳兵法，可他江南鐵騎根本難以在這惡劣天氣裡生存。
八十萬！
七天不到，便只剩十萬！
而高麗，還有三十萬精兵！
這是個壓迫人快要窒息的數字！”
不敗仙重重地喘了口粗氣。
林賢已經猜出了個大概，他現在肅穆莊嚴，一絲不苟地聆聽著不敗仙的話。
“你爹求我，借人。
三萬人裡，也有老弱病殘，都是城民帶來的家屬。
真正有能力作戰的，只有一萬人。
國難當頭，我看著你爹近乎崩潰的樣子，我沒法拒絕。
我們最終達成了共識，
家屬撤走，
開啟城門，
引君入甕，
巷戰！”
不敗仙的雙眼變得通紅！手指捏的噼啪作響！這二十多年來他都不願再去回憶這些慘痛的經歷！
“你爹的十萬人，
就彷彿在大海上打了個水漂，轉瞬即逝。
我天涯城的一萬死士！
以全軍覆滅的代價！
蕩平了三十萬賊寇！
三十萬！
三十萬！”
不敗仙歇斯底里地吼著！
“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都是我朝夕相處的家人！
你爹帶著高麗將軍的人頭走了。
留給我一座空城，
和百萬具的屍體。
我變成了孑然一身的老匹夫，浪跡江湖。”
不敗仙壓抑著自己的情感，透著厚厚的鐵門，也能聽到他無聲地抽泣。
“前輩。”
林賢的聲音軟了下來。
他不知道這中間有什麼隱情，不知道他爹跟朝廷發生了什麼事。
但他明白一點，
眼前這個孤僻到偏執的糟老頭子！
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是一個真正的大俠！
林賢雙膝跪地！
砰砰砰！
三個響頭響徹地牢。
“我相信我爹的為人，這裡面一定另有隱情！
我林賢拿命起誓！
定要還您老一個公道！
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晚輩也要給您討要個說法！”
林賢朗聲喝道！
“過去的，便已無需再談什麼公道。
你說的對，我就是個死了骨頭都沒人撿的老匹夫。
那之後，我也造了不少殺孽，就算是，報應吧...”
不敗仙見林賢如此，心裡一股暖流湧了上來。
他恨林洪慶，但沒法恨一個如此體諒他的孩子。
“我傳你辟邪劍譜，也不做你什麼師父，便當做，緣分一場吧。”
不敗仙吐了口濁氣，
“把劍譜撕了，按我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