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林若華又是一驚。看來這老太太當真是打算扶持她孃家的這位侄孫女兒一把了，只是她做得如此明顯，就不怕趙家的人心生反感麼？雖然趙家族人未必喜歡林若華這個平凡出身的女子為襄陽侯夫人，可也不見得願意讓歐陽碧生的兒子當世子呀！念頭閃過，她就作出恭順的樣子，低聲應道：“老太太訓導的是，若華謹聽老太太教導，往後定盡力侍奉侯爺……”
歐陽碧的唇角就微微翹了起來，心裡對林若華那份輕視就更深了幾分。當然，她不敢表露出些許得意之色，只隨在林若華身後也作出一副唯唯喏喏的樣子來。
高氏見趙老夫人並不把那硯臺的事當作重點，連送子湯的事也只一帶而過，便有些不甘，不過終是不敢再提，只深深看了歐陽碧幾眼，就藉口說頭痛告辭了。
趙老夫人微微側目，眼見高氏出了院門，目光才落在林若華與歐陽碧身上。兩人身量相當，花朵兒一般地侍立在跟前，忍不住讓人心生愛憐。不過，趙老夫人終是偏愛與自己同姓的歐陽碧一些，遂留了兩人吃午飯。一時飯畢，又命歐陽碧陪她說說話兒，還叫人去請小侯爺到喜福院來。
林若華見她祖孫二人有話要說，也不便久留，寒喧幾句後就主動告辭回如意園來。
進門就看見綺羅正滿面焦急之色在門首探看，秋梓忙迎上去與她說話。
綺羅因覃氏的關係，與林若華之間也沒有那些客套，當下就開門見山地說了覃姨娘身上有些不太好，怕驚動老太太，並未請太醫，只請了外頭的郎中來瞧，郎中說是抑鬱成疾，需安心靜養，方才覃姨娘吃藥歇了一陣，這會兒忽然想見夫人，便叫綺羅來請。
秋梓見一向沉穩的綺羅都顯出幾分慌亂來，當下便催林若華趕緊過去。
林若華自從進了趙府，得知覃氏就是自己的生母，感情上就多了一些牽絆，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血濃於水”的關係吧！而覃氏打心眼裡的對她的疼愛，更令她珍惜這份來之不易母女之情，只不過兩人身份懸殊，不好太過親近，但是終究母女連心，聽說覃氏有疾，林若華心不由自主地就沉重起來。
秋梓見狀，便叫上淳靜，跟在綺羅身後，隨林若華往水月閣而來。
才一進屋，綺裳就淚眼婆娑地迎了上來，低聲說道：“夫人，姨娘她正唸叨著您呢！”
覃氏躺在床上，見了林若華進來，便掙扎著要起來。
林若華連忙上前扶她躺下，柔聲說道：“姨娘身子不好，就別起來了。”一語未了，已然看清覃氏面容憔悴，心裡不由得暗暗吃驚，忍不住又覺惻然，語音就有了幾分哽咽。
這覃氏先前不見林若華猶可，自打林若華進府，知道自己的親生女兒就在跟前，卻又不能時時相見，心中的思念與煎熬就更盛了，她雖一向是個堅強的人，在得知林若華艱難的處境後也情不自禁地為她擔憂起來，後來襄陽侯又突然去世，她就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整顆心就全撲在女兒身上，哪知襄陽侯孝期未過，高皇后就為趙世開賜了一房姨娘，還是趙老夫人的內侄孫女兒，這豈不是雪上加霜，更加讓人擔心起林若華的處境來？所以這急中生憂，憂中生疾，讓這個纖弱的女子一下子便病倒了。
覃氏看著林若華白玉般的臉頰隱有淚痕，只覺心裡一陣揪然發痛，當下勉強笑道：“姑娘如今已是侯爺夫人，身份與以往自是不同，在人前也須拿出幾分威嚴來，別讓人小瞧了去才是……”說著不由得想起趙老夫人那嚴厲的目光，就打住不再往下說了。
綺羅便上前安慰道：“姨娘您別太擔心，夫人是個有福的，與姨娘失散了這些年還能重逢，自是老天眷顧。再說咱們侯爺對夫人也是極好的，處處尊重，又哪能讓人小瞧了去？您只管安心養病就是，等夫人生下世子，那時候，不僅姨娘歡喜，就是老太太，她會對夫人另眼相看的。”
覃氏就微微一笑：“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只怕等不到姑娘生下世子了……只要夫人將來過得好，我就是死了，也能安心了……”
一語未了，綺羅的眼淚已奪眶而出：“姨娘都說些什麼呢？您這不是還好好的麼，怎麼就說起這麼不喪氣的話來了？”
林若華心裡也是一酸，不由得緩緩上前，在覃氏床沿坐下，輕聲說道：“姨娘吃了這麼多苦，終於熬到今天，好不容易才有了盼頭，怎麼竟生出這樣的念頭來了？左右不過一年工夫，我定為侯爺生下世子，也讓姨娘親眼看見自己的孫兒……”說到後來，已是眼角溼潤。
覃氏聞言，頓覺精神一振，面上也露出些許欣喜之色。她伸手抓住林若華的手，情不自禁地說道：“倘若我在有生之年見到姑娘生下世子，將來到了地下見了林老爺，也好對他有個交待……”
林若華雖一時情急說出“一年之內生下世子”的話，此刻見了覃氏這樣，又想到趙老夫人那斬釘截鐵之詞，不由得當真動了這個心思，旋即握住覃氏的手，徐徐說道：“母親且請放心，將來我不僅要為侯爺生下世子，還要生下嫡子、嫡女，雖然不能姓林，卻也還是我林家的子孫。”
覃氏臉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她反握住林若華的手，喃喃說道：“倘或真是這樣，也不枉當初老侯爺救了我們母女一場。我在府裡瘋傻了這多麼年，盼的就是咱們母女能有重逢的那一天，如今你能名正言順地以侯爺夫人的身份在府裡立足，若再生下一男半女，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說著，便往站在床前的淳靜看了一眼。
林若華明白她的心意，當下就笑道：“姨娘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了，這幾個，都不是外人。”
覃氏就緩緩說道：“老太太她，並不是個戀舊的人，你在府裡，還得處處留心。這新進門的姨娘，與老太太關係匪淺，你更要避免與之發生衝突，還有……老太太安排在你身邊的侍候的丫頭婆子，也要多多提防。”說到後來，已是體力不支，喘息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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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除了淳靜是趙老夫人派到如意園的丫頭，其他幾個都算得上是自己人，所以，眾人的目光就瞟向她。
淳靜聽了覃氏的話，面色微微一變，垂著頭保持沉默。
林若華見了，就笑道：“這丫頭卻是個好的，跟秋梓一樣盡心盡力地侍候著我，我正尋思著要為她找一戶好人家，嫁了人之後也要跟在我身邊。”
淳靜臉上微微一紅，將頭垂得低了。
林若華只作未見，又勸慰了覃氏一番，臨了說道：“姨娘且請安心養病，想吃什麼儘管跟我說就是了，雖說如今我不管中饋，月例銀子卻還是比姨娘高出許多，吃的喝的還是有盈餘的……等我回了老太太，就叫宮裡的太醫來為您瞧病。”
覃氏就微微點頭，遂命綺羅說出門去。出了院門，綺羅就低聲向林若華道：“姨娘聽夫人說了要儘快生下世子的事，這一高興連病都減輕了幾分，您有這份心，姨娘自然是歡喜的，就怕外頭人多嘴雜把夫人的話傳得變了樣，還道夫人為了生下世子不擇手段，就不好了……”這分明是提醒林若華行事要低調。
林若華不由得撲哧一笑。她天生就是個低調的人，可她現在也知道了低調的壞處，那就是根本不會有人把低調的她放在眼裡。想當初，她還巴巴地把高氏綁她去祠堂的事憋在心裡這麼久，可事實上，連趙世開這個當事人都已知情，只有她還像個傻瓜一樣被矇在鼓裡。不過，吃一塹長一智，她最大的特點就是汲取教訓，同樣的錯誤她不會再犯一次了。當下她就點頭道：“多謝姨娘提醒，方才這話，除了咱們幾個知道，就是侯那裡，我也不敢當著他的面說的。”
綺羅便送她上了遊廊，方才折回院去。
林若華望著綺羅的背影，忽然向秋梓和淳靜說道：“覃姨娘方才的話，我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就是對錦春和錦蘭，你們也得三緘其口。”覃氏的提醒令她想到了那塊元帕的事，當時淳靜和秋梓都不在，可以排除在外，那麼趙老夫人派來的錦春和錦蘭就有作案的嫌疑了。
秋梓與淳靜對望一眼，隨應點頭應了。
三人一路無言，經過芷蘭園時，林若華佯作無意地往院內瞥了一眼，忽見廊下有個身著白袍的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定眼一瞧，不是趙世開又是誰？當下她微不可見地冷笑一聲，依舊疾步往前而行。
而院內的趙世開也似看見林若華一行，頓時眼光微閃，猶豫片刻，遂跟了出來。
林若華一路匆匆走著，只覺心緒紛亂，滿腦子都是趙老夫人冷冷的笑容、覃氏蒼白的臉龐，還有歐陽碧刀鋒一般的眼神，趙世開深邃的眸子，繼而眼前又閃動著姜氏期待的目光，林英華與林菁華天真無邪的面孔，當初在陳家莊的種種，決定隻身隨孫俊傑奔赴汴梁的情景，身中毒刀的瞬間……這一切，此刻猶如走馬燈似地在她面前晃悠，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下來。
我到底是誰？我應該怎麼辦？她不禁在心裡吶喊起來。好不容易嫁了一個男人，做了所謂的侯爺夫人，可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除了她由一個少女變成了一個婦人。
林芳華沒有找到，林氏小兄妹和姜氏仍需她來兼顧，而她自己，除了一具單弱的軀殼，還剩下什麼？
她望著蔚藍的天空，幾朵飄浮在天際的白雲深處，有幾隻展翅翱翔的雄鷹似箭一般掠過。
自由多好！她無力地吸了口氣，只覺渾身乏力，腳下虛浮如踩在雲端，她就這樣下意識地邁著步子，遠遠看見如意園的牌匾，心裡不禁松了口氣，雙膝一軟便癱倒在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