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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沐風亭番外

曾經有一個人為她種過兩棵櫻花樹, 我想她會記得他一輩子。我為她種了滿園櫻花, 而她永遠不會知道。有些花在她心中常開不敗,有些則從未開放便已凋謝。我後來才發現那地方的名字取得委實不好,那裡叫做“櫻花榭”。

我出生在關外, 卻在南朝長大。當時太小,草原上的事許多都已經模糊不清了。只記得每每抬頭, 天空高遠,牛羊成群, 好似一幅畫。

那時我不懂什麼是復國, 不明白這具枷鎖會困住我一輩子。只知道自己的祖先被南朝的皇帝趕了出來,所以我必須回去。而那極難做到,就連我的父親都在我很小的時候為此鬱鬱而終。我的母親留在了關外, 跟族人在一起, 因此從小到大陪在我身邊的只有樊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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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記事起,我就要學很多東西, 文韜武略, 樣樣不能鬆懈。別的課業都有名師單獨教導,獨獨武功不是。一開始,跟我一同受訓的孩子裡有好些女孩兒,後來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她一個。我問樊叔, 那些女孩子去了哪裡。樊叔說被淘汰的女孩子皮相好些的都被送去了青樓。當時我還不知人事,不明白那對一個女孩子意味著什麼。只知道每次考核的時候,那些女孩子都露出驚懼不安的表情。只有她, 驚恐和脆弱往往只有一瞬,每每很快便能鎮定下來。就是那樣一雙冷淡明澈的眼睛,讓我記住了她。

她的武功並不算好,主要是太過瘦弱因而力度不夠,但她很懂得攻擊對手的弱點,出手的一瞬間毫不猶豫,亦絲毫不見心慈手軟。訓練十分嚴苛殘酷,漸漸地,有好些孩子試圖逃跑。只有她,從未逃過,不過我卻從她看飛鳥的眼神中明白,她不是不嚮往自由,只是不做沒把握的事。

她跟我一樣,在這個群體中沒有朋友。我來的第一天就戴著面具,那些孩子都知曉我的身份,無人靠近是很正常的。她卻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善意,甚至除訓練之外對任何挑釁都毫無反應。

我以為她會一直如此,只是後來他來了,我才知道我錯了。

我不明白世上怎會有人如此之傻,自己都吃不飽卻可以將食物分給競爭對手。他一遍遍地替她糾正姿勢,陪著她練劍,甚至替她梳頭疊被。他為她受傷,為她擔心,為她心痛。後來,我在那雙冷淡的眼睛裡看到了溫情,她對著他笑,只對著他一個人。他們形影不離,而我依舊是戴著面具的少主,依舊獨來獨往。

從小我就被教育同情心是一種多餘的感情。我也從來不信人性本善那一套。人性從來都經不起考驗。我不相信在生死抉擇之間,他還可以一如既往地為她犧牲。那不是一塊煎餅、一隻雞蛋,後果也不是一道傷疤、一次處罰,那是屬於自己的,一旦失去就無可挽回的生命。於是我在抽籤中動了手腳,故意把他們分到了一組。他們二人必須兵戎相向,不死不休。我要證明自己是對的。

事實證明我又錯了。他根本沒有出手便倒在了她的懷中,氣若游絲的時候竟然還帶著微笑。我明白,他認為自己死得其所。於是我迷惑了,能夠為另一個人獻出生命,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她除了那雙異常冷然清澈的眼睛,究竟有什麼特別值得的地方。

她自此又變回了形只影單。該吃的吃,該睡的睡,不見得有多傷心。於是我想,我還是對的,死的那個不過是個異類,是個傻子。他寧肯丟掉性命也要保住的人,轉眼間便已將他忘懷。我心中不由冷笑。

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還是錯了。她沒有一刻忘記過他。她為他留在了金陵,守著他為她種的櫻花樹,一住就是三年。她每日更勤奮地習武,她開始讀許多書,她甚至開始跟同僚說話。她在努力適應這份朝不保夕的生活,她在用自己的每一分力量堅強地活下去。她異常珍惜自己的生命,因為那是他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就這樣,我年復一年地把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卻忘了最終會賠上自己。她的眼睛裡卻永遠沒有我。我明白她不是一個一味強勢就可以得到的女子,因為她本身夠強。要得到她,只能靠坦誠。可這恰恰是我所沒有的。我對所有的人都宣稱自己叫沐風亭,如沐春風、亭亭如蓋。久而久之,連我自己都信了。我這樣一個連真名都不能相告的人又如何對她坦誠。

那日在風凌渡,我故意接近她。如果我不是觀察了那雙眼睛這麼多年,絕對不會看出她眼中的不耐煩。我卻覺得很有趣,甚至隱隱有些興奮。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能夠不戴面具出現在她面前,我終於可以對著她笑。可是我忘了,這麼多年,笑也是我的面具。而她不愧是樊叔一手培養的,對我,她自始自終都沒有信過。哪怕我救過她的命。

蜀山之上,我們碰上了雪崩。那一瞬間我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我只知道我要抓住那隻手,不惜任何代價地抓住那隻手。那一次,她與顧安對決,我想過她死在我面前的情形。畢竟,按常理來說,顧安的武功好過她不止一線。可這次,我不敢想象她會消失在我面前。我對自己說,這是我欠她的,我毀了她的保護神。

我以為我救了她,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就可以代替顧安。可我終究不能,因為她認識了唐歡。我從她的眼睛裡重新看到了光彩和希望,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眼神比冷淡生動得多。

毒殺李義是楚懷卿的主意,可我最終還是沒有反對。只是那天在櫻花榭,我忍不住問她願不願跟我走。她當時已經聽到了唐歡已有婚約的流言,卻仍是拒絕了。在唐門的時候,我就知道她身上有璧琉珠。明知自己在利用她,我卻對自己說沒有關係,她不會有事。事後,我還是可以帶她走。

大婚當晚,我隱在暗處。原來她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個局,甚至李義也只是將計就計。我終究低估了他們。李義自然沒有碰她,我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只知道自己必須帶她走。所以,我明知那也許就是最後的機會,還是答應了她的條件,放過李義。李義居然威脅我,如果她有事,他會踏平整個赤焰。可笑,我認識她那麼多年,甚至比顧安還早,可是我從未擋在她的身前,光明正大地護過她。我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因為唐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