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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秋後算賬

二人潛回蜀山已是夜間。

搞外交、套話之類的差事照例由沐風亭出面。

他選了一個僻靜處,攔住了一個小道士,問道:“這位小師傅,不知圓悟道長現在何處?在下數日前曾向他請教過問題,今日略有頓悟,欲再行請教。”

隱在一旁柱子後的莫熙聽了不禁心中暗笑,這廝說的倒是句句屬實,只是離事情的來龍去脈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裡。

小道士見沐風亭相貌堂堂,舉止一派嫻雅,又是識得圓悟的,便熱心道:“您不知道麼,圓悟道長被禁足了。”一頓,他指了指遠處的一處屋舍道:“便是那裡了。我就是負責每日給他送吃食的,您請跟我來。不過只許探望片刻。”

沐風亭道:“那是自然。”一頓,沐風亭面露憂色道:“不知圓悟道長因何事被禁足?”

小道士道:“具體我們也不知道,掌門素來寬厚,只待他和圓醒道長不同,一直挺嚴苛的,以往經常派他二人下山苦修。”

莫熙心道:果然不錯,瞿耀對二人所為定然知情,說不定就是他指使的。原來那根“麥稈”叫圓醒,怪不得他二人形影不離,只是此二人怕是難有大徹大悟的一天了,執迷不悟還差不多。瞿耀果真有心隱瞞,連圓悟因為洛恆被禁足都藏著掖著。而瞿耀當日禁足圓悟,除了在沐風亭面前給洛恆一個交代外,恐怕更多的是為了限制圓悟的行動,以便隨時滅口自保。

一路走,沐風亭便同小道士一路閒聊,卻再沒套出什麼有用的資訊。

暗處,莫熙緊緊跟上。

圓悟蹲禁閉的地方在遠離主殿的偏僻之所。

小道士帶著沐風亭推門而入,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出手如電的沐風亭點了穴。

隱於暗中的莫熙見了,心道:他這個編輯出手恁地狠辣,竟然直接點了那個小道士的死穴。

圓悟本在打坐,聞聲立刻一躍而起,攻向沐風亭。竟是招招陰狠,出手的角度更是詭異,與蜀山派講究“故恆無欲也,以觀其眇;恆有欲也,以觀其所徼。”即:“經常從無目的、無拘束、無侷限的狀態,以便觀察無名無形的微妙;經常從有目的、有拘束、有侷限的狀態,以便觀察有名有形的端倪。”以求“融合天地,道法自然”的境界竟是南轅北轍。

圓悟方才見沐風亭出手,已知對方絕非泛泛之輩,是以一上來就使出最狠辣的招數,想來個出其不意。此刻,他見自己久攻不下,沐風亭每每三下兩下就將他的狠辣招數化解於無形,完全是一副耍猴的架勢,心下又急又怕,竟是自亂陣腳,節節敗退。口中急道:“玉佩的事我已經說清楚了,掌門也已責罰,大俠何必不依不饒!”

沐風亭早已察覺他的武功路數不對勁,故意讓他全力施為,以便從中看出端倪。待確信他的武功路數走的是陰毒一派,與蜀山心法大大背離之後,深恐動靜太大會引來蜀山弟子,也就不再試探,立刻點了他周身幾處大穴,同時扣住他的下巴,強行喂入一粒藥丸後,笑道:“圓悟道長誤會了。在下並非為了玉佩之事而來。在下乃是奉了瞿掌門之命前來送道長上路的。”

圓悟驚道:“你給我吃了什麼?!”他的本意是吼叫出聲,沒想到吐出來的話卻有氣無力,不知是否因為藥性發作,心下不禁更為駭然,卻渾然忘了有些獨門點穴手法也能讓人不能氣控丹田,從而語聲低緩。

沐風亭笑得一派和煦,道:“在下不忍道長在琵琶骨碎裂之時多受苦楚,此藥略能減些疼痛。”說著便使出大力金剛指,作勢往圓悟的琵琶骨抓去,口中道:“道長且忍著些,在下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一頓,又耐心奉告道:“瞿掌門宅心仁厚,不忍親自動手。在下為了回報瞿掌門對慕宴齋的慷慨解囊,便主動請纓,送你二人上路,替他分憂。”

圓悟衝口駁道:“你胡說,掌門今日已令你下山,怎會……”突然思及他去而復返,難道是二人合計好了做戲,心下已是信了幾分。何況一旦毀去琵琶骨,便是修為再高之人也不能看出他生前練過何種功夫,當是瞿耀怕暴露自己,特地吩咐的。他見沐風亭的手已經越挨越近,心知這一抓下去,自己不但一身武功盡廢,將來也不可能再習武,只能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即便僥倖逃得性命,也會生不如死。情急之下怒道:“瞿耀這個狼心狗肺的,老子替他賣命多年,他竟這樣對我!”

沐風亭不以為然道:“道長自己練邪功,何必誣賴瞿掌門呢。”

圓悟見事無轉還,便發1洩般地嚷道:“老子本來練功練得好好的,雖數年來未有寸進,但也還在正途。他自己已遁入魔道,便拖老子下水,讓老子也跟著他練邪功,心甘情願替他找紫河車。”

《本草綱目》釋紫河車名謂:“天地之先,陰陽之祖,乾坤之始,胚胎將兆,九九數足,胎兒則乘而載之,遨遊於西天佛國,南海仙山,飄蕩於蓬萊仙境,萬里天河,故稱之為河車”。母體娩出時為紅色,稍放置即轉紫色,故稱紫河車。又有記載:“兒孕胎中,臍系於母,胎系母脊,受母之蔭,父精母血,相合而成。雖後天之形,實得先天之氣,顯然非他金石草木之類所比。其滋補之功極重,久服耳聰目明,鬚髮烏黑,延年益壽。”

沐風亭手上去勢一緩,卻並不放下,只似笑非笑看著他,道“你跟圓醒二人下山是為了找紫河車?”沐風亭是何等樣人,立刻想到女鬼專找孕婦下手的傳言,逼問道:“為何專挑孕婦下手?胎兒瓜熟蒂落之後不是一樣有紫河車?”

圓悟恨恨道:“瞿耀練的邪功只能用未成熟的紫河車,等到嬰兒降生反失了效應。他自己愛惜名聲,不便前往,便派我們二人專找孕婦下手。”

莫熙心道:這般用紫河車練功,無異於練人命。

沐風亭追問道:“你們剖腹取子是為了紫河車,那為何除了孕婦還傷及別的無辜?”

圓悟道:“你說的是山下村子鬧鬼死人的事兒吧,那可能真是見鬼了。老子沒幹過。”

沐風亭心道:瞧他二人在山下謹慎小心的樣子,也許真的不是他們。接著問道:“洛恆是怎麼死的?”

圓悟因方才被威脅要捏碎琵琶骨,一時驚懼之下來不及分辨,此時總算察覺出了不對勁,道“你不是瞿耀派來滅口的?問這麼多,你想幹什麼?”

沐風亭微微一笑道:“道長若是想保住你的琵琶骨,還是配合些好。”

圓悟心道:既然已經上了他挑撥離間的當,不如全盤托出,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便道:“那小子怎麼死的,老子卻是不知道。不過當與瞿耀脫不了干係。”

“他被埋在何處?”

“就在你們原先住的廂房後頭的林子裡。”

沐風亭見沒有什麼再要問的了,便點了圓悟的昏睡穴。

莫熙這才從暗處走出來,道:“你給他下的什麼藥?”

“此藥名為‘離夢’吃過之後一個時辰才會奏效。跟睡著了一樣,沒有人能查得出死因。我還是從一個客人那兒得的。”

次日,日出。

莫熙躲在碧霄閣旁的林子裡,凝神看著屋簷上那一排因兩日來的連續日照而逐漸融化的冰凌,微鎖著眉頭思考。突然她腦中靈光一現,終於明白那日為何覺得洛恆頭頂上斷了的那根冰凌有古怪之處了。那根冰凌竟然不是斷在跟屋簷的連接處,而是從中間開始斷起!那絕不會是自然融冰造成的,一定出自人為。

想通這個關節後,她的目光開始不斷搜尋著碧霄閣殿之前的空地,尤其是洛恆當日跪著的地方。

沐風亭輕問:“有何不妥之處?”

莫熙道:“你也幫忙看看洛恆當日遇難的地方附近有什麼古怪。”

沐風亭雖不甚明了她的意思,卻也仔細觀察了起來。

與此同時,晨曦之光一寸寸爬上蜀山金頂,越來越亮。

忽然,莫熙發現地上有一處特別閃耀的小點。輕輕縱身過去,近前一看,原來只是一塊透明的冰片,微微有點失望。隨意拾起,沒想到,這塊晶亮的碎片居然觸手不化,再細看,它根本不是冰,而是一片超薄的水晶。莫熙小心將其捻在手中,略有所思。

差不多快到道士的早課時辰,不便仔細翻找,以免在雪地上弄出痕跡叫人察覺,是以二人欲向樹林遁去。豈料一個人影快如疾風地朝二人撲來,竟然就是那個曾給過莫熙忠告的仙翁。

沐風亭恐莫熙傷了手,不便動武,剛欲挺身相護。豈料那仙翁已徑直掠過他們,往二人身後的雪地上一個撲身,又緊接著一個飛縱,瞬間已從雪地裡拎出一隻通體潔白的雪兔。

他單手捏著一雙毛絨絨的長耳朵,這才轉過身來,對莫熙笑道:“老漢還擔心姑娘你已經下山了呢。如此甚好,這幾日天氣晴好,下山容易遇上‘雪流沙’,還是再等幾日比較穩妥。”

莫熙聞言雙眼一亮,深深做了一個揖,道:“為何晴好天氣不宜下山,還請仙翁指教。”

“指教不敢當。只是老漢在此住了幾十年,見得多了,也算摸到些規律。天氣或時冷時暖,或驟然轉晴,或春天開始融雪時,都很容易發生‘雪流沙’。就拿前幾日來說吧,一直陰雨,這雨水流到積雪下面,慢慢就會結一層冰。後來又連著兩日都放晴,這天氣一熱,太陽再一曬,積雪表面就會融化,雪水一點一滴地滲透到雪層下面,再重新凍住,就變成了‘溼雪層’。這種‘溼雪層’跟原先在那兒的雪,壓根兒融不到一塊兒去,所以原本渾然一體的雪就會變得鬆散,再加上雪跟冰混在一塊兒,雪層之間就更容易滑動。也就最容易發生溼的‘雪流沙’。這種‘雪流沙’是最危險的,一旦觸發,那都是大塊大塊的積雪滑落,一開始因為雪體重,所以速度不快,但是質地會很密,在雪坡上跟墨漬似的,愈滾越大,因此破壞力也更強。溼雪塊沿途還會帶下樹木和石塊,產生更大的雪礫。人一旦捲入其中,就絕不會有像遇到幹雪那樣幸運了。而且溼的雪一旦停下來,就會馬上凍在一起,人要是被埋在下面,很難爬出來。”仙翁說到此處一頓,見莫熙跟沐風亭二人神色凝重,不時交換眼色,詫異道:“難道二位已經碰上了?”

莫熙恭敬道:“不瞞仙翁您說,我二人正是昨日從南坡下山,剛巧碰上‘雪流沙’,死裡逃生才回到山上的。”

仙翁笑道:“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頓,他補充道:“南坡向陽,更加危險,而且南坡的坡度說陡不陡,說緩不緩,卻是最危險的。”

莫熙好奇道:“這坡度又有個什麼說法?”

仙翁道:“是這樣,如果山勢過於陡峭,就不會形成足夠厚的積雪,而過於平緩的山坡又不太可能產生‘雪流沙’。所以這不陡不緩剛剛好,才是險中之險。說南坡危險,還因為一點。‘雪流沙’跟洪水一樣,也是有高發地帶的,也就是說,如果在某一處發生了‘雪流沙’,完全有可能在同樣的地方,每隔一段時間以後又捲土重來。而南坡這個地方,據老夫所知,每年發生‘雪流沙’又何止一次。”一頓,他鄭重其事道:“姑娘,若是真的想下山,切莫急在一時。須等一個寒冷、陰沉的天氣。大雪剛過,或連續下幾場雪後也切勿冒然動身。此時,新下的雪或上層的積雪尚未牢固,稍有擾動都足以觸發雪流沙。大雪之後又常常伴有好天氣,必須放棄好天氣等待雪流沙過去,才能行動。如果萬不得已,必須穿越危險區,應選在太陽已高照一兩個時辰後再動身,若是有雪流沙發生的話也多半在此之前,如此方可以減少危險。”

莫熙又是深深一揖,道:“多謝仙翁提點。仙翁可知‘雪流沙’是否能經過人為觸發?”

仙翁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便是普通人站在山上跺跺腳也有可能。不用說學武之人了。”

沐風亭跟莫熙交換了一個神色,心下已經確認這場雪崩跟瞿耀脫不了干係。他故意讓莫熙等這許多天,恐怕根本不是為了讓長老合議承影之事,而是在等天時!

莫熙道:“多謝前輩解惑。”

那仙翁笑著擺擺手,便提著雪兔自行遁去了。

莫熙道:“我們再挖一次墳吧。”

沐風亭道:“你是不是知道洛恆是怎麼死的了?”

莫熙搖搖頭道:“只是猜測。”

幸虧廂房後面的林子不大,新翻過的土堆在一片積雪中痕跡又十分明顯,二人很快便找到了。

照例,挖人墳墓的缺德事由沐風亭動手。

大概埋的時候便十分草率,坑挖得不深,很快洛恆的屍體就已經顯露出來。莫熙仔細看了他脖子上的傷痕,竟然跟他們在閻王坡看到的屍首身上的致命傷一模一樣,也是一個小黑點。

莫熙道:“難道閻王坡那些人也是被冰凌所傷不成?那麼多人總不會是巧合吧。兇手用冰錐而非尋常武器,說不定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獨門兵器,或乾脆為了掩蓋自己有武功的事實。”

沐風亭道:“極有可能。”他沉吟了一番,道:“我總覺得閻王坡的事也是瞿耀所為。我等會去套他的話,你只管在暗中瞧著,千萬別現身。”

莫熙心知他已知曉自己不能用劍之事,乖乖點頭。她並非一味逞強之人,既然有人願意身先士卒,她又何樂而不為。

二人這一等,便等到夜深人靜。莫熙雖手腕受傷,但功力俱在。以他二人的輕功要瞞過瞿耀,無聲無息地潛入碧霄閣並非難事。

整個碧霄閣只有一處亮著燈。二人輕輕縱上懸梯,透過窗縫向裡窺視。果然見到瞿耀在燈下,雙手握著一把無劍刃的劍柄,自言自語道:“承影啊承影,為何你在我手中不能成為一柄利器。何群把你傳給我,無非是因為他對我體內的戾氣有所察覺,想借你之力壓抑住這股邪氣,以防我遁入魔道。當年他既然將你給了我,如今卻憑什麼以為只派個黃毛丫頭上門,就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就不信,你在她手中能成為一柄利刃。沒錯,你是一柄避邪寶劍,可是天下又有誰知曉,除了在何群手中,你根本不能傷人分毫。哈哈,笑話,一柄絕世名劍,居然不能傷人。”瞿耀越說越癲狂,到了後來竟有些歇斯底里,一陣瘋狂大笑。

莫熙跟沐風亭聽到此處不禁面露疑色,交換了一眼,已明白對方皆想到了一處:難道《列子·湯問》中所記載的孔周說的話:“吾有三劍……皆不能殺人,且先言其狀。一曰含光……二曰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練……此三寶者,傳之十三世矣,而無施於事。匣而藏之,未嘗啟封。” 難道說承影觸物而有聲,從體內經過,卻不會讓對方覺得疼痛,竟然是真的?承影真的不能殺人?可是瞿耀又說承影只能在何群手中傷人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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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待再要聽下去,瞿耀卻不再言語。半晌,瞿耀轉過身欲將承影放入匣中。

就是此刻!

沐風亭輕輕按住莫熙的手,示意她按兵不動,自己穿窗而入,形如鬼魅般從背後向瞿耀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