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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瘋子

如意已經能夠獨立行走,但還不能熟練的使用雙腿,步履蹣跚的樣子更加惹人喜愛,夫人站在前面,一點點的鼓勵她,如意大概走的累了,著急著想要撲到夫人的懷抱,但夫人卻慢慢的向後退,總是讓她不能如願。

如意有些焦躁了,她還不能理解為什麼總也無法投入那溫暖的懷抱,腳步也顯得慌亂,身形搖晃間,就像是一個喝醉了酒的醉漢。一顆突出地面的小石塊絆在她的腳上,如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吳媽連忙走上來,想要將如意抱起,夫人說道:“不要抱她,讓她自己站起來!”慈愛的看著如意,目光中滿是鼓勵。

如意委屈的坐在地上,大聲的哭,向著吳媽伸出手去。吳媽心中不忍,顧不得夫人的勸說,將如意抱起來,埋怨的說道:“夫人怎麼這般的心狠,如意終究是個小孩子。”心疼的將如意抱在懷裡,哄著說道:“乖,別哭!”

呂柘靜靜的看著,昨天的事情他已經記不清楚了,過多的飲酒讓他的記憶斷裂成無數的碎片,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楊次山家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楊次山的壽宴上有那麼激烈的態度,但呂柘一點也不後悔,也許那些瘋狂的舉動就是內心真正的想法,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著楊次山的報復。

楊次山會怎樣報復自己呢?像對待韓侂胄一樣將自己殺掉,還是向對待葉適一樣將自己罷官,無所謂了,呂柘想著,該來的終究會來,無論是暴風驟雨還是烈火焚身,咬著牙扛下來就是,總比這樣被痛苦折磨要好。

一個官員領著兩個差人衝進來,呂柘淡淡的一笑,起身相迎,心中無比的平靜。夫人和吳媽都是吃了一驚,莫名其妙的看著,那官員也不多說,展開一紙詔書,站在院子裡念了起來。“……行事狂悖,不拘人臣禮法,……放任自流,甘於醜類同伍,……發往鄰水縣安置,即刻啟程。”

呂柘淡然一笑,躬身行禮,說道:“有勞了。”那官員卻是相當的意外,這一段日子他念過無數這樣的詔書,罷官奪職,還要異地安置,相當於成了囚徒,一舉一動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面對如此處置,許多人都是痛苦流涕,能平靜對待已屬難得,這個呂柘竟然還能淡淡的一笑,說句‘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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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吳媽走上來,說道:“大人,您弄錯了吧!我家少爺這些日子都不曾……!”

那官員板起臉,不客氣的說道:“不要亂說,朝廷的詔書怎麼會有錯。”

夫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昨夜呂柘鼻青臉腫的回來,又是一身酒氣,這時候見他一臉的坦然,想來這份處罰也並不是毫無原因,況且朝廷詔書代表著天子的權威,縱然是錯了,又能怎樣。嘆息著從吳媽手裡抱過如意,說道:“吳媽,去給少爺收拾些隨身的衣物吧!”說著,眼淚掉下來。

吳媽的眼圈也紅了,哀求的說道:“這位大人,時候也不早了,還請稍坐休息,待我家少爺吃了飯再走!”

那官員瞪起眼睛,說道:“朝廷詔書裡寫的明白,讓即刻啟程,你一個老婆子,竟然也敢違抗朝廷的旨意。”揮手向兩個差人示意,喝道:“快快帶了他啟程,免得朝廷怪罪。”

呂柘說道:“吳媽,不用收拾什麼東西了,我房中有一個木盒,裝的是胡三的骨灰,你將它給我帶上吧!有它一路相陪,不會有事的。”上次離開臨安去襄陽軍前效力,一路上都有胡三保護,這一次胡三卻已經變成了灰燼,被裝在木盒中了。

夫人流著眼淚走過來,如意在她懷中伸出手,呀呀的叫著,想讓呂柘抱她,呂柘心中一酸,幾乎掉下淚來,說道:“娘,如意就交給你了。”

夫人說道:“你放心的去吧!娘一定好好的照看如意,等過些日子,娘去向皇后娘娘求了恩典,一定將你放回來。”痴痴的看著呂柘,自從呂柘病好了之後,就一直與她心存芥蒂,如今好不容易相處融洽了,呂柘卻又被發往鄰水縣居住,儘管她久經磨難,歷盡滄桑,仍是難掩心中酸楚。

吳媽匆匆的收拾了幾件衣物,連同胡三的骨灰包在一起,將屋裡的銀兩都拿了出來,分成兩包,一包交給那官員,另一包交給兩個差人,說道:“這些東西還請幾位大人拿著,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那官員掂量著手中的銀兩,似乎頗為滿意,臉色也和善了許多,說道:“早些上路吧!莫要誤了朝廷的行程,或許過些年,朝廷大赦天下,你們還有相見的時候。”

呂柘背了包袱在身上,隨著兩位差人走出大門,算起來這已經是第三次離開家了,卻是一次比一次悽慘,如今竟然成了朝廷的囚犯,只是沒有戴鐐銬而已。

出城僱了船隻順風而行,走的路仍舊是去年赴襄陽從軍的老路,只是身份變遷,如今成了階下囚徒,不免讓人傷感。這一日船過鄂州,看著江面上密佈的宋軍戰船,呂柘又是幾聲嘆息,將吳媽悄悄放在包袱裡的銀兩拿出來,讓船家買酒。

兩個差人得了吳媽的好處,也不理他,由著他喝酒發瘋,只要平安到達鄰水縣,就算辦好了差事。況且這些朝廷的罪臣,往往還有重新起復的機會,誰知道呂柘將來會怎樣。

一路乘船,少了旅途的勞累,呂柘每日飲酒買醉,不知時日,不覺間船以行至崇山峻嶺之間,但見直立的峭壁高聳入雲端,縱然是靈猴也無法攀縱,江水從丈許寬的峭壁間奔湧而下,亂風撲面,水流湍急,行船更加的不易。十幾個縴夫用粗壯的繩索繫住船隻,奮力的向上游拉動,岸邊遍佈亂石,那些縴夫****著身體,將繩索套在肩膀上,踩著江邊的亂石,手腳並用的向上游爬去。

水花濺在縴夫的身上,洗去他們身上的泥土灰垢,還原出皮膚本來的顏色。呂柘醉眼朦朧,看著縴夫裸露的身體,突然說道:“這些人穿的是什麼衣服,為何不懼水淋?”

一個差人‘嗤’的一聲笑了,嘲諷的說道:“想不到你還是個識貨的人,他們穿的這衣服可是世上最好的皮貨,比貂皮還要名貴,不僅不怕水淋,就是破了也不用針線縫補,過些日子自然會好。”

一路上呂柘說了許多這樣的醉話,瘋話,兩個差人也懶得理他,只不過長路孤單,逗弄他幾句也能博得一樂。

呂柘矗立船頭,不知是今天的酒醉了,還是昨日的酒沒醒,讚道:“如此衣服,我倒要見識見識。”

兩個差人哈哈大笑,就連船家也是皺起了眉頭,心想,這那裡是個獲罪的官員,分明就是一個瘋子,想不到朝廷裡的老爺竟然是這樣的人。

船隻渡過一個險灘,那些縴夫停下來,走了很長的路,他們也該休息了,呂柘喊道:“喂,你們都到船上來,讓我瞧瞧你們的衣服不料如何?”

那些縴夫面面相覷,不知道船上的這人說些什麼,兩個差人卻突發奇想,對船伕說道:“放下鋪板,讓這些縴夫上來。”船家不禁皺起眉頭,心想,一個瘋子胡鬧也就罷了,你們兩個卻是誠心看熱鬧。不過還是放下鋪板,招呼那些縴夫上船。

縴夫走上船,臉上木然毫無表情,既沒有被召見的喜悅,也沒有被羞辱的惱怒,他們都是低賤的人,終日靠在江邊拉縴生活,一切都為了生存,那裡能夠感知世間的喜怒與哀樂。赤身裸體的站在人前,也不過是有些拘束緊張罷了。

呂柘摸著其中一人的皮膚,說道:“果然是世間最好的衣服,取之於父母,還之於天地,不沾世間半點塵埃,渾然天成,人生得此一件衣服,萬般苦惱都沒有了。”飲下一口酒,放聲大笑,將酒壺舉到那人面前,說道:“來,你也喝一杯。”

縴夫畏懼的後退一步,他一生從未被人高看過一眼,更沒有人給他酒食,每日裡做著世間最苦的活,卻過著世間最卑賤的日子,早已習慣了別人的白眼和呵斥,倘若有人對他們好,不管用意如何,都會讓他們生出恐懼來。

兩個差人佯裝惱怒,繃著臉喝道:“大人給你們酒,如何不喝,快喝,快喝。”誠心拿呂柘取樂,有意推波助瀾,看看還能發生什麼好笑的事。

縴夫怯懦的接過酒壺,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

呂柘哈哈大笑,突然脫掉身上的衣服,****著身體站在縴夫之中,說道:“你瞧,我也有件和你們一樣的衣服,你我都穿著這張人皮,誰又比誰高貴卑賤來著。”搶過酒壺,連喝幾口,走到兩個差人身邊,拍著胸膛說道:“你瞧我這件衣服如何?”

兩個差人目瞪口呆,呂柘瘋狂的舉動超出了他們可以接受的界限,心中再也沒有快樂可言,反倒有些莫名其妙的驚懼,喝道:“快些走開,快些走開。”

呂柘伸出手抓住一個差人,想要脫去他的衣服,說道:“你也露出本來的面目吧!”

那差人連忙用力將呂柘推開,跳起來躲避在一邊,一臉的晦氣,說道:“這人只怕真的瘋了。”另一個差人也退後幾步,像是躲避臭****一樣躲開呂柘,說道:“我看也是,算了,咱們只要把他送到鄰水縣,就算辦完了差事,管他是不是瘋子。”

呂柘被推到在船上,抬頭仰望天空,只見兩片峭壁間露出一線蔚藍的天空,幾片白雲飄過,悠哉遊哉,突然間彷彿脫去一身的桎拷,心也跟著飄了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