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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小周 31

梁丘雲上樓時,手機忽然響了。他拿出來低頭看了一眼, 原本不想接的。

居然是郭小莉打來的電話。

梁丘雲匆匆走上了三樓, 他沿走廊跑了幾步, 腳步停下了。他遠遠看到那只公用電話的聽筒就掉在月光照過的地面上, 而公用電話對面, 那間宿舍的小門是敞開著的, 沒有關, 風從門裡呼呼地吹出來。

梁丘雲手裡還握著那只震動不停的手機,他站在半截走廊中央,這寂靜空蕩的宿舍樓裡,確實只剩他一個人。

“雲哥……我的肚子……”湯貞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小朋友似的, “你幫我,幫我按一下……”

湯貞在睡前懇求他, 湯貞閉上眼睛, 在他身邊沉睡過去——

全都是假的。

“阿雲!阿雲你現在在哪兒?”電話一接通, 郭小莉就急忙問他, 那聲音帶著哭腔, 並不是梁丘雲想象當中劈頭蓋臉的斥罵, “有一夥小流氓跑到公司樓下和附近小區裡,貼西楚那群人吸毒的傳單!傳單上面印的就是他們誣陷阿貞的那張照片!”

梁丘雲一愣。

郭小莉格外慌張:“我剛剛已經報了警,上午發過了律師函,那個雜誌社有人撐腰,就這麼把那張照片當作傳單一樣地散發!公司剛剛已經派人去揭了,但他們貼了好幾條街, 貼得滿大街都是——”

郭小莉的心碎盡了。她一個平凡女人,也許一生當中只會遇上湯貞這麼一個心肝寶貝。寶貝是萬萬不能讓人這麼從泥地裡滾的。

“別急,郭姐。”梁丘雲低聲勸她,他自己捏著手機的手也不住發顫,梁丘雲腦子裡嗡嗡直響,他走進宿舍,面對臥室那張空蕩蕩的床。

他忽然發現床下並沒有湯貞的拖鞋。

湯貞的鞋來的時候沒拿過來。

穿著拖鞋走,能走多遠?

“別急,郭姐,”梁丘雲扭頭往外面走廊上奔,“我待會兒辦完了事就去找你——”

湯貞腳上穿著那雙塑膠拖鞋,鞋背上粘著一隻舉著大葉片的小烏龜,鞋底很脆,踩在地上,“噠噠”直響。湯貞身上還穿著參加《狼煙》首映那天的褲子,t恤就不是了,那是他很久以前穿過的舊t恤,一直在宿舍衣櫥裡放著,放出了一股黴味。在宿舍裡這黴味總顯得特別衝,出來以後就聞不到了,因為有風,有新鮮的空氣。湯貞抬起頭,臉頰和頭髮都能感覺到風吹過去。他的腿是又麻又鈍的,可他的精神卻輕,他不肯停,也不敢停,他咬緊了牙關往前趕,手扶著宿舍樓外黑巷子的那面矮牆,一步一步往巷子前面有光的十字路口走。

湯貞想到那裡去攔一輛車子,讓車子送他回家。他看到光了,他是安全的。

手一下下扶著的矮牆上,有還沒乾透的紙張。他還不知道那上面貼了什麼。

對面有車燈晃過來。湯貞下意識抬起頭,把身體撐直了,他以為那輛車會開進巷子裡。

可是沒有,車燈閃過去,就那麼一瞬間,從巷子的這頭到那頭,密密麻麻無數張小馬的笑臉,他嘴中叼著的錫紙卷,連同那個雙眼反光有兩個白點的笑著的“湯貞”,從湯貞眼角的餘光裡一晃而過。

車開走了。

湯貞愣愣望著前方的黑暗。

他慢慢邁動了步子,繼續往應該有光的地方走。湯貞用手摸了摸身邊的牆面,還是一樣未乾的傳單。沒有光,湯貞什麼也看不清楚。

嗵嗵嗵。

是腳步聲。

湯貞聽到有腳步聲從背後追上來了。

黑暗或許安全,可湯貞並不渴望停留在黑暗中。

他往前跑,努力跑得越來越快,塑膠拖鞋拖慢了湯貞的步子,像是鐐銬。湯貞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力氣,他脫了鞋子,拼了命地往前逃。湯貞看到前方的光點越來越近了。“救命……”從湯貞嘴裡喊出來了,那聲音沙啞的,渴望被更多人聽到,“救命……!”

巷子的南端連線一條東西走向的商業街,路邊大大小小的廣告牌、佈告欄上,被一夥半夜流竄的小混混糊滿了傳單。那些傳單貼的蠻橫醜陋,內容同樣低俗不堪,西楚樂隊的天才鼓手小馬,中國最知名的天才演員湯貞,在西班牙巴塞羅那酒店聚眾吸毒,兩個人笑容滿面,對眼前的毒品絲毫沒有避嫌。

湯貞已經跑到了那條巷子的出口。他在越來越多的傳單上看到了自己的臉,光下,畫面也越來越清晰了。湯貞努力回憶,只能回憶起他坐在小馬背後,吞下了一顆安眠藥。他躲進了被子裡,因為受不了煙味,還怕王宵行口中的妖魔鬼怪和什麼派對。臥室外面全是人,有許多人在□□,到處瀰漫著草葉燃燒的氣味,無數人在這樣的氣氛中沉醉。小馬對湯貞說,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來,你放心,我不會讓別人進來的。小馬還說,這是快樂的東西,你要不要試試?啊?真不試啊?我聽老王說過,你們公司管你管得真嚴。

有人從背後的黑暗裡拖住了湯貞的手。接著又是一隻手過來了,猛地從前面捂住了湯貞的口鼻。

湯貞的腿在空中蹬了蹬。

許多年前,香山頂上,漫天紅雲燦爛。

“雲哥,山好漂亮!”

“不僅山漂亮,北京也漂亮,”梁丘雲那一天說,夕陽照過來了,照在他們的面孔上,“我們都會出道的,阿貞,我們在北京,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這天夜裡,北京城又發生一起尋釁滋事案。被害人馬松楊,男,十九歲,美籍華人,在城南一十字路口遭人毆打,致眼部、頭部多處受傷,手腕肌腱斷裂。犯罪嫌疑人騎一輛黑色重型摩托,頭戴紅色頭盔。望相關知情人向警方提供線索。

與湯貞有關的負面|報道像一座隱藏已久的大型冰山,面目猙獰,在烈日下緩緩上升。

生態正在發生劇變。每個腳踩在冰面上的人都隱約感覺到了腳下隆隆的震動。

有小道消息稱,西楚樂隊主唱王宵行原計劃在週五傍晚召開記者會,公開澄清湯貞吸毒一事,可就在週五前夜,媒體內部才剛剛得到記者會的風聲,西楚樂隊的老么鼓手小馬突然橫遭不測。這件事發生得毫無預兆,讓所有人都沒有準備。到了週五,王宵行果真沒有在記者會上露面。

在搖滾圈子裡,特別是中國搖滾圈子裡,這個美國華裔男孩馬松楊一直小有名氣。他雖然年輕,但卓有天賦,他小小年紀被王宵行在波士頓酒吧發掘的故事為許多資深樂迷津津樂道。而就在今年年中,小馬的父親因在洛杉磯酒店殺害了他的母親被捕入獄,這令小馬的身世變得更加傳奇。小馬在英國倫敦的電臺採訪中稱,是樂隊的夥伴,特別是王宵行老王,陪伴他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時間:“老王其實更像我的父親,靈魂上的父親。他給我的親生父母寄去過不少錢,雖然也算是我參與賺來的錢,但是……其實我平常對他不怎麼有禮貌,也不喜歡聽他的話。但我知道你們也不怎麼聽你們爸爸的話,對嗎?”

馬松楊以後很有可能無法再打鼓了。他才只有十九歲,頭部遭受重創,因為眼球破裂,視力嚴重受損,右手手腕肌腱斷了,他必須在最快時間內接受手術。北京當地搖滾圈子的人緊急出動,各方地頭蛇聯絡各自的熟人,終於連夜把小馬送進北京某三甲醫院接受了肌腱手術。今後幾個月甚至幾年裡,小馬還要持續不斷地接受康復治療。

“肌腱這個問題應該不大。之前nba有個球星跟腱都斷了,治好了不照樣打球嗎!就是這個視力要是恢復不了——哎,他是一個眼睛看不見還是倆都壞了啊?”

“這湯貞到底他媽找誰下的手?”

許多人這麼疑問。

“怎麼下手這麼狠??”

王宵行週五留在醫院,沒有公開出現在記者會現場的第二個原因,也許是湯貞的經紀公司中國亞星娛樂一紙訴狀,在週五上午將西楚樂隊及其經紀公司告上了法庭。

亞星娛樂這幾天已經接連告了不少媒體,這回突然把西楚樂隊也給告了,令不少好事者大跌眼鏡。原來亞星娛樂方面認為,湯貞與西楚樂隊之間從沒有簽署過什麼正式的協議或合約,西楚樂隊發表的一切有關湯貞的作品均涉及侵權。他們要求西楚樂隊支付鉅額賠償金,將已發行的合作專輯全部下架,今後禁止再做與湯貞有關的一切宣傳。

時尚雜志《大都會》在談及此事時難掩其幸災樂禍的語氣,他們在專題稿件中稱,亞星娛樂此番與搖滾樂隊西楚盡一切可能地緊急撇清關係,已經是其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亞星內部有員工向我們透露,這次惹出了‘湯貞吸毒疑雲’的巴塞羅那音樂節,從頭到尾沒有經過亞星方面的批准。湯貞在歐洲有許許多多‘私人行程’,這次音樂節正是其中之一。換句話說,沒人知道湯貞在音樂節曾做過什麼,公司現在同樣找不到湯貞的人,得不到湯貞本人的回應。”

“郭小莉堅持認為湯貞沒有吸毒,”這位要求匿名的員工面對《大都會》記者的提問,誠實回答道,“但公司方面已經承受了太多壓力。我們不知道未來還會不會有什麼新的照片出現,萬一有呢?”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不支援湯貞和西楚樂隊接觸,”那員工還說,“甚至什麼進一步的合作,這不是開玩笑嗎,說實話,我本人也在亞星系統裡當過幾年練習生,我個人認為,湯貞之所以現在爆出這麼多的醜聞,主要是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之前太膨脹了,已經逐漸失去作為一個偶像的本分。”

“什麼叫偶像的本分?你說呢。如果他能好好管理自己,更嚴格地約束自己,那麼——我們假定湯貞在這些事情裡是完完全全無辜的——無論是那個湯貞幫著□□滿場找座位的照片,還是這次他和他所謂的搖滾朋友們待在同一個有毒品的房間留下的照片,就全都不會存在了。你說對嗎?”

湯貞躺在床上,從昨夜被梁丘雲強制帶回來到現在,他一直在一個深度昏迷的狀態。

兩隻腳心赤|裸的,傷痕累累。兩條細腳腕被幾公分粗的鐵鏈子纏緊了,綁在了床腳上。鐵鏈留的長度有限,剛好是從這張床到衛生間的距離,換句話說,這就是湯貞以後一段時間內的生活軌跡了。

梁丘雲在客廳翻看一張最新發行的報紙,報紙上說,消失許久的王宵行終於現身了。

湯貞家樓下長期圍滿了蹲點的記者,所有鏡頭都拍攝到了王宵行的出現,他下了車,鑽進湯貞所住的公寓樓裡,過了一段時間,王宵行從裡面沉默地走出來——湯貞並不在家,而王宵行只像是想親眼確認這個事實。有記者追在他身後不斷發問,問王宵行相不相信這一切都來自湯貞的指使,是湯貞對小馬的報復,他們甚至把王宵行堵住,堵進了人堆裡,逼迫他回答,可王宵行拒絕與任何人溝通。

湯貞的一位女性助理,叫溫心的,大半夜下班後不回家,獨自一人沿著一條街去撕印有湯貞“吸毒”照片的傳單,結果好巧不巧,她和貼傳單那一小夥人在路口相遇了。

她又是著急打110報警,又是拼了命的喊叫追打。周圍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那群小流氓見勢不妙,抱著懷裡的傳單溜之大吉,剩溫心一個人溼著眼眶留在路口。

有附近居民告訴溫心,你是湯貞的歌迷是不是,你不用撕啦:“那夥人一天來貼三回,你撕完了過會兒他們又貼上了。”

“不就是湯貞吸毒嗎,都看過啦,”那些人感慨道,“真是可惜啊。”

也有上了年紀的人勸溫心道,小姑娘,看你年紀挺小的。他們指著牆上還未撕盡的傳單上的“湯貞”說:你別跟他學!

就這麼一件小事,也以最不起眼的姿態登上了報紙隔天的娛樂新聞版塊。主要內容是湯貞助理在街邊人群中大哭,瘋態畢現。

最近關於湯貞的大新聞確實太多了,像電影《狼煙》票房過十億這樣的事情,也引不起人們多少注意。業內都說這電影太幸運,先是辦了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全球首映”,接著殺氣騰騰闖入暑期檔,又撞上方曦和等這一連串的車禍案子人命案子,在這個都市裡人心惶惶的關口,恰巧給人們提供了不少安全感。

說來也巧,這電影的男主人公秦湛的扮演者,梁丘雲,又與當下兩位社會新聞版常客方曦和、湯貞很有淵源。

他走到哪兒,記者們都圍著他,追著他採訪關於湯貞和方曦和的事,《狼煙》的名字自然也跟著頻繁出現在報端。

天時地利人和。

業內人說,經此《狼煙》一役,梁丘雲的身價上漲數十倍有餘。當然打鐵也需自身硬。梁丘雲外形素質過關,人又拼搏努力,在圈內人緣也不錯,除了之前有過幾段真真假假的緋聞以外,實在查不出別的什麼“缺點”。甚至有記者掘地三尺,高價買到一條爆料,深夜突擊梁丘雲在北京的家中,準備要報他一條大的——

可誰能想到,這位在演藝圈蟄伏了五年的老一代亞星偶像,居然住在城西一個即將拆遷的老破小裡。

無論地段還是居住條件,都與他的親密搭檔湯貞有著天壤之別。

爆料中暗藏在家的“秘密情人”沒找到,記者還被半夜出門買咖啡的梁丘雲請進了家裡。梁丘雲說他家一片亂,實在很不好意思。記者問他這麼晚了在做什麼,梁丘雲說,他在整理母親從老家寄來的衣服,圍巾,被子,記者也透過門縫看到了,臥室地板上都是:“是她親手縫好了,寄過來的。”

“我常在外地,不能回家,”梁丘雲關上臥室的門,給記者泡了杯茶,說,“但看到媽媽縫的這些針腳,心裡也感覺很安慰了。”

外面正盛傳湯貞參與了方曦和的金融大案,還有吸毒嫖妓等等一系列不堪的醜聞。梁丘雲卻獨自生活在這樣的舊小區裡,條件太簡樸了,都有點“安貧樂道”的意思,叫人很難想象他們兩人這幾年來的關係是如此之親近。據梁丘雲講,這個小家是他出道第二年用自己的積蓄買的,他至今也仍會把賺來的錢優先匯給父母,剩下手頭一點留做一些小的投資。“阿貞他……”梁丘雲很為難,當記者問他對湯貞吸毒嫖妓一事是否知情時,他憂鬱道,“我只想知道他現在是否安全。”

湯貞睜大了眼睛,恍恍惚惚望著眼前的空氣。也許是藥量加得太大了,湯貞看上去呆呆傻傻,目光是無法聚焦的。

梁丘雲坐在他面前,沉默地低頭瞧他的臉。梁丘雲還穿著陪公司李經理和幾個媒體人一同吃飯的襯衫。遮光布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梁丘雲解掉領口的領帶,他說:“溫心為了你在大馬路上哭泣,叫人拍到了。”

他知道湯貞一向心疼溫心和祁祿這幾個小輩。梁丘雲盯著湯貞的眼睛,想從裡面捕捉到一絲一毫的變化。

可惜還是沒有。

梁丘雲離開了床,走到客廳吃了片醒酒藥。過了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裡端著個玻璃杯,玻璃杯裡是酒,擱在床頭桌上。

湯貞像個娃娃,被梁丘雲摟著仰下了身去,在床上放平了。

梁丘雲在他身邊坐下,佔據了半邊床,他把自己的長腿也放到床上來休息,皮鞋都沒脫。

“溫心和人家吵架,為了街頭巷尾關於你吸毒的新聞,”梁丘雲不經意道,“你也看到了,那些傳單。”

湯貞躺在他身邊,眼睛還睜著。

梁丘雲從他旁邊俯下身去,一片陰影籠罩在湯貞頭頂上方。

“阿貞,你吸過毒嗎?”梁丘雲一個字一個字輕輕問他。

湯貞一開始還是沒說話。梁丘雲湊過去,用他硬的砂石一樣的嘴去碾開湯貞那沒有血色的嘴唇。

湯貞過了會兒才喘息起來,似乎這樣的吻令他十分痛苦。

“我告訴過你了,外面很不安全,”梁丘雲抬起頭,不自覺抿了抿嘴唇,“你不信我,你自己親眼看到了。”

“我……”湯貞的嘴唇突然顫抖起來,一陣氣聲從裡面冒出來。

梁丘雲眉頭一動。

“我沒有……”湯貞說。

梁丘雲低頭問他:“你沒有什麼?”

“我沒有……吸毒……”湯貞虛弱道。

他的語速很快,話說得也不太清楚,聲音太輕了,不知是在對著誰澄清,對著誰申辯,也許是對著空氣,因為湯貞的目光根本無法在梁丘雲的臉上聚焦。

“除了我,現在外面沒有人相信你了,阿貞。”梁丘雲說。

湯貞的嘴唇虛張了張。

湯貞安靜了一陣子。他眼睛睜著,彷彿努力想在這片混混沌沌的天花板上看清一些什麼,又看不清。梁丘雲在他身邊躺下來,愜意地摟過湯貞,好讓湯貞別再盯著天花板傻看了。

以前,梁丘雲就喜歡湯貞這種傻乎乎的表情,會在夜裡,在宿舍,偷偷地哭著想家,思念爸爸媽媽。

而不是後來上了臺,讓無數的人看到了他,讓無數的觀眾,海內外的歌迷影迷為了所謂的“國民偶像”而瘋狂。

湯貞不是“國民偶像”,只是梁丘雲的“阿貞”。湯貞被梁丘雲摟在懷裡,兩條腳腕一動,就牽動了鐵鏈叮玲在響。湯貞臉上傻傻的,是一種恍惚的神情,嘴唇顫動,說個不停,只可惜說的不再是“雲哥,我想家”了,而是,我沒有吸毒,我沒有吸毒……

“我知道,我知道。”梁丘雲摟著他,像這個城市裡唯一能保護“阿貞”的那個大哥一樣,輕輕拍他的後背。

也許梁丘雲不該這麼刺激湯貞,不該提起這個話題。直到睡前,湯貞嘴裡還說個不停。他沒有吸毒,他沒有吸毒,他想告訴所有人。梁丘雲看著時間也晚了,從湯貞溜走的那個晚上起,他就不打算半夜回家去了。梁丘雲拿起床頭兌好了藥的玻璃杯,他右手捏住湯貞的後脖子,湯貞一下仰起了頭,像只被捏住了脖子的貓,乖乖把玻璃杯裡的液體喝下去。

湯貞終於安靜了,他躺在床上,蜷縮了身體,蒙了厚厚的棉被。梁丘雲去衛生間洗漱,用手機回簡訊。郭小莉給他打了幾通電話,他都沒接。郭小莉總想和湯貞說話,但郭小莉應該知道,梁丘雲早就不是原來那個阿雲了,他現在太忙,不是每時每刻都能接聽她的電話。

梁丘雲給郭小莉回了條簡訊,說他現在正和萬邦集團陳樂山陳總的朋友在一起,明天再回給她電話。

關燈以後,梁丘雲上了床,他在被子裡摟過了湯貞來,就這麼睡覺。

深夜凌晨四點,梁丘雲忽然從睡夢中睜開了眼睛。

也許是一種叫做第六感的東西,讓梁丘雲在黑暗裡仔仔細細瞧了一陣子,他忽然掀起被子坐了起來。

梁丘雲下了床去開啟臥室的燈。

他身邊的床位果然空了。

掀起來的被子內側有一塊深色的痕跡,梁丘雲伸手一摸,那被子裡的棉絮還是溼的,有很濃的酒味。

至於那根鐵鏈,一端還好好的系在床腳,另一端則鮮血淋漓,保持著一個細細的纏在人腳腕上的形狀,擱在床腳下面。

梁丘雲出了宿舍門,他跑過走廊,飛快下了樓梯。

有那麼一秒鐘,梁丘雲大腦中一片空白,他什麼都沒有想。

從三樓下到二樓,還沒跑下一樓的時候,梁丘雲的腳步忽然間原地停住了。

湯貞就躺在一樓下面的走廊上,身體蜷縮著,頭下面有血,他是摔下去的,就這麼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梁丘雲無法想象夜裡睡覺的時候,湯貞在他身邊在做什麼。

湯貞似乎總有無窮無盡的辦法可想。他看似乖乖把藥喝了,又會在神不知鬼不覺時把藥吐出來。他看似被一根鐵鏈牽制在原地動彈不得,又會在梁丘雲熟睡後不發出一點聲音,硬生生把那圈鏈子從他的腳腕上直接穿過腳踝脫下去。

湯貞難道感覺不到痛苦嗎。梁丘雲抱他上樓的時候,湯貞兩隻腳還在往下流血。像小時候他們聽過一個童話故事,人魚的雙腿不能走路,走到哪裡都是鮮血淋漓。

他給湯貞頭上的傷口做了簡單的處理和包紮。

他用那條鐵鏈纏在湯貞的腰上,把湯貞和整張床再一次緊緊地纏在一起。

梁丘雲不離開這間宿舍了,他拿了把椅子過來,就坐在湯貞床邊盯著湯貞。第二天早晨,越來越多工作夥伴打電話來,梁丘雲一個個接了,告訴他們他今天很不舒服,他想休息一天。

誰都知道梁丘雲平日有多勤勉努力,這段時間以來,還頂著“搭檔失蹤”的巨大心理壓力,每天長時間地投入到工作中。每個人都怕梁丘雲會垮掉。

這一天的假請得非常容易。

到中午了,湯貞還沒有醒。

他一雙眼睛閉著,掃下來的睫毛尖纖毫不動。面色蒼白如紙,嘴唇是一點血色都沒有了。好像昨天深夜裡他摔下樓梯,被梁丘雲找到的時候,就是這個瀕死的模樣。

梁丘雲坐在那張椅子上,他心裡浮上來的不安越來越多,那只手機被他攥在手心裡。

郭小莉打來電話的時候,梁丘雲正在宿舍樓裡的走廊上閒逛。他把湯貞困在這裡,而他為了困住湯貞,一樣也沒地方可去。

他把整棟樓最後剩下的兩條公用電話線路也切斷了。

然後從一樓往上,用工具挨個鎖死走廊盡頭的窗戶。

郭小莉問他,阿貞呢?

“他睡覺呢。”梁丘雲輕描淡寫道。

郭小莉急道:“怎麼每天都在睡覺?”

梁丘雲說:“阿貞知道了外面都在傳什麼,他心情不好。”

這麼多天了,梁丘雲仍堅持為了湯貞的安全,郭小莉不要過來與他見面,梁丘雲還強調:“這也是方曦和方老闆的建議,那個殺人兇手現在還在北京流竄。”

所以無論什麼事,郭小莉都只能指望梁丘雲把電話轉交給湯貞來接。

梁丘雲第一次回答她,方曦和出車禍的事對阿貞打擊很大,還有甘清的命案:“他現在不太願意說話,郭姐,你要體諒一下。”

第二次,梁丘雲說:“好吧,我幫你旁敲側擊地問問。”

第三次,梁丘雲說:“郭姐,我今兒晚上挺忙的,所以沒接你的電話,你不要著急。昨天我問了阿貞了,他說他沒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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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梁丘雲手機裡爆滿了來自郭小莉的未接來電。郭小莉給梁丘雲發的簡訊也逐漸從“阿雲你人呢?你怎麼總是不接電話?”變成了“阿雲,我知道你現在每天都很忙,郭姐也為你高興,但郭姐很著急……”

梁丘雲這次大發慈悲接起郭小莉的電話,他說,湯貞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所有的□□。

“他心情很不好,問我要了片安眠藥,吃了就睡了。”

郭小莉聽見“安眠藥”三個字,也沒當回事。他們做藝人的,哪有不吃安眠藥的。

“那他和你說什麼了嗎?”郭小莉輕聲問,好像聽電話的人是湯貞一樣。

“他……”梁丘雲猶豫了一陣,“他說,他希望郭姐你不要太為他操心了……”

在郭小莉的沉默中,梁丘雲為她繪聲繪色“複述”了湯貞的話:“方老闆出事了,對這一切,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

“我只是擔心郭姐,她一定很著急。我在雲哥這裡安然無事,郭姐卻要獨自在外面對這麼多風風雨雨……”

梁丘雲把電話掛掉了,連同郭小莉的哽咽聲一起。他回到宿舍的時候,意外發現湯貞已經醒了。

湯貞在床上不停地掙扎,扭動,好像想從身上這纏滿的鎖鏈裡脫身出來。可他雙手雙腳動不了,他被綁得太緊了。

湯貞呼吸困難似的,嘴唇張開了,像條原形畢露的魚,正竭力汲取氧氣。

梁丘雲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他。

湯貞也許沒看到梁丘雲就站在他身邊,又或者他根本什麼都不在乎了。湯貞抿住嘴唇,咬緊了牙,繼續在這些鏈條裡掙扎,他的頭上還包著紗布。再讓他這麼在床上動下去,恐怕傷口又要蹭破了。

梁丘雲看他也不像把頭摔壞了。

他從客廳拿了一個電視遙控器。

然後回到床邊,在那把椅子上重新坐了下來。梁丘雲右腳的皮鞋就蹬在湯貞的床邊。梁丘雲看著湯貞在床上繼續徒勞地掙扎,他按開了臥室裡那臺電視機,畫面一開,還是那天看《狼煙》宣傳紀錄片時調取的電影頻道,梁丘雲把玩手裡的遙控器,開始換臺——

“湯貞當時找人寫新聞,說他去了誰誰誰的演唱會,就是我和陸鷗老師那場,有史以來,我們第一次二人同臺的演唱會,”老牌流行歌手曲少川在電視上接受採訪,對於往事,他付之一笑,“我和陸鷗兩個人,出道打拼這麼多年,當年都說我們兩個人歌壇爭霸,不誇張地說,如今湯貞的十個歌迷裡,九個是從小聽著我和陸鷗的歌長大的。那場演唱會,我們兩個人是很有信心的,歌迷朋友一直支援著我們,雖然那個體育館有十萬個座位,但我們並不擔心賣票的問題。主辦方還是建議我們邀請湯貞來做嘉賓,說他是我們兩個之後華語樂壇的接班人,我認為他這個說法誇張了,但我和陸鷗還是同意把湯貞請來,我們都希望這場演唱會能成為華語樂壇一次值得紀念的事件……”

“然後沒想到演唱會結束以後,我們一看新聞上寫著,‘曲少川、陸鷗黃金時代演唱會淪為湯貞主場’,”曲少川笑道,“當時我們就想啊,演唱會是我們籌錢開的,臺下坐的是我和陸鷗老師的歌迷,怎麼就變成他湯貞的主場了?”

“湯貞老師確實讓我們很有壓力……”亞星娛樂一位練習生在電話連線裡回答主持人的採訪提問,節目組為保護這名練習生的身份,他的聲音被處理得非常尖細,“在公司裡,他是所有前輩們的前輩,無論是我們,還是邵鳴老師他們,在湯貞老師面前全都是小輩……我們什麼都要聽他的。特別每到了公司參觀日的時候,歌迷們都來了,我們所有的人就都要到 mattias 的練習室去,在湯貞老師身邊給他伴舞,這樣所有的歌迷就會都圍著那一間練習室,看上去就像所有的人都是被湯貞老師吸引來的。”

“進公司的時候就有前輩對我們說過,要有給湯貞老師當一輩子群眾演員的覺悟,不然就不要到亞星娛樂來——”

……

梁丘雲聽著電視裡的聲音,他時不時換臺,看看這個節目,看看那個節目,他發現湯貞在床上一開始還拼命掙扎著。

慢慢就安靜下來了。

湯貞在床上側躺著,眼裡佈滿血絲,望向了那電視機的螢幕。

梁丘雲又調了幾個臺,幾乎所有的新聞節目都在討論與湯貞有關的事,沒有例外。

梁丘雲發現,只要這麼開著電視放湯貞的新聞,湯貞就會一直這麼安安靜靜地盯著電視,好像一個小孩子,第一次見到電視機,便忘記了哭泣。

“他就是戲霸啊,我今天終於可以把這句話說出來了,”今年年初曾與湯貞合作過一部情景喜劇的演員郝先生訴苦道,“我們那一部戲六十集,請了二十多個特邀演員,幾乎都是我們熊導請來的大牌,就沒有一個像湯貞那麼能搶戲的!”

“你們知道他原先在劇本裡有幾句臺詞,我數了數,一共就七句!湯貞去了現場,別的不幹,先改劇本!現編臺詞!逼著我們熊導,把那集本子幾乎重寫了一遍!最後開拍我拿過來一看,臺詞比我這個主演多了一倍!”

一棚的嘉賓都笑了,郝先生苦笑道:“我們熊飛宇導演,也沒別的辦法了,他和湯貞以前合作過那個,那個,《李太白西遊記》,有交情在!所以只好,湯貞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郝先生在鏡頭前還笑著擺手,“下星期我們這個劇就要播了,我提前和大家說一句,看到湯貞出場那一集大家別見怪!劇本都是他自己改的,和我們導演編劇老師都沒關係!”

……

湯貞的頭靠在床頭,身上還纏著重重的鐵鏈。梁丘雲坐在他身邊喝茶,手裡翻一張最新的報紙。梁丘雲告訴湯貞,郭姐打來電話,說小齊昨天離職了,小顧還在公司裡。

湯貞一動不動,看著電視節目,根本聽不見梁丘雲說話似的。

報紙的頭版頭條越來越少出現“方曦和案”四個字,取而代之的,則是越來越多有關湯貞的新聞:打人,召妓,整容,吸毒……不一而足。

掀開今天的第二版,梁丘雲意外看到了一則與方曦和、湯貞都無關的新聞:亞洲首富周世友在海南島計劃投資四十億,開啟蘭莊東南亞度假產業鏈新的五年計劃。

這個世界永遠是天外有天。梁丘雲注視著報紙上週世友的照片。

人再怎麼努力向上攀爬,總有新的天籠罩在漫漫長梯的頂端。

湯貞躺在床上,眼睛睜大了。梁丘雲放任電視機繼續播放吵吵鬧鬧的電視節目,他從地上拾起那條鐵鏈,在湯貞身上纏了一道,又纏一道,把湯貞牢牢捆紮在床上。

梁丘雲低下頭,在湯貞那失去了知覺一般的臉頰上又親了一下。

他們誰都無法依靠,來了北京,在這個地方生存,就只能靠他們自己。梁丘雲出了宿舍,把門鎖好,穿好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他還是決定出門去工作,請一天假,對梁丘雲來說相當於放在手邊的薪水不要。

以後他不僅要養自己,要養父母。

他還要養湯貞。

他出了宿舍樓一樓的大門。為防止被外面人發現,他總是沿著牆根快步往樓後面的小廚房走去。

今天的天空格外陰沉,梁丘雲後知後覺站在牆角,抬頭去看。

好像要下雨了。

梁丘雲過去從未覺得他身後這座宿舍樓是這麼的渺小,在頭頂密密沉沉的烏雲面前,梁丘雲好像也只能守護住他身後這麼狹小的一寸空隙了。雷聲響起來的時候,一陣風從梁丘雲頭髮上吹過去,連天上那片積雨雲也被吹得波瀾起伏,竟對著山河大地,隱隱約約的,浮現出一張笑臉來。

那鷹似的鼻子,似笑非笑的嘴唇。

是方曦和的臉。

雲層中不斷發出轟隆隆的悶響,忽然間,伴隨著一道閃電蜿蜒橫天而過,一陣風逆著當頭那風,直沖沖吹上去,把這滿天的雲都吹散了,把方曦和那張巨大的面孔撕扯開,撕扯得支離破碎。

天上不再有方曦和了。梁丘雲定睛去看,去辨識那一片片破碎後的雲物,他看到了許多似是而非的面孔,一個個彷彿見過,又好像每張臉都陌生。他就這麼僵硬地直著脖子,一直仰著頭。

直到一滴雨從雲層中落了下來。

梁丘雲的目光隨之落到了� ��己腳下。

雨不斷打下來,把梁丘雲的頭髮打溼了。雨水越匯聚越多,在梁丘雲腳下,在這片大地上不斷蔓延。梁丘雲低頭看著,看著水中逐漸倒映出的那一張面孔,如此清晰,赫然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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