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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小周 32

出租屋裡貼滿了湯貞的畫報,這裡的住戶, 一位剛年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孩, 在電視機前燒炭自殺, 被送去急救。新聞照片裡, 這女孩兒頭頂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貞”字。

“我們不能容忍的從來不是錯誤, 而是謊言和欺騙。”湯貞的歌迷們在街頭這樣說。

“湯貞毀滅了我的信仰, ”一個男性歌迷在亞星官網上留言道, “我會找到他,然後終結所有的騙局。”

“我希望湯貞他能知道,”一位姓汪的媽媽在電視上接受記者採訪,“他有許多許多的歌迷, 年紀還很小,像我的女兒, 她還在上小學, 她不是大人, 還不能分辨善惡, 不懂社會上的是非對錯, 你是這麼多年輕人的偶像, 你一定要有社會責任心——”

周子軻不明白。當初不認識湯貞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在告訴他湯貞有多麼好。

短短半年過去,還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媒體,又在窮盡一切口舌,講湯貞有多糟。

他咬著嘴裡的煙, 安安靜靜看手裡的英文報紙,周圍沒人說話,唯一變化的可能只有菸草火星的明滅:

“……這個曾經擁有廣大歌迷與影迷群體的亞洲巨星,隨著新城影業公司的破產,形象轟然垮塌。古老的東方無法接受偶像的真實面目,湯貞正在失去他的市場……”

朱塞從辦公室門外進來,帶了一隊人。他今天早上頭髮梳得精精神神的,一見子軻他就笑:“子軻,走吧。”

周子軻的十八歲生日已經過去有一段時間了,朱塞一直想找他,這男孩卻神出鬼沒,不見蹤影。朱塞讓周子軻同他下樓去看一樣禮物,然後再上來看蕙蘭的遺囑檔案。周子軻把手裡報紙放下。“不是就籤個字嗎。”周子軻問。

朱塞聽了這話,眨了眨眼睛,笑道:“先跟叔叔下樓,好不好。”

一行人乘著電梯下樓,往嘉蘭天地藝術劇院的地庫走。周子軻似有心事,他在人堆裡,面色陰著,也不言語。

電梯門開了,朱塞熱情地走出去。早就有數十位來自法國莫爾塞姆的布加迪總部員工等在那裡了。周子軻從電梯裡低著頭走出來,一看到這些人,就算是他也愣了。

一臺通體全黑,已經揭掉了防塵保護膜的布加迪跑車就停在人群中央空出的車位裡。朱塞走到車邊上,如果他沒記錯,這臺車不算稅金,就花了四千七百萬。

周子軻跟著人群走過來,他伸手撫摸了一下車頂,然後拉開車門,直接抬腳就坐進去。

朱塞往後退了一步,讓出車道來。他看得出,子軻很喜歡。

畢竟才十八歲,這麼年輕的男孩,多少該有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才對。

旁邊布加迪總部的工程師過來了,從一隻金屬箱子裡取出兩把車鑰匙。周子軻直接發動了車,那發動機的轟鳴聲夠猛的,讓朱塞忍不住脖子一縮,他們所有人站在原地,看著周子軻把車緩緩開出了車位,然後在地庫裡轉了大半圈。

這第一次試駕結束得比朱塞想象中更快。因為周子軻坐在那車裡愣了一會兒,推開車門就下來了。工程師們過去,以為有什麼問題,可周子軻搖頭,什麼問題都沒有。

當年布加迪的中國區總代理說,這車在城裡開,就像牛刀殺雞,效能太強大了:“你想象不到那種感受會有多舒服。”朱塞雖然確實想象不到,但作為成年禮物,這也許真的不錯。

蕙蘭是三年前給布加迪公司下的訂單,三年後,七月二十三日當天,運送到北京來。周子軻名下的第一臺車,在北京已經停了有段時間了。

周子軻接過了車鑰匙,在手裡捏著。這份來自已故母親的禮物,他接受起來並沒有朱塞想象中那麼困難。乘電梯上樓的時候,朱塞問子軻有沒有注意到車的內飾和塗裝,還有那塊雕刻有子軻名字的金屬牌:“是蕙蘭,當初和她幾個設計師朋友一起決定的——”

“朱叔叔,”周子軻站在電梯裡,他年紀最小,卻比所有人個頭都高,“我還有點事,這車在你這兒放一陣。”

朱塞問他:“什麼事這麼急?”

周子軻又變回了剛來時的那副神情。他沒回答他。

朱塞本以為今天可以把蕙蘭的遺囑檔案都處理完,可以放下這樁心事了,可周子軻出了電梯就走了。朱塞回到辦公室就給吉叔打電話,吉叔告訴他,子軻訂了機票,今天一早要去巴黎。

“去巴黎?”朱塞納悶地重複了一遍。

“放暑假出去玩吧。”吉叔笑道。

朱塞辦公室外間很吵鬧,幾個秘書過來,說又有幾家媒體想約採訪。

“我沒有時間,”朱塞在辦公桌後面坐下,對她們說,“把門關上。”

便又恢復了安靜。

朱塞把手裡蕙蘭的遺囑檔案重新放進保險箱。他聽都不用聽,問都不用問,就知道這幾家媒體多半又是為了湯貞的事來的。

出道五年,湯貞在嘉蘭劇院演過近一百場的戲。他和嘉蘭方面有沒有什麼過節,大的,小的,但凡是能勾起一點人們想象力的,記者們都瘋一樣地想知道。

“劉汶老師,你好。”朱塞接起桌上秘書切進來的電話,打來的是電影學院的導師劉汶。

朱塞本以為對方找他是想商量學院學生暑期來劇院實習的事情。

可等劉汶說完了,朱塞才後知後覺,苦笑道:“我是真的不清楚。”

電影學院導師劉汶,近來在電視上批判湯貞在電影學院唸書期間與學院領導沆瀣一氣,弄了個教職去做,課教得一塌糊塗,就在報紙上吹得好聽,把學院風氣當作兒戲。

“朱經理,您真不知道他人在哪兒?”劉汶問。

朱塞無奈道:“聽說是……去法國了吧,”又敷衍道,“畢竟現在國內這麼亂,出去清靜清靜也好。”

有人說,湯貞去了戒毒所,被亞星娛樂關起來強制戒毒去了。有人說,湯貞躺在太平間,他早被人下手做掉了,只是警方都在隱瞞。

也有人信誓旦旦,說自己在巴黎街頭見到了湯貞,只是湯貞走得太快,一轉眼就不見蹤影。

“從湯貞現在這個下場就看得出來,方曦和是家財空空,徹底走上絕路嘍!”

“就算湯貞真被方曦和送出國躲起來了,我看方老闆的家裡人也不會放過他。要不是因為湯貞,他方老闆怎麼會糊塗到今天這個份上——”

“當初就是因為湯貞,才挖的陳樂山的牆角,現在不僅公司叫人吞了,兒子還給送過去成了‘質子’了。再說了,他當初怎麼敢在北京牽頭做電影節這麼大的事,誰給他的勇氣啊?”

“我聽說,方曦和連現在看病的錢都是他兒子四處去湊的了。就這還‘留一手’?”

……

無數訊息,真真假假,從這個人的嘴裡飄進另個人的耳朵,又從另個人的耳朵孔湧入了嘴裡。到底是誰在街頭巷尾一遍一遍地貼那些照片?警察只抓住了幾個小混混,關了幾天就放了出來。而更多的人則是說幾句話,工作生活之餘,談笑聊天而已。

“終於開始有人討厭湯貞了。他太虛偽了。他總是和誰關係都好,所有人都愛他。”

“我早告訴你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完美的人,完美本身就意味著虛偽。”

有法國媒體在新城影業法國分部外蹲點,但那裡早已人去樓空了。電影《羅蘭》也面臨停擺。《羅蘭》的導演在採訪中表示他多次打電話到北京,找湯貞,找方曦和,根本找不到人。

《狼煙》票房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十六億,一舉打破了兩年前由湯貞主演的賀歲電影《遠大前程》的票房紀錄。

中國電影史上的冠軍再度被重新整理。

郭小莉接到第四家贊助商打來的電話了,對方語氣和緩,同郭小莉商量,能否中止與湯貞簽訂的個人代言合同,能更換成梁丘雲就更好了,都是同個公司的。

郭小莉說:“你們這樣讓我的藝人怎麼辦——”

對方說:“梁丘雲不是你的藝人嗎。”

郭小莉愣了愣。

“請再等等,再給我們多一點時間,”郭小莉懇求道,“這麼多年合作下來了,你們對阿貞的能力和人品應該——”

“方曦和的家產都查封了,”對方壓低聲音道,“你們家阿貞,以後能依靠誰?”

“湯貞是個好孩子,他也許沒有得罪過人。可幾年來,多少人被他的‘不得罪’而得罪?”

郭小莉一愣。

“名譽這個東西,太脆弱,”對方說,“尤其在中國,一個藝人,不能不靠他的名譽生存。”

“我們可以給你再拖幾個月,這也是我們的極限了。我們也希望,小莉你和湯貞能度過這一關……”

魏萍和幾個女同事一直在公司裡笑,公關部那間辦公室本來就擠。郭小莉進來的時候,魏萍身邊的同事碰了碰她的手臂。

“小莉啊,”魏萍開口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郭小莉現在焦頭爛額,已經好幾天都在公司加班了,“我勸勸你,嘴長在別人身上,你和你們家阿貞都是聰明人,聽兩句也不會少塊肉,就讓他們說去吧。”

郭小莉翻看著公關部同事整理好給她的檔案,她抬起頭看了魏萍一眼。

“而且,萍姐也勸你一句,你們也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魏萍道,“怎麼別人就沒這麼多烏七八糟的新聞,就你和你們家湯貞撞上了,這個虧心事啊,真的不能做——”

“阿貞從來沒做過這些事。”郭小莉說。

魏萍打量著郭小莉那隱忍的表情。

“畢竟除了這麼安慰自己,”魏萍笑道,“你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是不是。”

郭小莉離開這間辦公室,聽見魏萍在裡頭打電話:“喂?樊主編,對,天天確實在萬壽百貨大樓那場車禍裡受傷了,不過他當時是和助理出門購物,對,就在路邊被擦碰了那麼一下,就是倒黴嘛——”

公司機房裡,廣告部小張還在機器前焦頭爛額地剪著片子。

湯貞在攝像機鏡頭裡笑,舞臺的燈光落在他一雙眼睛裡,好像是一簇星星藏進去了。湯貞和後輩們一同跳舞,和練習生們手牽著手,他的髮尾隨著節拍在空中一翹一翹的,特寫鏡頭裡,湯貞臉頰上的汗水劃下去,像是鑽石。

他彷彿天生就是發光體。

為什麼公司其他人和湯貞出現在同個鏡頭裡,就總是被湯貞把風頭蓋過去。這是個永遠無解的命題。小張手還放在機器按鍵上,他明明是要剪片子的,眼睛卻不知不覺,追隨著湯貞把這組演出看完了。湯貞在舞臺上自由自在地奔跑,湯貞握著話筒,摟過一個金髮小練習生的肩膀,向歌迷介紹自己小師弟的名字。“他叫肖揚!”他都這麼說了,歌迷們怎麼會記不住呢。

湯貞在音樂開始時給那個叫肖揚的孩子打響指,定拍子。湯貞低下頭,小聲和肖揚說了句什麼,可音樂太響,小張在螢幕前,什麼也聽不清。

音樂節負責人從外面進來了:“小張,剪得怎麼樣了?”

小張一愣,趕忙用手在機器上急敲,把剛才那一大段全部都剪掉了。

“多找點阿雲的鏡頭,知不知道,”那負責人拍小張的肩膀,“今年的要是不夠,你從往年素材裡扒拉扒拉,加把勁兒,咱們今天爭取把預告片弄出來!”

萬邦娛樂集團旗下萬邦影業的負責人,傅春生,約亞星娛樂董事長毛成瑞外出吃頓便飯。

當年,新城影業為了湯貞,和亞星方面幾次談話,氣氛都弄得不是很好。這次梁丘雲《狼煙》的續作將由萬邦影業參與投資,傅春生受上司陳樂山的指派,過來與毛總見個面。

他兩人在窗邊一張小餐桌旁,面對面坐著,起初都不說話。傅春生親手給毛成瑞倒上了茶,毛成瑞想與他客氣一下,可一時連句客氣話也說不出來。

新城影業和亞星娛樂之間,恩也好,怨也好,都糾纏了太久了。

“戰國的時候,有個人叫蘇秦。”還是傅春生先開口了,他兩撇鬍子在嘴唇之上浮動,像兩捋飄長的魚須。毛成瑞這會兒看他,仍難以想象傅春生上個星期剛娶了辛明珠過門。

“這個蘇秦效忠於燕王。有一天呢,他給燕王講了一個故事,”傅春生一雙小眼睛抬起來,望毛成瑞的臉,“故事說,從前有一個叫尾生的人,與他心愛的姑娘相約於藍橋下見面。”

“結果姑娘沒來,尾生為了不失約,一直在橋下枯等。直到下雨了,水淹過了橋面,這個尾生還是不走,他抱著橋底下的柱子,就這麼淹死了。”

餐廳裡格外的靜,很長時間裡,他們兩人都沒說話。幾個服務生在前臺湊在一起看一臺電視,電視上說,亞洲首富周世友之子在法國戛納遊艇展覽會豪擲三千五百萬英鎊,買了一艘豪華遊艇,引得全法的華人圈一片——

“不值得。”傅春生冷不丁說。

毛成瑞雖年邁,今天也是很莊重地穿著一身西裝來的。聽著傅春生這話,不知怎麼,毛成瑞似乎聽出一種方曦和的腔調來。

傅春生從錢夾裡拿了小費,放在盤子裡。他對毛成瑞輕吐四個字:“斷臂求生。”

郭小莉從公司大樓外飛快跑進來。她乘上電梯,踉踉蹌蹌穿過走廊,推門進了會議室。

公司高層全都坐在裡面,李經理抬頭看見郭小莉,對她說:“小莉,我們剛剛已經一致透過了你這份提案——”

他從桌子上拿起一份企劃案,舉到手裡。郭小莉僵立在門口,看到企劃案封面上寫著“kaiser”這個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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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郭小莉不解道,“這明明是我上個月開會的時候……”

李經理徑自翻開第一頁,邊翻邊說:“我以前還真沒仔細看——”

伴隨著亞星娛樂最大標誌性人物湯貞的落幕,梁丘雲,這個在圈內浮浮沉沉五年之久的老新人,如同腳踩了火箭,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給烘托著,就這麼青雲直上了。

他的崛起是許多人都沒想到的,沒想到紅得這麼快,紅得這麼徹底,紅得這麼“國民”。

男觀眾們喜歡看他的電影,看他在電視節目上分享健身心得,分享落魄低谷時的人生體會,分享在片場如何臨時對付一輛即將報廢的二手車。女性觀眾更喜歡看他的電影,看梁丘雲參加各種鶯鶯燕燕主持的節目,看“秦湛”如何被她們戲弄,流露出硬漢外表下或溫柔或害羞或侷促的另一面。

八月的北京,最高氣溫已逼近三十六度。

梁丘雲半坐半躺的,靠在床頭,嘴裡叼一隻煙,用打火機點菸。

柯薇嘴裡也叼了支菸,她抬起頭,用自己的煙去對準了梁丘雲的煙。

這麼對了好半天,火才著了。柯薇湊到梁丘雲身邊,她覺得梁丘雲就像一頭飢餓的公牛,永遠不能滿足似的,吞吃著她們的愛,吞吃她們鮮甜的生命。

“你就不能買件好看點的襯衫……”柯薇輕聲抱怨,她回頭和那個被她帶來的小明星說,“像你們小雲哥這樣的,這種鋼鐵直男,就這種審美水平,一輩子就基本告別同志了——”

傍晚時分,梁丘雲洗完了澡,換了衣服,往樓下健身房走。柯薇跟在他身邊,還在不停絮叨他的衣品。

酒店健身房裡不少熟人面孔。梁丘雲一進去,就有好幾位老闆把他認出來了。近來《狼煙》大熱,梁丘雲去哪兒都受歡迎。柯薇過去跟著《大都會》柏主編採訪過不少商界名流,在這個圈子裡,她一樣混得如魚得水。

有老闆叫柯薇少說幾句:“我告訴你,成功,才是一個男人最好的衣裝!”

“他才成功多久啊,”柯薇笑著說,“您不讓他穿好看點,我看他成功不了幾天了!”

梁丘雲和幾位經理聚在一塊兒聊天,聊他們腳下的健身器材。“健身我是真的不行,堅持不了,太痛苦了,”一位經理面露苦色,連連擺手,又佩服道,“就雲老弟你這個身材管理,我看你以後沒什麼事不能成的!”

過去,北京不少“文人墨客”都在望仙樓附近活動。如今望仙樓倒掉了,這些人只好出來混各色的飯局,自謀生路。梁丘雲在當晚的飯桌上意外收到了一幅字。

“海為龍世界,雲是鶴家鄉。”

梁丘雲哭笑不得,想了想,他收下了。他端起酒杯,站起來給那位老師敬酒。

他這一站不要緊,一桌子的人全站起來了。

梁丘雲現在是中國電影票房冠軍,《狼煙》還在上映,續作有萬邦影業的大手筆投資,星途可期。

人人想沾他的光,人人都想借他的風。

偏偏梁丘雲自己還格外謙虛,彷彿在他看來自己這一切純屬運氣,而這運氣來來去去,是說不定的。

“雲老弟,我真的看好你,”給他敬酒的人卻說,“全國人民聽了五年的紅牙板了,也該聽聽鐵琵琶了!”

駱天天辦理出院手續那天,梁丘雲沒有來。

魏萍讓他抓緊時間辦完手續走人,公司現在積壓了巨量的工作:“人家都不要湯貞了,就等著有個人補個缺,你倒好,再不出院,工作都讓別人搶去了!”

駱天天坐在車裡,看車窗外的風景不住後退。真奇怪。駱天天想。北京看起來並沒怎麼改變。

整個世界的面目卻變了。

他們說,湯貞失蹤了。湯貞怎麼會失蹤呢。他不是永遠站在光下,站在最高的地方,永遠迎著風口,讓駱天天走去哪裡都避不開他嗎。

他們還說,湯貞現在是人人喊打,過街老鼠。

車到了公司樓下,駱天天下車,跟隨魏萍進了公司。魏萍告訴他,公司現在亂得很,如果有記者追問,暫時什麼都不要說。

“人呢?”駱天天問。

魏萍順著駱天天的目光,轉頭望過去,發現那是地下練習室的入口樓梯。

“練習生都回家了,”魏萍說,“宿舍搬空了,前段時間太亂,”又說,“應該下個月開學就都會回來。”

公司裡的人見了天天都很親切。連毛成瑞也是。過去半年,駱天天沒少和這位老大爺翻臉,沒少頂嘴吵架,駱天天就是不肯聽他的話。

如今半年過去,甘清死了,不夜天徹底關門歇業。駱天天就算還想不聽話,也找不到個由頭了。

毛總辦公室裡電話一直響,駱天天聽著,對方似乎是萬邦那邊的人。

魏萍告訴他,公司快有一半業務都到他“小雲哥”身上去了。

“都沒人了,你上宿舍樓幹什麼?”魏萍問保安要了一串鑰匙,從上面取下其中兩把,給駱天天,囑咐他,“最近和你小雲哥,把關係搞好一點。他既然好心好意去醫院看你,別總對人家愛答不理。”

練習生們都搬走了。現在讓駱天天站在大院門口看這棟小宿舍樓,別說和不夜天比,就和旁邊那些新開的酒店新蓋的小區比,也顯得這裡破破爛爛,一股寒酸氣。

從他十一歲那年,被大姨牽著手,領到亞星娛樂來,駱天天最快樂的回憶居然都在這裡了。門外是北京的八月,連地面都被陽光灼燒得滾燙。駱天天開啟了那把沉重的鎖,走進大門去,周遭的溫度一下子冷了下來。

祁祿就住一樓,就是傳達室旁邊那間。過去駱天天總是一進門就來找他,駱天天有什麼高興的不高興的全和祁祿講,他們倆跑上三樓,去梁丘雲的宿舍搶著用他的冰箱,從裡面拿冰好的果味汽水來喝,還要梁丘雲騎著摩托,前面坐一個,後面坐一個,載他們去遊樂場。

駱天天踮起腳,透過宿舍門上那方窗格,往裡面望去。

是完全陌生的房間。祁祿早搬走了。

駱天天轉身沿樓梯上樓,臺階下面地板上有塊血跡,時間長了,早已發黑。

梁丘雲住在三樓。以前駱天天總覺得“316”,這三個數字組合起來也像梁丘雲這個人似的,硬邦邦的,冷冰冰。很多年裡,駱天天滿懷欣喜,興高采烈跑進這宿舍。多少次,他又被梁丘雲蠻橫地趕出來,那扇門會緊緊關閉。

梁丘雲在醫院抱著駱天天對他說:“天天,哥錯了。”

梁丘雲還說,以後哥會照顧你。

316宿舍門口那臺公用電話的線不知為什麼斷了,垂下去。駱天天看了它幾眼。

駱天天從兜裡摸出一張醫院的患者登記卡來。

卡插進門縫,上下撬了撬便把門鎖撬開了。

映入駱天天眼裡的一切,居然還和記憶裡那麼相似。

只除了,一張黑色遮光布被釘在對面窗戶四圍,好像一堵巨大的黑牆,矗立在駱天天面前。

臥室那扇小門上了鎖。駱天天伸手推了推,沒推開。這宿舍難道還有人住?梁丘雲不是搬去那個舊小區了嗎。駱天天看到了那臺他總是坐在扶手上看電視的舊皮沙發,又看到了那間衣櫃——小時候,他總喜歡坐在裡面,安安靜靜,就不會被爸爸的打砸波及到了。

門外有人開門鎖的時候,駱天天還靠在衣櫃的一角睡著午覺。

梁丘雲走進來,他身上有股極濃郁的香水味,混著酒味。駱天天聽到皮鞋踏出的腳步聲,他睜了睜眼,抬起眼睛,透過衣櫃的門縫朝外看。

他一眼見到梁丘雲的背影。

梁丘雲在那臺舊皮沙發邊脫掉了西服外套,解開領帶。幾個硃紅的口紅印就沾在梁丘雲襯衫的後背上,駱天天看得清清楚楚,梁丘雲也許並不知情。

他摘掉了袖釦,翻起袖口。梁丘雲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接著,他從口袋裡摸了把鑰匙,走向臥室那扇鎖著的小門。

梁丘雲像一個沒有太多耐心的主人,他養了只貓兒,又怕那貓會打翻傢俱,於是便把一隻小生靈鎖進一個房間裡。

駱天天的眼睛貼近了眼前的縫隙。

臥室門開啟,床上有人。

“阿貞。”是梁丘雲的聲音。

如今的梁丘雲看上去已經與駱天天記憶裡很不一樣了。他穿的襯衫相當貼身,西褲應該也是定做的,頗顯身量,頭髮也打理過,大概一早就有工作,要參加什麼見面會。梁丘雲在床邊彎下了腰去,低頭親暱了一會兒。

鐵鏈甩在地面上,發出一連串的鈍響,駱天天才意識到那個人是被捆在裡面的。

一陣騷動,有人在掙扎,牽動著臥室裡一架床都被鐵鏈拽得吱吱呀呀的。

駱天天聽見“啪”得一聲,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貓兒”安靜了。

梁丘雲的手打完了這一掌,又在“貓兒”的臉頰上不舍地摩挲起來。

過了一會兒,又是鐵鏈碰在地面的聲音,可能“貓兒”又開始試圖掙脫。它果然是貓,聽不懂人話,感覺不到“主人”的失落和不快。駱天天只聽著臥室裡一陣推攘聲,“貓兒”的頭重重磕到了床板上,又被狠狠甩了一掌。

皮帶扣開始解開了。

駱天天坐在漆黑一片的衣櫃裡,他聽見梁丘雲壓抑的喘息聲,一不做二不休的,梁丘雲騎到了床上。駱天天強忍著胃中的絞痛,他捂住嘴,他看到梁丘雲壓著那個“貓兒”往床頭的方向撞,“貓兒”像具屍體,一動不動的,根本沒有生命跡象。

駱天天在衣櫃裡摸出手機,他手抖抖索索地把聲音關掉,然後撥出一個號碼。

舊皮沙發上,梁丘雲的手機響了。

駱天天發短信說,他有急事,要約梁丘雲在萬壽百貨大樓見面。

梁丘雲從臥室裡忍著火氣出來,他翻開手機,駱天天以為梁丘雲會看到他的簡訊,沒想到梁丘雲隨手接起一通打進來的電話:“喂?”

駱天天聽著梁丘雲在電話裡和對方應酬,梁丘雲走回了臥室門邊,即便講著電話,梁丘雲眼睛也盯著那只“貓兒”,哪怕後者死氣沉沉的,根本沒有出口可以離開。

駱天天不確定梁丘雲有沒有注意到他的簡訊,也許現在梁丘雲太忙了。梁丘雲接完電話就把手機放進了褲袋,他在臥室門外又站了一會兒,才走回了床邊。

梁丘雲從地上拾回那條鐵鏈子,再度把他養的那只“貓兒”捆起來,雙手,雙腳,捆在那張床上,捆紮得結結實實。梁丘雲低頭又在“貓兒”臉上流連了一陣,“我走了。”他低聲說。他帶上臥室的門,駱天天留意到他沒有上鎖。梁丘雲穿回了外套,陰著一張臉,快步離開了這間宿舍。

駱天天站在那張床前。當看清了湯貞昏迷不醒的臉,眼淚瘋一樣沿著駱天天的面頰往下淌。

梁丘雲坐在嘉蘭劇院貴賓包廂裡,陪丁望中和幾位香港客商欣賞歌劇《奧賽羅》。

梁丘雲心緒不定,他看得並不專心。

丁望中倒是感觸頗多:“奧賽羅這個人,地位低微,身份下賤,偏偏得了一個這麼完美高貴的未婚妻,愛情是不可能維持住的。”

有個香港商人用彆扭的普通話問:“阿雲,你平時常來看戲嗎?”

梁丘雲說,不經常看,他其實只在嘉蘭看過兩出戲。

“第一出是什麼?”丁望中問他,“《梁祝》?”

梁丘雲點頭。丁望中笑了。

梁丘雲去了一趟洗手間。丁望中和幾位同鄉坐進嘉蘭劇院一樓咖啡座裡。

“我原先來北京的時候,好像見過他。”同鄉說。

“在哪見的?”

“我忘了,好像是個自助餐會里,”那同鄉回憶道,“他一個人,在門邊孤零零地站著。”

“你怎麼知道是他?”

“我當時把他當成飯店服務生了,”那同鄉說,引得周圍一陣低笑,就聽他繼續道,“結果過了一會兒他經紀人來了,一位女士,帶著他來跟我們打招呼,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梁丘雲站在嘉蘭劇院的洗手間裡洗手。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水流聲。

湯貞一走進來,梁丘雲的手就從後面攥住他,猛地將他翻了過來。湯貞嚇了一跳,他才十八歲,臉上還有祝英臺的妝,聲音沒發出來,就被梁丘雲捂回了嘴裡。

嘉蘭劇院洗手間的隔間裡沒人,梁丘雲緊緊摟住湯貞的腰,把湯貞推著按在隔間的瓷磚牆壁上。

“雲哥……”

湯貞的聲音好害怕,一發出來,立刻就被梁丘雲的吻吞掉了。梁丘雲捏著他後脖子,攥了他的頭吻他。湯貞身體被擠在梁丘雲和牆壁中間,動不能動,連條喘氣的縫隙也沒有。梁丘雲抱他抱得緊緊的,死死卡在自己懷裡。湯貞的臉頰憋得通紅,眼望著梁丘雲,就讓他這麼吻著。

……

梁丘雲望向了鏡子。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湯貞再也不需要他了。

湯貞有了主心骨,有了他自己的快樂了,不再依靠梁丘雲來獲得精神上的安穩。

那麼多人都死了,那麼多障礙,阻礙,全都剷除了……

鏡子裡的梁丘雲也微簇起了眉頭,充滿懷疑地望向他。

那陳樂山什麼時候會對你滅口呢?

“先生,您需要毛巾嗎。”一位服務生從洗手間外面進來。

梁丘雲後知後覺,接過對方手裡溫熱的毛巾,他從口袋裡摸了摸,給對方小費。

建立起新的習慣,梁丘雲已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他不喜歡嘉蘭劇院。記憶裡,在這兒的每一天都充滿了“不得已而為之”。

他一次次站在臺下,看著阿貞和喬賀“樓臺相會”。他一次次地從舞臺後面,望著阿貞在臺前迎接越發巨大的成功。

他已經看夠湯貞的背影了。

駱天天發短信來,要梁丘雲去萬壽百貨大樓同他見面。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梁丘雲想了想,把簡訊刪掉了。

然後是郭小莉的簡訊,說是,八月三十號,練習生們要搬回宿舍來:“阿雲啊,我和毛總商量著,到時候你能不能去練習室給孩子們上個小課,就講講……你《狼煙》的成功經驗,讓他們也聽一聽。”

八月三十號。

“阿雲,這裡!”丁望中在咖啡座叫他。

梁丘雲在眾人中間一坐下,就聽到其中一位香港人問:“阿雲,我今天來,其實是有正事找你。我有個好萊塢的朋友,是個製片人,他前幾日路過香港,看了你和丁導的《狼煙》,這是他的名片。”他說著,取出一張小卡片來,隔著桌子遞給梁丘雲,“你看你有沒有興趣,下周到洛杉磯和他見個面。”

梁丘雲接過了名片,下意識朝丁望中看了一眼。

只見丁望中對他點頭。

“我覺得這個機會不錯,剛才和丁導……也聊了聊你這些年來的發展,”那個商人說,“我聽說,你本行其實是……做偶像的?”

周圍有笑聲,連梁丘雲也一閉眼睛,自己笑了。

偶像,在這樣的場合,這是多麼突兀而可笑的一個名詞。

“你說說,你這麼才華橫溢,這麼……這麼優秀的一個演員,怎麼就去做偶像呢,”那商人痛惜道,“你的公司目前是什麼想法不提,你自己心裡,一定不能固步自封啊。”

梁丘雲點頭,雖然沒接什麼話,但他明白這話裡的意思。

《狼煙》爆紅以來,已經有無數的人對他這麼講過了。

“當你在一個小環境裡壓抑久了,它就會阻礙你的視野,”那個人說,“往上走,往外看,你自然而然會擁有更多……像我們剛才看的這個,奧賽羅,他如果能再往上走一步,他如果當了國王了,他還會因為未婚妻這點事情就瘋掉嗎,不會了……”

梁丘雲坐在自己座位上,望周圍這一圈人圍坐在一起,連丁望中也在。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不夜天。

那一張張笑臉,那些夜晚,那些吞雲吐霧的閒談……不夜天倒塌之後,不夜天裡的客人去哪裡了呢。

是不是也像這樣,換了一張座位,換了一張面孔,和梁丘雲談論著投資、電影,手裡還摸著另一個“湯貞小老師”的臉——

“阿雲,你想要成功嗎?”那個人問。

梁丘雲沒作聲。

“我這個朋友,一直在亞洲尋覓優秀的華人武打演員,你要知道,全世界的電影人都想去好萊塢,因為那是整個電影工業最強盛的地方,”那個人說,“你去了那裡,才是真正的高手過招,華山論劍。你才能變得更強大,讓別人想追都追不上你。我這個朋友看了《狼煙》以後,真的對你非常感興趣,俗話說,人往高處走——”

“阿雲,去試試吧,”丁望中這時說,“你才二十三歲,人生才剛剛開始。如果這時候抓住了好萊塢的機會,《狼煙》第二部不算什麼,等得起!”

梁丘雲在嘉蘭劇院門外,他想了想,給郭小莉打了個電話。

“郭姐,”他眯起眼,望外面的北京,“阿貞的護照在不在你那裡?”

駱天天紅著眼睛努力撬開小廚房後廚的門鎖,他推開了門� ��把身後那個人用力拽了出去。

湯貞跌倒在外面那條巷子裡。

他身上裹了一件破破爛爛的襯衫,褲子也磨破了,湯貞踉踉蹌蹌的,滿是傷痕的手扶住了地面,湯貞試圖站起來。

駱天天對他道:“你走吧!”

湯貞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扶著牆壁站起來。他一雙眼睛在變長了的頭髮後面抬起來,望駱天天。

他也許想說什麼,但他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駱天天還站在那個小廚房的陰影裡,駱天天是不打算走的,只對他喊:“你快走吧!!”

北京,八月。

湯貞沿一條馬路,跌跌撞撞地走。他不敢停,也不能停,他摔倒在地上,又拼命爬起來。

尖叫聲,驚喊聲。那麼多人說,湯貞,是湯貞啊!越來越多的車堵在路邊,汽車的鳴笛聲響徹天際。

湯貞膝蓋摔在地上,沒再站起來。

夕陽的光籠罩下來,溫柔落在湯貞的面頰上。湯貞睜開眼睛,望著那光。他再也不可能觸碰到太陽了。

第四幕小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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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威夷海面上。

“我勸你,別跟他玩套路,”艾文濤戴著只墨鏡,站在甲板邊上,和身邊的年輕姑娘講,“我這哥們兒脾氣跟別人不一樣,特別沒耐性,你想引他來追你,門兒都沒有。”

那姑娘一撇嘴,穿著比基尼,很不開心的樣子。

她回頭望向遠處陰影裡,躺在長椅上正睡午覺的周子軻。

“這遊艇真是他的?”姑娘問。

“廢話,”艾文濤道,“三千五百萬英鎊,誰買得起啊。”

“你不是說他不愛花這種錢嗎。”姑娘又問。

艾文濤嘟囔:“我上哪知道去啊。”

“都快兩年了……”

兩年前,是高考結束那年,艾文濤記憶裡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北京房價瘋漲,美國股市崩盤,當年風頭無兩的大明星湯貞,在北京街頭失魂落魄地逃跑,被市民堵住,人人都說,他瘋了。那年電視臺許多綜藝節目都從黃金檔撤檔,艾文濤連個好看的電視都找不著。

北京那段時間不太平,艾文濤每天出門身邊都跟一個保鏢。周子軻倒是不怕,他孤身一個人,一聲不吭跑去了法國。

一艘超級遊艇,三億,全法的中國人,那段時間就沒有不知道周世友的兒子去了法國的。周子軻滿十八歲了,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拿到了多少錢。艾文濤跑去巴黎,每天跟在周子軻身邊無所事事。每天都有人來酒店找周子軻,遞名片,遞邀請函,可周子軻還是一遍遍問酒店前臺:“有人找我嗎。”

八月初的一天,周子軻突然說他要回國了。

結果就這麼一說,那天晚上他們吃著飯,看中國餐館放的國內電視節目,周子軻看了一半,突然不想回去了,飯也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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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九月,周子軻還逗留在巴黎不肯走。雖然艾文濤根本沒看出來,這哥們兒到底想在巴黎得到什麼。

“你去跟他聊聊天,解解悶兒。”艾文濤在甲板上攛掇那個姑娘。

“他真沒女朋友?”那姑娘說,“我不信,我告訴你,我眼睛可尖了。”

手機擱瓷盤子裡嗡嗡震了一震。他還睡著午覺呢。

他睜開眼睛,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手機開啟看了一眼。

新資訊來自未知號碼:

[亞星娛樂公司新出道組合 kaiser 成員甄選會將於本周六下午在……]

他本想把這條資訊刪掉的。

[……公司多位前輩也將參與此次甄選。目前梁丘雲老師行程未定,確認參加的有:邵鳴,湯貞……]

亞星娛樂公司幾個年輕員工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真是他嗎?”

“不是重名的?他長什麼模樣?哎哎,和網上照片一樣嗎?”

周子軻走在走廊上,意識到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把頭上的帽子壓了壓。

練習生第一排站了個金髮小男生,聽見周圍的議論,他也轉身朝身後看。他看了周子軻一眼。就在這時候,從前面門裡走出幾位老師,為首一個拍著手道:“大家都來了吧,都先安靜。”

這時旁邊有個員工過去,手裡拿著一張簽到表,貼在那老師身邊耳語。

那老師一愣,目光在眼前的練習生裡轉,然後一下落在周子軻身上了。

“這個……今天呢,是個挺重要的日子啊,”那老師臉上的笑容放大了,她說,“梁丘雲老師正在美國好萊塢拍戲,今天呢過不來,所以這一次的甄選會主要由咱們公司的毛總,kaiser 專案的負責人郭姐,還有我們幾個帶隊老師,以及公司其他幾位前輩,來給大家一齊出這個評分。”

練習生們開始鼓掌了,都很興奮。周子軻瞧著那些評委一個個從那扇門裡出來。

“我們歡迎……毛總!”

“郭姐!郭姐……來。”

“歡迎邵鳴老師!”

幾乎每個評委走出來,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都會不由自主往周子軻站的方向一望。

周子軻卻瞧著那扇門。

有一個人還沒出來。

“哎,你們誰去扶一把湯貞老師……”有人低聲說。

湯貞被人陪著,出了那扇門。有個助理手忙腳亂跟在後面,照顧著他,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站著。

他看上去變了很多。頭髮很長了,垂在肩上,遮住了臉。湯貞一開始閉著眼睛,也不說話,是那個介紹評委的老師叫到他的名字,湯貞才抬起頭,他的目光有些呆滯,望向眼前的練習生們,湯貞努力笑了一下。

周子軻站在人群後面。在親眼見到湯貞之前,周子軻心裡想,我就再來看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幕結束了,感謝一路陪伴的小夥伴。第五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