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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李長青走進澗水殿時,整個宮殿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響,若不是殿中燃起的幾根微弱的燭火,簡直叫人懷疑是否有人在此。一名內侍身著亞麻白袍,隱秘地出現在李長青身旁,將李長青引向宮殿深處。

一直穿過寬闊的外殿、幽深的內殿、直到殿外的蓮池處,才看到一身絳色常服的唐晰孤零零地站著。他面前的池中,正是鬱郁的一池‘精彩’,層層疊疊的花朵兒仙仙顫動,又在層層疊疊的白色的花瓣尖端陡然生出一抹粉來,如舞女的裙邊般美麗。

唐晰聽到他的腳步聲,沒有轉過身來,問道:“你看這池‘精彩’如何?”

李長青走近,掃視一圈,微笑吟道:“皎兮冰雪千層凝,素兮肌容萬匹練,嬌兮佳人眉砂點,仙兮玉脂鮮羅轉。果然精彩。”

唐晰道:“可惜今日無風,不能盡展其質如青雲之態。”

“無妨,不動亦是別樣美。”李長青感慨一番,又想起來,“我記得你去年種過嬌容三變、丹頂白鶴?”

“不錯。”唐晰轉過頭來看著他,“這兩個品種今年只在小池裡稍種了些。”

“倒是想一睹。”

唐晰點點頭,“好。”沿著池子向另一邊走去。

唐晰因為喜愛蓮花,殿外有片巨大的園子,水道縱橫交錯,其中全是洋洋的蓮花,或高或低,爭奇鬥妍,又少有人行於此,如在人世間開闢出一方蓮花的天地來。夜幕下,天空一片靛藍,散發出一股靜謐沉靜,蓮池中有錦鯉泛開幾抹漣漪,卻不像水波,而像天上的星光織成的絲緞,滿池的蓮花是上面的花紋。

園子中不用大燈照明,而是在細頸白鶴燭臺上點白燭,不亮,僅僅能讓人看清路的方向。唐晰的步子小,拖著輕紗的袍子走起來像是凌波於水面。這想法霎地出現在腦海,李長青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到池子前停下,唐晰看李長青神情欣然,便各摘下一朵靠近池邊半開的花來,言贈給李長青。

唐晰有些誤解李長青喜悅之因,李長青並不說出。接過花細細品聞觀看,嬌容三變同精彩相似,邊沿粉意瀰漫,花型大方開放;丹頂白鶴氤氳些堇紫色,花瓣比嬌容三變內斂些,向心收攏著,形成合圍之勢。

李長青拿近,鼻翼一動,一股清香之氣充溢,“果然極美。 ”

唐晰安靜地看著他,不撅一言,黝黑的眼眸在夜黑中尤其光亮。李長青微笑,用手中的一朵荷花輕輕點了下唐晰的鼻子。

這被人看見,定要說成大不敬的舉動,唐晰卻只是微微皺了下眉。

李長青道:“阿s你不過志學年紀,冷著一張臉,總是不可愛的。”

唐晰道:“你一向說蓮花要純白無瑕為第一佳。”是將自己比作蓮花。

李長青道:“你一向說蓮花要鮮紅才美。”

唐晰輕挑眉道:“你總是有說不完的道理。”

李長青道:“你說得如此不情不願,可我確實是有道理的。”

唐晰的嘴微不可聞地嘟起了些,眼裡光亮也閃動著,像極了一隻小鹿。李長青終於滿意。唐晰雖然面上不見笑容,但與唐晰一同長大、還未及冠便在內殿當值、為唐晰的瑤琴老師的李長青非常清楚唐晰是外冷內熱的人——如若真的冷若冰霜,又怎麼可能會愛花?

在這個池子前小踱一會,李長青走到整個園子中唯一稍高的石亭上,拿起亭邊的白燭給亭中石桌四角上白燭度火,光芒乍起,映出一張直接刻於石桌上、刻痕銳利的棋盤。李長青面容在暗淡的燭光下看不分明,只聽他道:“一盤棋?”

李長青踏月前來應是有事來講,卻要下棋,唐晰不催他,走上亭前石階,“你執白,我執黑?”

這是兩人對弈一向的習慣。李長青頷首答應,回身將手中兩支荷花插在亭內水盆裡,再到棋盤前拂袍坐下。

唐晰下棋,第一子不喜下邊角,而是下在中腹。李長青往常不理會他,循規蹈矩從角落子,今日不知怎地,第一子放在唐晰這顆子斜角處。

唐晰走一步小尖,李長青立。斷、夾、跨、飛、衝……漸漸兩人都沉醉於棋盤,一場酣戰展開。

下棋是一件費神的事。下棋也是一件靜事。下棋無論怎樣是一件費神的靜事。

唐晰是棋品好的人。李長青也是棋品好的人。棋品好的人有時候卻會棋品不好。

這局下到中途,兩邊都將近百子,早前埋下的暗車將浮未浮,棋局似開未開之時,李長青突然開口。

“阿s,你猜你會贏還是我會贏?”

“……”

唐晰盯著棋盤,“有什麼好猜。若能猜到,這棋還有下的意義麼?”落下一子,已是與之前的棋子形成了合圍之勢。

李長青不看棋盤,敲打著手中蜜蠟制的棋子,道:“你我凡人身在蒼茫雲海間,不見遠路,失其歸途,不能預料所向何方,亦難以弄清所見何事,只有隨波逐流此一法而已。”言語清冷,手中的黑子卻似力帶千鈞般墜在棋盤上,生生破了唐晰的陣勢,“猜不中,求不得,想不明,就不猜不求不想了麼?如若果真如此,世間又哪來多如林上葉、花間蝶、水中魚的痴兒女?”

唐晰抬頭,李長青面孔在白燭燭光中白皙而表情沉靜,頭上的墨髮卻是在明月清輝下似有銀光,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同樣被月光染為白色,看起來格外……冷然。

李長青道:“顧家酉字那支最小的兒子顧酩你知道嗎?”

唐晰微微點頭,“近來很有名氣。”

“他的詩文呢?”

唐晰依然點頭:“格外傲氣,不像顧家子弟。”

李長青道:“我長話短說。前日幼扇和他二弟去東郊打獵,回城時黑雲壓城,驟雨摧樓,便先去流華亭躲雨,商量著待雨勢轉小再行,卻不料流華亭處正有一行人集會。雨勢實在太大,兩人雖失禮也還是進去了,躲在迴廊處。非禮勿聽,兩人自然是沒有聽他們詩賦內容的趣味,但,你應當也曉得的,秦磽自幼耳力過人,滂沱雨聲裡有人接詩‘春去夏來風化雨,只見浮雲蔽白日’的聲音竟也傳入耳中。”

唐晰聽著捻起一顆棋子在指間翻覆。

李長青仍在說:“……這句詩說天氣不好也是平常。然而秦磽聽到顧酩稍壓低聲音道‘謝十三兄這詩可是出自古詩之中?我隱約記得有詩云:不見雀來入燕室,但見浮雲蔽白日。’後,便起了些疑心,著意聽他們對話。顧酩說完後,那作詩人,即應當是謝十三,答道:‘不錯,顧弟果然少年奇才,連這句子都知道!’顧酩聲音更小了些道:‘不比謝兄改用這句詩之妙處,把我們幾人心思全寫了出來。’與會幾人都哈哈大笑。”

“之後幾人仍是興致高昂,在漫天大雨中酣酌、吟詩、高歌。秦磽講這些人的詩,幾乎全是描繪世間傷景、抒發心中悲愴的。待到雨勢轉小兩人回府時這集會仍在開。”李長青道,“阿s,顧酩同謝十三郎說的那句詩,是為古時忠臣作來嘲諷昏君不守禮法之作。”

李長青看著唐晰眉間隆起丘壑,低頭凝視棋盤,沉思良久,堅定落下一子,與先前的棋子呼應,如陸虎圍於牆添翼,不見原本被困之頹勢,而欲乘白子這扶搖之風飛起——已是破了李長青的局!

唐晰抬頭,抿緊嘴唇。

李長青直視唐晰,右手獨抓起一顆棋子,“先帝勵精圖治,實是一任明君,這些世家即使心頭發癢也按捺著。如今阿鯤登基不足一歲,有些人就開始蠢蠢欲動。我去找《會記》就是為了看那天與會者有誰——顧酩、韶錄謝十三郎、謝十六郎、牧燕王二十一郎、甘八郎、岐歌劉十一郎、承羲史九郎。”

唐晰思索一會道:“韶錄謝十三、謝十六,我記得是那支,有點心思我倒明白。而牧燕王家族內明爭暗鬥,不好猜測。這顧酩……年紀實在太小了些,顧家那諾諾縮縮的作風,要弄點事情也絕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叫一個未及冠的顧酩來。”

李長青落下一子,唐晰卻是看不懂這棋,既不漲自己之勢,也不滅唐晰之威,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放下這顆棋子。李長青道:“確實如此。因此我們現在靜觀其變。”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唐晰又落一子,攻勢兇狠,“龍潛於淵,火難侵之。”

李長青微笑,在之前那顆白子旁邊落了一顆。

唐晰眉頭仍微皺起,道:“我明日同皇兄講這事。”

李長青道:“還是先別說了。阿鯤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不要讓他對世家起偏見。”

唐晰咬了咬下唇,“好。”

李長青沒有等到唐晰的下一顆棋子。唐晰似沉穩地看著棋盤,許久之後卻將手中棋子重重扔回棋罐中,啪的一響,神情懨懨道:“我不想下了。”

李長青溫和脾氣,點點頭同意,站起身撫平袍上的褶皺,取回插在水盆中的荷花放在手中端詳,道:“回澗水殿?”

唐晰還是走在李長青身前。

銀月懸掛,流星飛馳,唐晰腳步急促。

李長青道:“阿s,無甚好憂煩的。”

唐晰低低“嗯”了一聲。

“如今這樣原本就有預料不是麼?”李長青寬慰他道,“也不是每個世家那麼多心思要在這太平盛世翻雲覆雨。能平安活著才是大多人所想。”

唐晰放緩了腳步。

幽靜中只有李長青聲音溫和而清晰:“滄海無涸,星夜不衰,只有人反覆無常,尤其在這爾虞我詐之世,信一個人是不容易的。不過無論怎樣,阿s,我、幼扇、梨裳、子和絕對是值得你和阿鯤信任之人。”

唐晰停下腳步,等李長青與他並肩再行,“我明白。我活在這世上十幾年,大半時間都同你們相處在一道,你們是我最清楚也最相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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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李長青輕笑,“猶記你十歲那年,先帝把這個院子最大的宮殿賜於你,我們幾人一道在這塊庭院辦了個小宴。那時還不全是水池而是草地,我們就在草地上擺了張矮桌,除宮中的菜外,幼扇偷偷藏了些宮外小食進來,我帶了幾壺桃花釀,大家舉杯高唱,月下起舞,那夜星光璀璨恰似今夜……可真是很開懷呢。”

唐晰不由抬頭望天,星河痕燦。

李長青道:“那日是你第一次飲酒吧?”

唐晰不加猶豫點了點頭。

李長青道:“梨裳不怕事,起鬨給你灌酒,幼扇可幫你喝了不少。”

“……”唐晰眸光閃動,“我喝得下,秦硯酒量不好偏要逞能。”

李長青道:“是啊,幼扇酒量不好,從那時到現在常常喝酒卻一點長進都無。”搖動手中荷花,“幼扇醉相比酒量更差,一醉就開始胡鬧。今天他彷彿心情抑鬱,又喝了很多,實在要麻煩梨裳他們了。”

已是將要走到澗水殿,唐晰忽然駐足。李長青亦跟隨他停下。

唐晰看一會兒李長青,又垂下眼眸,道:“長青,你是否疑惑兩年前為何我與秦硯突然不再如往昔一般親密無間?”

李長青笑笑,大方承認道:“是。”

“秦硯及冠那年的生辰的宴會,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明亮月光映照下,唐晰原本白皙的面孔突然深淺變換,只見他又是一番內心掙扎,“喝醉後,他……親了我。”

哦?所以是阿s在臉紅?李長青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