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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秦硯睜開眼,造型古樸的寺頂在桃花枝椏間映入眼簾。

……這是何處?

腦子混混沌沌不清醒,隱隱發著疼。許久才從眩暈中甦醒過來,秦硯方記起,這是岐歌城外二十幾裡路的法嚴寺。

“躺在這裡作甚?”是李長青溫潤的聲音。

秦硯搖搖頭,迷糊地“嗯”了一聲,直起身來。

李長青伸手拉他,依舊是那副溫和而清淡的樣子,身上是雪青色文淵閣閣服,不知怎的,秦硯察覺有幾分怪異。李長青道:“寺中睡不慣麼?怎麼躺著就睡了過去,現已將近午時了。”

待秦硯站起身,撣撣袍子,才發現自己也穿著文淵閣閣服。如此秦硯想起些來:這應當是文淵閣到寺院的踏春之行?

隨李長青走到寺院後房中,李顏正同披著袈裟的老僧交談,站得筆直如松,絲毫不顯年老之態。西門雪、謝鬱協、豐朗、唐d坐在榆木長條方桌旁,睜著大且溼漉漉的眼睛看著桌上的十幾盤齋菜,滿是飢渴。

李顏看到秦李二人,跟那僧人行了個禮,而後快步走至他們面前道:“阿s還未來,你二人快去尋一尋。”

兩人到飯堂的時間都已晚了,去找來唐晰一同用膳再合理不過。可是……

阿s?真是唐晰?

秦硯正懷疑自己是否聽錯時,李長青已端正行禮恭敬答應道:“是。”

沒走出寺院幾步,秦硯就慌忙問道:“是阿s?”

李長青轉頭看他一眼,神色模糊,道:“不然還能是誰?”

秦硯一陣恍惚。

正值盛春時節,春風襲林花,含香帶笑。

寺廟建在小山上,蓊蓊鬱鬱的林木拔地而起,間或有翠竹隱匿其中,入眼處皆是或新生或蒼勁的綠色。由精心鏨刻的白色巨石築成的寺廟便掩映在這重巒的綠意間,文淵閣一行人則宿於離寺不遠處的行宮內。一路行走,腳下木屐平穩踏在青石板上,同宛轉悠長的鳥鳴聲相應和,恰奏出一曲曼妙清歌。

已是到了行宮,同樣是極少見的白色巨石築起的幾間宮殿,這幾棟建築並非十分的富麗堂皇,而和那石制寺廟一樣,古樸不失精緻,嚴肅透出平和。但兩人走進其內,方察覺行宮幾無人聲,空落落的。

李長青道:“看來阿s是不在這兒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立即走進行宮開始仔仔細細地尋找唐晰。

此刻秦硯仍有一種不真實感,站在行宮外怔怔看著這高大的建築。李長青輕輕催促他一聲,秦硯才如夢初醒般回神。

一間一間房門敲過去果真沒有絲毫回應,但走到裡處秦硯卻生出了幾分莫名的熟悉之感,熟悉得以至他十分自然推開了次裡那間房門。

——是自己的房間。即便這房間空落落的,只有一張黃楊木床、一張矮木桌、兩個竹紋蒲團,以及牆上掛著的一副山水仙鶴圖,儘管這清淡的裝飾絕不是秦硯所喜愛的格調,秦硯卻十分篤定這是他的住處。

退出房間,走到最裡處——只剩這一間還沒敲。然而這間房門卻是虛掩著,秦硯原本只是想伸手一敲,卻猝不及防大開房門——這門本就虛掩著,一股淡淡香氣撲面而來。這間房內佈置幾乎同秦硯那間如出一轍,料想是這行宮鮮有人跡,不過在文淵閣一行人之前由內官前來匆匆裝飾。僅有的兩處區別是粉白的牆上掛著一把古琴,木桌上有一插著一枝新開紅粉荷花的白玉細口瓶,那香氣大約就是這朵荷花發出。

早春怎麼會有荷花?除非……是宮中溫室育出。

秦硯喉頭一緊,腦中立刻有聲音大聲叫囂:“這是阿s的房間!”

唐晰的房間竟然就在秦硯的旁邊!

雖然這是如此的不思議,卻同時也如此奇妙。這種感覺讓秦硯如坐雲端,整個人都飄飄然樣,眼前的事物彷彿籠罩起一層白色煙霧。

知道傳來李長青一聲略帶疑惑的叫喊,秦硯方才回過神。頃刻間,恍如一場大夢。退出房間,秦硯仍是戀戀不捨地回頭望了幾眼,才和李長青去行宮周邊尋找唐晰。

最後在行宮邊的小池處找到了唐晰。瀲瀲水波映出搖搖翠竹,唐晰著一身淡褐色細麻質袍,紋著深色波浪,和常日模樣倒不太相像,襯得整個人分外雅緻,別有一番清新美感。李長青離池子有幾丈遠處不再往前,還呼退了周圍的侍從,叫秦硯一人去見。

“阿s。”

秦硯在心裡輕輕叫他的名字,原本是再平常不過的兩個字,臨到嘴邊竟帶著一股澀澀的甜意,一時間吐不出口,而唐晰已聽到他的腳步,轉過身,眼裡沒有絲毫寒意,甚至還潛藏著抹隱秘、輕雅的溫柔。

這樣的唐晰,秦硯很熟悉。

自文淵閣初見,秦硯認識唐晰已足足十一年,一直到兩年前,唐晰面對他都是這個模樣,眉目間有繾綣暖意。說到底,其實唐晰對他,從來也是與別人不一樣的。

“怎麼了?”唐晰道。

秦硯張口,卻忽然發不出聲音來,使力到漲紅了臉,才終於帶著不明的沙啞說出:“午時將到,是廟裡該用午膳的時候。”

唐晰點點頭,語氣認真道:“是我疏忽了。”眼裡卻似有曉霧般的清淺笑意。

秦硯不得生出了幾分促狹,回去的路上一直到用膳時都有些羞赧,以至竟恍恍惚惚地沒有怎麼和唐晰講話。

等秦硯反應過來,已經回到房間裡了。

找阿s的時候,時間恰流的特別慢,明明是不大的地方,一間間,一處處尋過去卻似乎無止境般尋不完,每一處都是同樣的空曠,叫人絕望。

而遇到阿s之後,時間卻一下化身為箭在髮絲尖迅疾穿梭,難以捉摸。唐晰的話語、唐晰的步伐、唐晰身上應該有的淡淡荷花薰香,都是那樣快的不見了,就如同全然沒有出現過就隱匿消散。

幾人都有用好午食小憩的習慣,但秦硯大約由於常練武的緣故,身子燥得很,這時候一向是睡不著的。在房間裡幹坐在地上的竹簟上,一想到這時間只有自己一個人是醒著的,就覺著無趣得很。

好像時間又變的極慢極慢,慢得窗外鳥啼聲不再是宛轉動聽,而變得揚長,彷彿又特殊意味在其中似的;慢得茶杯中熱水的煙霧飄揚的極其緩慢,散不開似地擰成一根細長的白繩,懸掛到天花板處才停止生長,散開滲入縫隙裡,又再向下聚攏合圍,把秦硯重重包裹……一切都變得難以承受起來。

正是這種時候,人最容易生出些綺念來——秦硯想,可以去隔壁看看唐晰。

不知為何,唐晰房間的門仍是開著的。秦硯屏息,躡手躡腳,推開門。

唐晰安靜地躺在床上。

唐晰沒有穿外袍,留著純白色的內襯。床上鋪著的靛青色竹蓆顯得他皮膚格外的白,簡直有一層柔光發出。鴉睫輕顫,在肌膚上鋪下一小片陰影。一副純淨無害的模樣。

秦硯走近,滿懷喜悅,痴痴地看著他。內心一番糾結以後,伸手摸了摸唐晰的臉龐。

……像天上雲朵一樣柔軟。

想著又輕按幾下。不論是多麼能控制自己的人,一旦喜歡的人出現在眼前,慾望便如洪水衝破堤壩般噴湧而出——更何況秦硯本就不是自制力特別強的人。

阿s會醒嗎?秦硯暗自想道,低眉凝視唐晰的臉龐。

不管了。片刻後,秦硯又伸出手,輕輕摩挲唐晰的臉龐。不由自主地,秦硯嘴角泛起幾許痴痴的笑意。為何會有這麼可愛的人兒呢?這彷彿天工造物般精細的臉龐,凝脂樣的肌膚……

似感覺到觸控,唐晰的頭微微搖動。秦硯緊張得背上立刻冒出一背冷汗,“可千萬別醒……”,想收回手,卻無論怎樣用力,這支手臂都倘若澆築鐵水凝固般無法移動方寸。

只見唐晰緩緩睜眼,先是眨了眨眼,好像在疑惑秦硯的存在,甚至於還輕輕蹭了蹭秦硯的手。而後卻是清醒過來,秦硯卻依然硬硬地僵持在那裡,唐晰一把甩開秦硯的手,面上的冰殼有些鬆動,彷彿隱隱透出猙獰來。

秦硯不知所措,只能看著唐晰那紅潤的嘴唇一張一合,“……秦硯!你……,你,未曾想到你竟是這種人……”,接著眼睜睜看他抬起手臂,狂風驟雨襲來,秦硯心如死灰地閉上了眼睛。

先有感覺的,不是進入眼睛的熟悉事物,而是腦中有如鈍刀亂砍般的疼痛。

……

依稀好了些,翻身坐起。

方覺是夢。

若不是夢,又怎麼可能再一同出遊,又怎麼有機會再觸控唐晰的臉。畢竟如今,唐晰已經是那麼厭惡他……

秦硯不禁搖頭苦笑,摸摸自己的臉頰,起身去洗漱。

對著乾淨的盆中水,秦硯回想起昨夜的聚會,那醇香的酒,自己的醉態,致使頭疼的原因,但已記不清是如何回到府裡。抹了抹臉,著實感覺些不堪。

洗漱完著好衣,招進僕從一問,不過卯時一刻,就去庭院裡練會劍。但究竟由於宿醉,不比往日,練了兩刻便覺得人疲得厲害,坐在院邊的石凳上休息,撐著頭想事。

夔國東、西、北三面環海,南側有茂密綿延的森林與險峻的重山,僅有幾條小路可行走,通向唯一與夔國有交壤的浚國,也僅做商用民行,無法承受大部隊通行,因此外患極少。但人總是不安分的,夔國雖然無外患,卻有內憂——世家的權力傾軋。

一二三等世家勾心鬥角意欲保全家族地位,企圖更進一步;而世家和皇權之間相互壓制又是一番腥風血雨——所謂世家長久皇家新。世家等第界別已久,數百年間,除一甲子前曾生出過一次意外震動過不少世家地位外,已是許久未變過,如今各個世家地位都較為穩固。既不能從其他世家手上奪權,不免一些世家湧起覬覦皇權的想法。但也並非每個世家都有如此想——一旦皇權旁落,必定又是世家地位的腥風血雨,天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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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一等世家不過四家:韶錄謝家、池晏顧家、牧燕王家、凜川秦家。能成為一等世家,必然有其不同之處。

凜川秦家家訓“忠君”,這個君,指在位之君。不論皇姓何氏,只要在其位,凜川秦家就會效忠於他。而若是皇權失勢,改姓他人,那秦家自然也不再臣服。因此秦家的地位跟隨皇權幾番起伏,仍是固若金湯。且秦家子嗣一向是不多的,族內倒是和睦,也不與皇家通婚,不會過於親暱。

另三家家大業大,族內不同分支政見亦有天壤之別,一支失勢則總有另一支興盛,家族保持長盛不衰。再言,家族興旺,則得官者必然同樣會興盛,皇權興建勢必要倚靠這些個大家族、為官者。

不過……若是唐家真有一天,他仍會為他們赴湯蹈火,不惜屍骨無存。秦硯如是想道。

一同在流華亭聚會的幾人,謝家的、王家的倒年紀已經不小,然這幾支在族內並不得勢。顧酩這支倒是這幾年十分興旺的,可是顧酩年紀又算太小了,這等大事,決計輪不到還有好幾個親哥哥的他頭上。

二等世家,還有小幾十家的。不是同一等世家交好,就是在二等世家內抱筷而立。那幾個二等世家的子弟同文淵閣這群的確也是不太相熟,但聽風評,不見得是會甘冒不韙,或說敢當出頭鳥之人。

總之,這事奇怪的很。李長青既然知道,總是會跟李顏帝師和阿s講的,過幾日再去找他細細議論吧。秦硯嘆了口氣,又不由回想起夢境,已是有幾分模糊,不過那令人心悸的美好,卻全然沒有絲毫減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