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姿身邊坐著別人, 梁凡遠遠看了她幾眼, 沒有再過來找她。
雖然她覺得白白麻煩祝希嵐來片場一趟不太好, 但目的總算是達到了。她的戲份還剩一週，熬過這一週，她和梁凡也就沒什麼交集了。
心裡藏著事, 今天盒飯又比之前口味差上不少，使得樊姿一直吃得很慢。
“今天的菜不合胃口？我嚐嚐。”祝希嵐看她沒什麼胃口的樣子, 直接拿過她的筷子，夾了塊西蘭花送進自己嘴裡。
巧克力口味棒棒糖的味道還膩在口中，這一塊西蘭花吃下去，口感軟爛的鹹味蔬菜與糖的滋味結合，感覺確實不太好吃。
祝希嵐皺眉：“送盒飯的那家怎麼回事, 之前不是說好了我們的飯菜單獨製作嗎，白加錢了, 和別人家一樣難吃。”
樊姿不自在地奪回自己的筷子, 她不習慣用一次性筷子，覺得太汙染環境, 所以都是用自己帶來的不鏽鋼筷。
不鏽鋼筷子很容易沾上黏米粒, 被別人用了這樣一雙筷子, 她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雖說是朋友……可她們之間還沒達到這麼不避嫌的關係程度。
周百翎瞥了她們一眼, 翻出眼白說：“我聽說是你們吃的太多了, 那點經費吃的比用的都多，所以導演助理昨天去找餐館談了下，提前一週取消加餐, 然後用省下的錢多架了三臺機位進行外景拍攝。”
她吃著自己的減肥午餐，嫌棄地扯起嘴角：“說出去別人都不敢信，某劇組一週加餐費能再租三臺攝像機，這得多能吃啊。”
“……”樊姿有點沒反應過來，“為什麼是一週加餐費？”
“你不知道？”周百翎又瞥她，聲音微微壓低，“你拍攝這段時間全劇組都有高階盒飯，你殺青第三天取消加餐，恢復正常盒飯。但是最近劇組錢不夠，就把這部分錢用來額外租裝置了。”
樊姿一頭霧水，劇組加餐和她有什麼關係啊，她吃得又不多。至於劇組的資金問題……這不是投資商該考慮的問題嗎？和她吃盒飯有關係？！
旁邊的祝希嵐冷冷看向周百翎，趁著樊姿沒腦補出真相，連忙又搶過她的筷子說：“你不是喜歡吃蝦仁嗎，你再發呆我就替你吃了。”
“你喜歡吃就吃嘛。”樊姿哭笑不得，她像是會因為幾個蝦仁就計較起來的人嗎？
一計不成，祝希嵐又生一計：“算了不鬧了，你快吃吧，等你吃完我就走了。”
“這麼急？”樊姿接過她遞來的筷子，挑著蝦仁吃起來，“那你別等我了，現在就走吧，有空給你發微信。”
祝希嵐不同意，硬是等她扔完飯才離開。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祝希嵐雖然想多陪樊姿待一會兒，但聽周百翎那陰陽怪氣的話，生怕她再多想什麼，只好先離開這容易招惹是非的地方，心想著回頭再和抖落此事的人算賬。
樊姿還是沒明白劇組加餐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看了眼對自己冷笑的周百翎，她莫名其妙地去換衣服出外景。
而周百翎在她走後，眯眼盯著她的背影看。
副導演上次不小心說漏嘴，說出祝希嵐對劇組額外增加伙食贊助費的事，還說這個伙食贊助會在樊姿殺青後取消。當時聽見的人只有她和馮導助理，傳播面不廣，但爆出來絕對是個猛料。
這得多好的朋友，才能為了她一個人給全劇組提高盒飯質量啊？哪是什麼朋友，分明是金|主吧？
只是看她們相處的模式，以及周百翎對樊姿的瞭解，她覺得這個人怎麼都不會接受包|養。可是非說她和祝希嵐是“普通朋友”的話，恐怕鬼都不信。
不過呢，樊姿大概是上輩子積了不少德。這事兒要是給別人聽見，指不定怎麼添油加醋地編排她。而現在是她周百翎聽見，只要副導演和馮導助理不再對外說，這件事基本到此為止了。
嘖，自己心地真是太善良了。周百翎扯扯嘴角，回頭找助理準備拍攝去。
b組下午的拍攝是在商業街上，街兩邊進行了道路封鎖，群眾演員聽從指揮迅速分佈在自己該停留的位置上。演員發揮穩定，群演走位正確，一小時內便已順利完成了前兩場的拍攝。
樊姿回到車裡休息，喝水後拿起劇本看下一場戲的臺詞。對於這個角色，她如今演繹越發得心應手，有時候導演喊了“卡”，她還會沉浸在角色裡出不來。就像現在，她習慣性地下巴微微揚起，正如劇裡那個永不服輸的驕傲女孩。
努力排解掉來自角色的情緒，她凝起神，將注意力放到今天最後一場戲上。
這一場是哭戲，樊姿飾演的女二號被人約在咖啡館見面，並聽對方講述了父親去世前某些不為人知的苦衷、與他幾十年來承擔的來自外界的誤解。她一時間難以接受，從咖啡館疾跑出來，一路奔向街道盡頭，停下時扶著馬路邊上的燈杆劇烈喘息，而後痛哭出聲。
這將是她第一次演哭戲，上次拍《凰城》的流淚純屬被情節所感染，劇本中沒有這項，因此不算正式的哭戲。而這一次，她要真真正正地演出痛苦前所有的心理變化，要將自己的情緒傳遞到鏡頭外的觀眾心裡。
有的演員哭起來很醜，但感染力十足，他哭了，螢幕外的觀眾也能跟著心酸難受，甚至跟他一起哭。而有的演員哭得像朵塑膠花被澆了水似的，且不論好看與難看，反正觀眾看了不會有什麼感同身受的內心波動。更有甚者，演哭戲全靠眼藥水，流淚動作根本不符合事實，看著就出戏。
樊姿宅在家裡的時候研究了很多表演類的書籍，並觀看了不少影片進行詳細分析。雖然她也會拿著鏡子練習各種喜怒哀樂，但總歸比不上具體拍攝和真實鏡頭帶來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鏡頭的包圍下投入真情實感哭出來，也不知道自己在鏡頭下哭的樣子是否感染別人，這讓她有些焦慮和緊張。
拍戲幾個月了，但真論起來的話，她也僅僅是個沒有作品播出過的新人而已，壓力感讓她心裡發悶，走出休息車的時候神色微有些凝重。
錢楠察覺到她的變化，忍不住問了句：“樊姐，您怎麼了？”
“有點緊張。”她實話實說，“你不用管我，待會兒不是要見那個洗髮水廣告的代理負責人嗎，你先找臺車過去吧。”
錢楠還是不放心，但又幫不上什麼，只能做好自己分內的事。
見她去聯絡車了，樊姿收回目光，走向用於拍攝的咖啡館。裡面軌道和攝像機已經佈置完畢，燈光師在嘗試補光強度，今天負責b組拍攝的副導演正在和另一個小配角講戲。
“她跑出去的時候，你站起來——像這樣，然後追出去——再停下。”
副導演說戲的時候，樊姿站到一旁，等他們說完了，副導演問她：“準備好了嗎？”
“麻煩您再講一次吧。”
副導演又講了一次，樊姿心裡發慌地坐下，將情緒漸漸調整到入戲狀態。
一聲“action”落入耳中，她抬起頭，看向對面約她會面的中年男人。
男人扮演著年長的叔叔，看她出落得這般可人，欣慰地開口道：“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會面和交談的長鏡頭後，聽到他說父親用下三濫手段爭搶菜譜的事其實是被冤枉的，樊姿微微睜大眼睛，猛地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聽到的事情真相，雙拳收緊，然後咬牙轉頭跑了出去。
第一段拍攝完畢，外景迅速開始佈置，樊姿則一個人坐到角落醞釀起下一段的情緒。
有的演員說哭就哭，她沒有那麼高的天分，她要將情緒真正帶入悲傷中才能哭出來，所以她需要回憶一些事情。
比如跪在親生父母遺像前不知所措的事，還比如有一年冬天，孤兒院的孩子們使壞將她關到門外，她在徹骨寒冷下哭著叫“媽媽”，渾身上下只有流出的眼淚帶著幾分暖人的熱度……
眼眶微微泛紅，她起身走到副導演面前，示意她已經準備好了。
各部門準備，樊姿深吸一口氣，腳掌蹬地，身子隨即向前奔跑而去。她一邊跑，一邊想著自己那些永遠彌補不了的、永遠放不下的委屈，最後扶住燈杆喘息時，她眼眶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她咬著唇，慢慢蹲在地上。
“爸——”她輕喚了一聲，鼻尖泛紅。
這個為了烹飪奉獻出全部的男人，這些年來揹負了如此多的冤屈，她身為最貼心的女兒卻什麼都不知道。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在誤會父親，雖然在別人詆譭父親時她會毫不猶豫地激烈反駁，但內心裡也對這些事有所懷疑。然而得知真相時，父親已故，她連一句說“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就像樊姿自己前世的任意妄為，讓家人一次次失望，到了死的那一刻，她早就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有幸回來彌補過錯，但劇裡的女孩永遠不會有再見父親的可能。
每個人都有無法彌補的遺憾，而演員要做的，就是利用這份遺憾去帶動螢幕外觀眾的情緒。
將哭意帶入角色之中，樊姿顫抖著身子，眼淚大顆大顆地向外掉。
為什麼沒能再早一點知道呢？那樣的話，父親就不會那樣含冤離世，不會死後都不留名聲和清白。
都是她不好，她不該不相信那樣熱愛烹飪的父親會做出違背良心的事，她不敢想……不敢想父親會因為親生女兒的懷疑而又多傷心……
她用袖子隨意抹了把淚水，緊抿著唇抬起頭。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她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可是父親隱瞞這些事就是希望她好過一些，她怎麼能讓父親失望？
樊姿努力忍著不哭，但淚水模糊了視線，最後還是重重地落了下來——
“卡。”
副導演的聲音響起，樊姿低下頭抹了抹眼淚，然後站起身來聽他說話。
“演得很好，我們今天可以提前收工了。”
他話音一落，樊姿哭著松了口氣，能提前下班的工作人員們也都樂呵起來。馬路對面圍觀拍攝的路人們見劇組收工，紛紛收起錄影的手機離開。
有人錄影純屬湊熱鬧，難得遇到演員拍戲，雖說不認識那個演員是誰，但拍到路透總覺得是件稀奇事，便將其留作紀念。還有人喜歡把這些新鮮事傳到網上，只是沒過多久，他們發出的帖子便被刪除屏蔽掉了。
《深巷》的公關公司是考慮到樊姿的知名度還不高，以這種路透形式宣傳並不能起到明星親民的效果，反而會讓她今後難以打造明星獨有的星味和距離感。的確有個別演員始終保持親民的狀態並紅遍全國，但這型別的演員多是男性，而且親民的女明星粉絲群定位會隨之變得低齡化，不利於某些奢侈品品牌的代言。
錢楠當初談合同時，以不多談片酬為條件要求公司對樊姿的宣傳加以重視，公司如今也算盡職盡責。只不過兩個當事人都不知道這個小插曲，晚上回到公寓，她們首要談的還是洗髮水廣告的事情。
下午見面時錢楠帶了樊姿常合作的律師，默契程度自然不必說，短短一個小時，這份工作的合同已經基本談妥。
樊姿對他們兩個都十分放心，隨意掃了兩眼合同便繼續聽她說具體拍攝時間和劇本設定。
忙忙碌碌一直到快殺青的日子，樊姿這陣子每天死皮賴臉跟著周百翎，雖然她們兩個關係始終不太對付，但她發現周百翎人還是挺好的。
這個人嘴上說著嫌棄，見到梁凡向樊姿走去的時候，還是會走過去帶她脫身。
人就是這麼有趣的存在，表面上看著溫順聽話如小綿羊般的趙卿卿會在背後給曾經的經紀人捅刀，而平時冷冰冰的毒舌小公主卻會在她陷入尷尬境地時伸出援手。
樊姿心裡升起暖意，她發現自己上輩子真是錯過太多美好的東西了。
為了一個季向秋，她彷彿丟失了全世界。
帶著這種對小公主全新的認識，樊姿和她演對手戲時也越發輕鬆起來，也許是她演技真有提高，最後兩天的對手戲拍攝，毒舌小公主對她一句批評都沒有說過。
樊姿對此竟產生一些遺憾的情緒，她殺青慶祝的時候還特意問了周百翎，自己這兩天有沒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熱熱鬧鬧的殺青慶祝中，周百翎抿著嘴翻白眼說：“你這人有病吧，別人不罵你了你還得上去找罵。你之前和我互嗆不是挺厲害的嗎，這會兒要錄花絮了你才想起要裝個謙虛後輩，是不是想讓我當著鏡頭的面誇你進步大啊？我告訴你啊，沒門。”
“……”
樊姿大概理解了周百翎的腦迴路，她嘴上說著不想誇自己進步大，心裡話應該就是承認這件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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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剛開始見周百翎時，她念著前世的事多有愧疚，一直忍她讓她。後來一起拍戲被對方責罵，她心裡不爽歸不爽，但還是改變著自己不足，只是態度不再像先前那般友好，多少帶了點同周百翎對著幹的意思。
而現在，她只覺得周百翎有點可愛。這人活得任性，嘴上從來不饒別人，心眼卻不壞。初見時她對自己態度惡劣，也不過是為了給閨蜜出氣，可見還是個重視友情的人。
“好吧，我聽到你誇我進步了，謝謝。”樊姿厚起臉皮和她道了謝，惹得周百翎又是一陣白眼。
小小的殺青慶祝結束，樊姿誠懇地鞠躬感謝大家關照，然後抱著劇組送的花束離開。
等錢楠去停車場開車的工夫，樊姿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又是梁凡。
“梁先生。”她問了聲好。
梁凡走到她面前站定，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他今天的造型搭配黑色修身的風衣襯得他豐神俊朗，這樣一張臉，確實很適合沾花惹草與惹是生非。樊姿輕吐一口氣，正打算把話說得明白些，對方卻先開了口：“小樊，你躲我半個月了，是不是應該給個解釋？”
樊姿抬頭直視他：“沒有什麼可解釋的，你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四目相對，梁凡望著她清澈如水的漂亮眸子，目光微動。
他抽出口袋裡的手，揉著自己的頭髮無奈道：“其實我剛開始接近你時還挺有自信的，因為你眼睛裡看得見我，正是因為看得見，你才會躲我。但現在我是真不明白了，要說你是欲擒故縱吧，這縱得好像有點過了，你說對不？”
沒想到他一直是這樣想的，樊姿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你想錯了，我只把你當作工作夥伴和圈裡的前輩，從來沒想過別的。你的演技在電視劇領域可以說是爐火純青，將來一定會紅，到時候你想要什麼樣的姑娘都有，現在在我這裡浪費時間，實在太不值得了。”
“我會紅？”梁凡被她逗笑，“那我就借你吉言，等紅了再來找你。”
樊姿有點想學周百翎翻白眼了，這個男人聽不出她在委婉地拒絕他？
好吧，既然委婉的不行，那就直接一點好了。
她儘量保持禮貌地開口：“梁先生，我想你是徹底誤會了。我肯定你的才華，但絕不肯定你的人品，我相信自己不是你第一個在片場尋覓的曖昧獵物，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所以請你對我的一切念頭到此為止，我們除了宣傳作品，最好不要再有其他交集。”
話音落下，錢楠開著車剛好趕到。
“梁先生保重。”樊姿說完這句話，開車門、上車、關車門一氣呵成，再也沒回頭看他一眼。
梁凡站在原地目送車子離開，挑挑眉，轉身回到私房菜館裡。
樊姿解決了一樁大事，心情特別自在。拿著手機怒玩三把保衛蘿蔔，然後開啟了微信。
樊姿：姐姐姐姐姐，我殺青了，開心。
江念：做了一個月的菜有沒有長進啊，明天回家做飯給我們吃？
樊姿：沒問題，我可是和五星級酒店的主廚請教過廚藝的，你們好好期待一下吧0v0對了，我明天開始回家待兩天，然後到m市拍個洗髮水廣告。
江念：可以啊你，工作一直不斷，有前途。我會和爸媽說的，你今天好好休息吧，明天全家一起壓榨你。
樊姿：樂意之極~
她嘴角帶著微笑，點開了另一個人的頭像。
樊姿：我殺青了，上次說等你殺青做飯給你吃，結果拖到現在還沒做。你現在在m市是吧？剛好我大後天去那邊拍廣告，到時候投奔你？
她等了一會兒，對方一直沒回覆，便又開啟了保衛蘿蔔的介面。
這幾天祝希嵐去全國各地錄節目，忙得不可開交，她們兩個除了微信聊過幾次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聯絡。雖然這樣的溝通頻率比起以前來說已經頻繁了不少，但樊姿就是覺得她們之間好像差了點什麼。
還是見一面比較好。不知道怎麼的，樊姿就是想當面向她傳遞自己殺青結束的喜悅。
“……有什麼事都惦記對方，心情不好想到她，心情好也能想到她，被男朋友氣哭會給她打電話……”
錢楠當初對於朋友的描述彷彿響在耳邊。
樊姿看著扭來扭去的萌蘿蔔，將炮塔安置在怪物經過的路上，若有所思。
唔，她現在的心情，或許就是錢楠說過的這種閨蜜心情？
可是她怎麼覺得……這有點不對勁啊。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快樂。
我現在真的懷疑自己前兩天是怎麼有勇氣說出“日更一萬”這種話的。
咳，我努力在假期日更六千吧（又是一個flag），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