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學後, 就像往常一樣, `戶他們去網球部指導後輩，而我則一個人回家。
我走到了校門口，可最後又退了回去。
——我這是要去哪兒？
我站在那兒想, 我根本無家可回。走出校門我又能去哪裡呢？
所以我離開校門回到學校裡，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 然後不知怎麼的走到了網球場附近。
我在離球場最遠的一排觀戰席那裡坐下來，然後看著球場發了一會兒呆。
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網球場, 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向日還沒離開, 而現在的球場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戶和忍足他們正在糾正一年級生的發球姿勢，我依稀看到了站在不遠處正和教練說話的跡部。
沒有人發現我的存在，直到幾個有說有笑手裡拿著飲料和毛巾的二年級女生朝球場走過來, 我才意識到我該走了。
寒冷的12月, 我吐出一口白氣，起身悄悄離開了那裡, 彷彿從沒有來過一樣。
“前輩——！請等一下——”
就在我離開球場邊走邊思量著該去哪裡時, 鳳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
他一路追來，我回過身去，看到鳳手裡還握著球拍，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珠。
“前輩，為什麼來了也不說一聲就要走？”鳳從練習中抽身跑出來, 還在微微喘著氣。
“我以為沒人看見我。”我有些意外地說。
“可我看見你了呀。”可能是因為運動的關係，鳳的倆頰有些紅，接著他又補充道, “呃，`戶前輩也看到你了。”
我歪了歪頭。
“你有事嗎？”
“啊……是的！那個，有關文化祭……”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說，“我在想如果前輩最近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看一下琴譜嗎？”
聽了鳳的話，我才遲鈍地想起來有這麼回事。
“哦，當然。”我平淡地回答。
“謝謝前輩！”鳳展露笑顏說，“都是我厚臉皮拜託了跡部前輩，他才讓你來幫我的，本來我想肯定會給你添不少麻煩……沒想到前輩真的答應了，我太高興了！”
“我想我可能幫不上你什麼大忙。”我很老實地說。
“哪裡哪裡，不會有這種事的。”鳳連忙搖手說，“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有前輩在身邊我就已經——”
“喂！長太郎你小子，在這種地方偷什麼懶啊。”
就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戶走了過來。他端著前輩的架子，一臉不快地看著我和鳳。
“不、不是的，我沒有在偷懶！”鳳解釋道，“只是有點事要和前輩說！”
“你這傢伙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嗎？”`戶看著他說，“跡部可是把你當重點對象盯著，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就沒法幫你糊弄了。”
“是、是！我這就回去了！”鳳急忙轉向我說，“那個……明天午休後，音樂教室見，可以嗎？”
我朝他點點頭。鳳急匆匆地返回球場，可剛跑出沒幾步，他又轉身返了回來。
“對不起！我忘了說一件事！”鳳抬起手用袖子擦擦汗說，“那個，前輩，我現在已經是……”
我奇怪地看著鳳，他似乎很緊張，話卡在喉嚨口怎麼也說不出來。
“我、我……那個……”鳳漲紅了臉說，“……啊，算了！果然還是明天再說吧！明天我會告訴前輩的！”
`戶無可奈何地瞪著他。鳳向我們倆鞠了一躬之後，總算又跑回球場去了。
“他想告訴我什麼？”鳳走掉之後，我問`戶。
`戶看看我，表情有點複雜。
“跡部已經決定讓他當下一任部長了。”`戶說，“他就是想告訴你這個。”
我略微吃驚了一下，但隨即又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鳳非常優秀，他自然是當之無愧的部長人選。
“我搶了那小子的臺詞了，他想親口告訴你的。”`戶嘆氣道，“你明天可別告訴他是我說漏嘴了。”
“他不會介意的。”
“他會的。”`戶不大高興地說，“那小子最近有點古怪。”
“古怪？”我問，“哪裡？”
`戶盯著我，好像問題出在我身上似的。
“……算了。”過了一會兒他放棄似的說，“大概是我想多了。”
“你也會有想多的時候嗎？”我笑著說。
“喲，原來你還會挖苦人啊。”`戶戲謔地說，“我以為你已經退化喪失這種技能了。”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他，沒做聲。
`戶忽然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我是很少說這種話的。”他有點為難地移開視線，故意不看我，“不過你要是真的很掛念嶽人那小子的話，就趁早去英國找他算了。”
我啞然。
“這種魂不守舍的樣子啊，一點都不像你。”`戶說。
“……我是打算去找他的。”過了半響，我說道，“我是想這麼做的。”
`戶半張著嘴巴看著我，好像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我最近……過得有點糟。”
我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來。
“我不想這麼早回家。所以如果可以的話，隨便哪裡都行……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可從來沒在部活裡遲到早退過啊，這次是為你破例了。”
嘴上這麼抱怨著，`戶卻露出了輕鬆的表情。
“笨蛋，要感謝我啊。”
“謝謝。”
我道過謝，`戶卻反而皺起了眉頭。
“你突然這麼老實還真是讓我不適應。”他說。
我朝他笑笑。
我和`戶一起走向校門。`戶換上了制服，背上揹著一個長長的網球包。儘管已經認識這麼久，這卻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外出，雖然沒有明說，但兩個人都有點微妙的不知所措。
“先宣告，我可沒有什麼適合女生的好去處，頂多就是……去吃個漢堡什麼的。”
“漢堡很好。”我回答。
“哪裡好了啊。”`戶苦笑起來，“我這個月的零花錢都花完了，你只能自費了啊？”
我點頭認可。
學校裡的歸宅部已經走掉了大半，剩下一些稀稀拉拉地聚集在校門口。
透過清一色身著冰帝學園制服的人群，我忽然發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
在一群黃色制服的冰帝學生之中，我的視線落在一個身穿青色運動服的人身上。他戴著白色的鴨舌帽，獨自站在校門口，時不時向四下張望著，像是在找什麼人，但卻刻意壓低了帽簷，似乎不願張揚。
如果要說唯一的共同點——那就是他和`戶一樣，揹著一隻大大的網球包。
在我還沒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時候，我已經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我站在那裡看著校門口那個小小的身影，莫名感到寒風刺骨，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漸凝固起來。
“怎麼了？”
`戶的聲音在我耳朵邊響起。可我無法回答他。
我的手指在顫抖……我緊緊地握起拳頭。
站在校門口的人注意到了我。
僅僅是在那一瞬間——我同他四目相對。那是一張多少已經成長的臉，儘管仍然帶著我所熟知的稚氣，卻又似乎帶著一絲令我感到陌生的冷意。
在一瞬間的驚詫後，他的表情恢復了平靜。他認出了我，隨後挪動步子，朝這裡走來。
“麻裡奈？”
見我不作回應，`戶順著我的視線朝校門口看去。
“那是……”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咕噥了一聲，“越前龍馬……？”
這個名字有如尖刀般刺進了我的心。
我的胸口像被巨石壓住了，我喘不過氣來，有一股力量正在我體內來回翻騰，我很想大叫，很想跑開，但我就是動不了。
已經分別一年了。
那個一年前痛苦地對我說“要來找我”的男孩，現在正在向我走來。
當我看著他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臉龐，幾乎不受控制地想要流淚。那是一張多麼令我懷念，卻又不敢企及的臉。
我用力閉起眼睛深呼吸了兩下。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時，視線依然模糊，可我已經邁開步伐迎著他走去。
他在距離我還有三四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我注視著越前龍馬，默唸著這個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年的名字，止不住內心激烈的湧動。
——好久不見——
我以為他至少會這麼說。
可他沒有。
“過得不錯嘛。”
龍馬的聲音冷淡地響起。
他舉起手裡的一份報紙晃了晃，我驚訝地發現那上面印著我和忍足向日一起參加辯論大賽時的優勝照片，在這張照片上，我們都笑得很燦爛。
龍馬放下那張報紙後，有意朝我身後看了一眼。完全不知情的`戶正困惑地站在那裡。
“哼，連男朋友也交上了。”
他用譏諷，甚至是挖苦般的表情看著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冷漠，如此具有攻擊性，我感到震驚，然後是猛然湧出的悲傷和憤怒。
我瞪著龍馬。
“我不是為了你回來的。”我一字一句地說。
他在試圖傷害我，如果我不予以還擊，他就會繼續傷害我。
“我知道啊。”龍馬不以為然地輕蔑一笑，“如果你是為了我回來的，那早在三個月前就該來找我了，而不是等到我看見這報紙，才知道你原來已經變成不得了的人物了。”
住嘴，住嘴。我在心中痛苦地喊叫著。你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麻裡奈？”`戶忍不住走了過來，“你怎麼會跟青學的人認識？……以前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你叫什麼來著？啊，`戶……是吧。”
龍馬伸手扶了扶帽簷，語氣中透出不屑。
“沒想到冰帝連輸兩場之後，還會在這裡見到你。”他用挑釁的眼神盯著`戶說，“命運弄人嗎，真有意思。”
`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對於這突如其來的侮辱性的話語感到震驚。
“閉嘴。”我衝到`戶身前擋住他，用發抖的語氣對龍馬說，“這和他沒有關係，你閉上嘴。”
龍馬抬起下巴看著我。從他的瞳孔中我看見了自己簌簌發抖的身影。
“……哦？已經這麼要好了啊。”不理會我的憤怒，龍馬繼續說道，“看來這三個月時間遠比過去十年還要有趣得多。”
“夠了!”我叫道，“夠了！”
“你生活得很愉快，我安心了。”
龍馬的聲音平靜卻刺耳。他的視線落在我握成拳頭的雙手上。
“學過打網球了？看來這雙手也已經完全康復了，可喜可賀呀。”
我感到一陣眩暈，頭腦一片混亂。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他要如此刻薄地對待我？
為什麼一年後的重逢竟是這麼的猙獰不堪？
“滾開。”我壓抑著即將崩潰的情緒說，“滾出這裡，離我遠點，我不想見到你！”
龍馬靜靜地看著我，不做任何表情。然而我看見他的眼神中有什麼正在支離破碎，搖搖欲墜。
傷害我並不使他感到開心，在傷害我的同時，他也在撕扯自己的心。
“到底是怎麼回事。”`戶低聲問我，他的表情很嚴肅，“這小子是來找你麻煩的？如果是的話，那我就不跟他客氣了。”
龍馬皺了皺眉頭，他顯然被`戶的話刺激到了神經。
“哦……準備用暴力解決嗎？”龍馬再度換上一臉刻薄的表情，“這種只懂得揮拳頭的男朋友，還真虧你看得上啊，麻—裡—奈。”
他故意拖長了最後三個字的音調，擺出了一副“有種就來打我”的姿態，`戶忍無可忍衝了上去。
“你給我嘴巴裡放乾淨點！”`戶上前一把揪住了龍馬的衣領，朝他吼道，“少來找這傢伙的麻煩！”
可龍馬並未有絲毫的示弱。
“哼，還真是脾氣暴躁的男朋友啊！”龍馬狠狠地說。
我睜大眼睛看著幾乎要打起來的`戶和龍馬，就在我想要上前阻止兩人的時候，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了一個不認識的女孩。
“不要——請住手——！求你們別打架——！”
這個女孩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她上前死命拉住了`戶，用盡渾身力氣將他和龍馬分開，然後一路按住龍馬把他拼命往後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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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驚地看著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孩，她梳著兩根辮子，身上穿著其他學校的制服，儘管身形嬌小，卻竭盡全力地阻止著想再一次朝`戶撲過去的龍馬。
“可惡——！你這混蛋——！”
`戶怒吼著再次向那女孩和龍馬衝去，我立刻上前攔住他。
“`戶！”我抱住`戶大叫著，“別打了！冷靜點！”
`戶好不容易停了下來，但他生氣地一把甩開了我。一旁的龍馬也仍然怒視著他。
梳辮子的女孩看著我，我驚覺她此刻竟是淚流滿面。
“你們都誤會龍馬君了！”女孩哭著說，“他看到報紙以後就一直很在意，練習也不能專心，因為這樣還挨了手v部長的罵！最後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過來的！他不是來搗亂的……他問了很多人才找到這裡，在這裡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的！龍馬君只是……只是想見你一面！”
咕咚一下，我的心因為這個陌生女孩的話而揪成了一團。
我不認識這個女孩，但從她悲傷急切的眼神中我可以察覺到，她不是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的，為了龍馬……她才會出現在這裡。
“攏椋〔還嗇愕氖攏 繃沓迥橋10暗潰幼乓話淹瓶慫
叫龍崎的女孩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上，她不停地哭著。漸漸的，我們周圍已經有了一圈圍觀的人群。
我感到虛脫無力，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之外。我無法再面對這一切，我望著那個叫龍崎的女孩，對她說別再哭了。
“對、對不起……請、請你們……不要責怪龍馬君……”龍崎抽泣著說。
她的話令我鑽心般的痛。我不想再看到她的臉，也不想再聽到她的聲音。我回過頭去，眼淚止不住流下。
“我去把跡部叫來。”同樣不堪忍受的`戶說道。
“不。”我無力地拉住他，“別去叫他。別去叫任何人。”
我把`戶拉到一邊，他緊鎖著眉頭，憤怒又不解地看著我。
我深深地喘了口氣，然後擦乾了臉上的眼淚。
“我能解決好的。”我對他說，“等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說完，我朝龍馬走去。
龍馬死死地盯著我，他的衣服在跟`戶扭打之後顯得有些凌亂，一旁的龍崎仍然在小聲哭泣著。
“……別再來找我了。”我用盡渾身力氣維持著最後一絲理性，“你聽到了嗎？別再來找我。”
我們已經是身處兩個世界的人。一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我知道他就在這裡，我也隱約預感到會有這一天來臨，儘管如此我還是祈禱著不會發生。
可它終究發生了。這是一場完全錯誤的重逢，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人和事。
這場重逢不該發生——如果它不發生，我們都還能平靜地生活下去。
龍馬盯著我，直到他的雙眼徹底失去了光輝，黯淡下來。他低下了頭，幾縷劉海垂在額前，鴨舌帽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轉身離開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