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在第二節的最後部分稍微加快一些速度的話, 旋律會變得更緊湊些, 比如說這樣……”
鳳一邊走一邊從口中哼出了第二節的節奏。
“前輩不用過分在意我的小提琴，如果為了配合我的節奏而一直刻意調整快慢的話反而會顯得奇怪……只要在結尾處收快些就可以……”
練習結束，我和鳳一起走出大樓。
我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身旁的鳳一直在耐心講解著剛才練習中出現的問題。
我知道他在努力嘗試和我溝通解決那些問題，我也試圖集中注意力去聽他說, 可終究還是一句也聽不進去。
“前輩……？”
發覺到我的心不在焉，鳳用憂慮的眼神看著我。
最近幾天的練習我總是在走神, 不是彈錯就是跟不上節奏。我的表現越來越反常, 練習不但沒有絲毫起色，甚至還每況愈下，這毫無疑問是在扯鳳的後腿。
為了能保持練習, 鳳每天都提前結束網球部的訓練, 他把一部分本該由部長負責的事務交給了副部長日吉去打理。
今天也是如此，鳳一面揹著網球包, 一面提著小提琴盒, 一面還拎著書包，整個人看起來都非常沉重。我有好幾次想開口跟他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暫停一下練習，因為以我目前的糟糕狀態來說繼續練習下去也沒有意義，但看到他如此重視於這次表演，甚至不惜讓日吉代為管理最重要的網球部, 我又覺得開不了口。
我覺得很對不起鳳，就算他要責怪我不專心練習也是理所當然的，但鳳並沒有責怪過我, 一次都沒有。
他總是很溫柔，不僅不責怪我，還會像哄孩子一樣遞給我糖果，反過來安慰我。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繼續以這種狀態去彈鋼琴，可一旦停止了鋼琴的練習，我似乎也只能一頭栽進話劇練習那邊——而彈鋼琴好歹能讓我分一點心。我就這樣利用了鳳的溫柔，我知道即使我彈得再糟他也不會忍心責備我，於是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繼續著所謂的練習。
最近的天氣預報總是在不斷重複著會下雨，播音員用很肯定的口氣說“這會是一個多雨的冬季”。
正如天氣預報所說，外面的天空是一片灰濛濛的顏色，明明是太陽下山的時候，所見之處卻絲毫沒有金黃色，只有低迷昏暗的灰色瀰漫在天際。
“要下雨了。”
我看著遠處的天空喃喃道。
鳳好像說了一句什麼，但我沒聽清楚。我出神地看著天空中濃稠的烏雲，直到鳳忍不住提高聲音提醒我。
“……前輩！你有在聽我說嗎？”
他很少用這種音量和我說話。
我回過頭去看他，鳳的眼神裡帶著一份焦躁，還有他最近看我時必定會流露出來的擔憂。
“前輩，我真的很擔心你。”鳳愁眉苦臉地說，“前輩最近變得很奇怪，練習出錯就算了，連話都不怎麼說，總是一個人在思考什麼的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可以跟我商量嗎？就算我幫不到什麼忙，至少讓我知道前輩這麼消沉的原因……”
鳳和我站在底樓的出口處，雨還沒有下下來，已經有幾個學生撐著傘從我們身旁走了出去。
空氣中有一股沉悶潮溼的味道。是風雨來臨前夕的徵兆。
“沒什麼。”
我簡短地回答道。我並沒有要隨便敷衍鳳的意思，可鳳卻在聽到我的答案後露出了受到傷害的表情。
“沒什麼……？是這樣嗎……”鳳的語氣中充滿失望，“看來……是我想得太多了。”
我們停在門口沉默下來，然後不約而同地抬頭注視空中。
“你帶傘了嗎？”
我問鳳，他沒有回答。他仰視天空的側臉不知為何顯得很落寞，還帶著一絲疲倦。
鳳的肩膀上揹著又長又厚的網球包，裡面應該裝著好幾把球拍吧，看起來沉得要命。
自從當上部長之後，鳳肩膀上的擔子就比以前重了很多，儘管如此他還是努力平衡著網球部的練習與合奏的練習。一結束部活，他就氣喘吁吁地揹著網球包奔來音樂教室，即便累得滿頭是汗也還是會笑著和我打招呼。同他付出的努力和認真相比，我只不過是在麻木地混日子罷了。
這樣的我，連我自己也感到厭惡。
“鳳，也許我們應該停一段時間……不要再練習了。”
明知道對不起鳳，明知道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來很過分，我卻還是說出了口。
“短時間內我大概沒法恢復以前的狀態了，再這樣練下去也只會拖你的後腿……趁現在還來得及，去找一個人替換我吧。”
低沉的烏雲籠罩著大地，周圍的氣氛陰鬱得叫人難受。
鳳沉默不語，我卻察覺到他拎著小提琴盒的那隻手正越捏越緊。
“做不到。”
過了一會兒，鳳咬牙說道。
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這種事……我做不到。”
鳳轉向我，他受傷的表情比先前更為明顯了。
“如果要退出的話，一開始就請拒絕我啊！為什麼事到如今連理由都不肯告訴我，就擅自說要放棄？在前輩眼裡我就這麼靠不住嗎？還是說我做錯了什麼，要讓前輩到了不得不退出的地步？”
鳳的雙眼真摯而悲傷，令我感到了深刻的負罪感。
“不……不是你的問題。鳳什麼也沒做錯。”我搖頭說，“是我的問題，全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開始為自己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後悔。鳳是無辜的，我不該因為自己情緒低落而去傷害他。
“對不起。我有點……不太正常。”我垂頭喪氣地說，“忘了我剛才說的吧……對不起。”
我的道歉並沒有緩解鳳的失落。
他那雙蘊含溫柔之意的雙眼失去了光芒，鳳低下頭去，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在前輩眼裡，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後輩，是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存在。我一直都很羨慕前輩和`戶前輩的關係，明明認識了沒多久，卻好像什麼話都可以說一樣……和向日前輩也是，和忍足前輩也是，大家的關係似乎都很好……明明我才是從一年級開始就一直和前輩們在一起的，為什麼我卻無法融入到你們中間？自從前輩出現在這個學校以來，很多東西都改變了，我一直注視著你……我曾經也很希望像`戶前輩他們那樣，總有一天能成為和前輩無話不談，推心置腹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呀。”我感到一陣揪心，“你一直以來都是我的朋友。”
“我不是！”
鳳忽然大聲否定道。我驚訝地看著他，他的眼中閃爍著悲哀的神色。
“我並不是前輩的朋友……我也不想……成為前輩的朋友。”
空蕩蕩的大樓底層只剩下了我和鳳，空氣的流動靜止了，外面好像隨時都有下起雨來的可能。
“前輩總是這樣……無論對誰都非常溫柔……可只有我被你當作小孩來看……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前輩都不會選擇來告訴我，只會告訴`戶前輩他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什麼都不明白，我只能在一邊看著……看著前輩難過，看著前輩傷心，我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離我越來越遠……”
“鳳……”
我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可鳳卻搖著頭拒絕了我。
“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難道我真的不值得前輩信賴嗎？我真的不能被前輩所依靠嗎……”
鳳的聲音裡飽含了我所不知道的痛苦與煩惱。
“我就不行嗎？……我就沒有資格待在前輩的身邊嗎？”
鳳終於把頭抬了起來，正視著我。可他的視線卻在悲慼地搖晃，讓我原本處在低谷的心緒又多添了一絲苦悶。
鳳的樣子讓我回想起了曾經的向日。
他垂著肩膀，身上到處都是沉重的包袱，我生怕他只要稍微一洩氣，就會被這些沉重的包袱瞬間壓垮。
我的視線慢慢落在他手上的小提琴盒。鳳已經沒有空著的手了，我想幫他減輕一些負擔，哪怕就這麼一點點也好。
“要下雨了。”我邊說邊把手伸向小提琴，“我們快回去吧。”
就在我快要觸到小提琴盒的時候，鳳卻把它藏到了身後。
“不需要你拿。”鳳沙啞地說。
“可你拿太多東西了。”
“才這麼一點而已，根本不值一提。”鳳空虛地笑道，“前輩又在把我當小孩子了。”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
超過1米8的個頭，寬厚結實的肩膀，手指修長的大手，鳳身上的任何一點都不像是跟小孩子沾邊的。
但我無法再說出什麼更有價值的話來了，我只是執拗地再次把手伸向小提琴盒，最終還是把它拿了過來。
“走吧。”
說完，我走了出去。走向外面那片陰沉的土地。
鳳追了出來，在我身後用那只空出來的手拉住了我。
“前輩，我——”
鳳剛想說什麼的時候，我的注意力突然被校門口的某處吸引了過去。
“什麼呀——長得還挺可愛的嘛——在這裡等男朋友啊？——”
“男朋友是肯定等不到了——這不是要下雨嘛，大家早都就走光嘍——”
“那正好呀——反正也閒著，就陪我們玩玩好啦——”
校門口，兩個身穿冰帝制服看起來流裡流氣的男生正把一個嬌小的女生圍住，一直在不懷好意地對她動手動腳。
我看著那個方向，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認出了那個被圍住的女孩——龍崎。
鳳順著我的視線一齊望向校門口。
“那是……”
他發出了疑惑的聲音，鳳並不認識龍崎，這是很自然的。但只要一看龍崎身上的校服就知道，她並不是冰帝的學生。
“哎呀，你別躲呀——我們有這麼可怕嗎——哈哈哈——”
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去很久，部活也大多結束了，校門口沒有其他學生在，那兩個男生大概是抓準了機會在為難龍崎。
龍崎同上一次出現時一樣，依然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可憐巴巴地看著眼前兩個高大的男生。
“請、請不要這樣……我只是在等人……”
她顯然是被嚇壞了，眼淚汪汪地躲避著纏著她不放的人，但不管她怎麼躲也只是白費力氣，龍崎始終被那兩個人圍得死死的。
“所以說——你到底是等誰呀——把名字說出來，哥哥們可以帶你去找呀——”
“我、我……”
龍崎結巴著說不出話來，她越是顯得害怕，纏著她的人就越是變本加厲地捉弄她。他們一會兒去扯龍崎的辮子，一會兒去扯她胸前的蝴蝶結，最後還把她的書包搶了過去。
龍崎被嚇得不知所措，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知道她會出現在這裡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
儘管知道她是來找我的，可我並不想見龍崎。一點都不想。
我皺著眉頭，下定決心將視線收了回來。我決定無視這一切，當做什麼也沒看到一樣離開。
我確實這樣做了，我提著小提琴盒頭也不回地朝校門口走去，打算就這樣繞過他們走開。然而當我真的已經繞過那三個人走出校門的時候，卻聽到身後傳來了龍崎的求救聲。
“啊……等一下……！請幫幫我……拜託！”
龍崎的聲音夾雜著微弱的哭聲，跟在我身後的鳳停下了腳步，他困惑地回頭看去。
“好啦，別瞎叫——只不過是想跟你出去玩玩而已，不用這麼不賣面子吧——”
其中一個男生有些不爽地說道。
“切，真是難弄的女人——我說，別廢話了，等到下雨就來不及了——快點走吧——”
“不要……！”
龍崎掙扎的叫聲傳入我的耳朵。意識到事態不對，我回過身去，看到那兩個人正一左一右地夾住龍崎，準備強行把她拖走。
鳳瞪大眼睛看著一這幕，我看見他手上的書包滑落到腳邊，但他並沒有理睬，而是朝那三個人的方向跨出了腳步。
在鳳走出去之前，我已經跑在了他的前面，迅速地朝那三個人走去。
“喂。”
我走上前，冷冰冰地盯著那兩個人。
看到我的出現，龍崎像是得救了一般癱軟下來，大粒的淚珠從她眼睛裡滾落。
“嗚……嗚嗚……”
龍崎哭了起來。
“滾開。”我對抓著龍崎不放的兩個人不耐煩地說道。
那兩個人似乎一時間還沒搞清楚我是誰——或是我來做什麼的。等到反應過來以後，其中一個立馬哆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搞什麼啊——你誰啊，少來礙事了——”
另一個看起來像是不認識我的人這樣說道。看他的摸樣似乎是二年級的，不認識我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如果是三年級的話，應該沒有不認識我的人才對。
“可惡——你這女人擋什麼道啊——怎麼，難道你也想跟這丫頭一起陪我們玩嗎——”
不認識我的那個二年級朝著我大發厥詞，我始終盯著他，一動不動。
“喂喂，別說了——你知道她是誰嗎——”
“啊？我哪知道她誰啊——不就是個臭丫頭嗎，仔細一看倒還長得不錯——那就乾脆一起——”
說著，二年級的流氓放開了龍崎，轉而把手伸向了我。
“——哇啊！”
可就在下一個瞬間，這個二年級卻一聲慘叫，向後重重地摔倒在地。
一顆網球從他臉上彈了出去。
鳳出現在我身旁，手裡還握著剛剛用過的球拍。
“沒事吧，前輩？”鳳一心只顧著看我有沒有受傷，全然不顧躺在地上嗷嗷直叫的那個二年級。
我沉默了一下，朝他點點頭。
“你、你是——鳳長太郎——”
剛才認出我的另一個二年級此刻又認出了鳳。他已經嚇得臉色蒼白，趕緊蹲下身去拍那個倒地不起的同夥。
“快起來啊笨蛋——我們惹禍啦——跡部家的二小姐和鳳長太郎都過來了——”
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瞪圓了眼睛，一邊捂著鼻子一邊仰起頭來看我和鳳，彷彿想確認同夥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但當他看到鳳的臉之後，頓時連捂鼻子都忘了，就這麼呆在那裡。
“請你們立刻離開這裡。”鳳的聲音是我不曾聽見過的威嚴，“我不想驚動到跡部前輩。”
“很——很抱歉——！”
倒在地上的人連滾帶爬地抓著同夥一溜煙地逃跑了。果然亮出跡部的名字比亮出老師的名字來還要管用。
我看著那兩個人逃跑的蠢樣，又看了看龍崎，她應該已經被我和鳳從危機中拯救出來了。
“謝謝你們……對不起……”龍崎抽噎著，一邊道歉，一邊又道謝。
她身上的衣服很單薄，不知道是因為在這裡等了太久被凍到的緣故，還是被剛才的兩個嚇壞了的緣故，她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
看著龍崎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卻並不感到同情，而是愈加惱火不已。
“你還好吧？”
鳳上前給龍崎遞上了自己的手帕，然後十分同情地看著她。
“前輩，是你認識的人嗎？”
龍崎接過手帕之後，鳳轉過頭來問我。
“不認識。”我冷冷地回答。
鳳的同情和好心都是多餘的，我並不打算理睬龍崎。說完之後，我撇下他們兩個轉身離去。
“啊、前輩——”
對於我突如其來的難看臉色，鳳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不……請等一下……拜託了！……跡部小姐！”
龍崎竟然追上來，拼命拉住了我的胳膊。
“拜託你……跡部小姐……不要走……我、我有話要說！”
我望著龍崎滿是淚痕的臉，不住感到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湧。我很生氣，沒來由地生氣，我討厭她那樣稱呼我，討厭她那淚水汪汪的眼睛。
“對、對不起，我知道這樣突然過來找你很冒失……”龍崎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淚，但她還是固執地抓住我的胳膊不放，“也許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青春學園一年級的龍崎櫻乃……”
“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
說完我企圖甩開龍崎的手，可龍崎卻使盡了渾身力氣拖住我。
“跡部小姐……！”龍崎的眼淚又湧了出來，“求求你，請你聽我說……我知道我不該多管閒事，可我沒有辦法放著龍馬君不管！”
聽到她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我的心像被針刺到了一樣。我停止了動作，站在原地。
“我應該已經說過了。”我用冷漠的眼神看著龍崎，“別再來找我。”
龍崎的雙眼中透露出一絲畏懼，但她隨即又努力振作，以小小的身軀迎合我冰冷的敵意。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龍馬君……可是，可是我有必須要告訴你的話！”
儘管眼淚一直沒停過，龍崎看著我的眼神卻意外地堅強。
“跡部小姐……我不知道你和龍馬君之間發生過什麼……我問龍馬君，他也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可儘管這樣，我還是能看出來的！我能看出來……我知道龍馬君很在意你……他一直一直都……非常地在意你。”
龍崎吸了吸鼻子。
“龍馬君轉學過來只有一年，可他的人緣很好……他英文說得好，網球也很厲害，是大家憧憬的物件……他一進到網球部就當上了正選，前輩們也都很器重他……青學好不容易打進了全國大賽，又在全國大賽取得了優勝……龍馬君有很大的功勞，將來等二年級的前輩們畢業，說不定龍馬君就會當上部長……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你突然回到了日本……”
鳳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和龍崎。龍崎小聲啜泣著，然後重新控制情緒，又開始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
“看到那份報紙之後，龍馬君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本來就很少笑，在看到報紙之後，他就再也不笑了……我很擔心他，我看到他跑去找你，我就忍不住跟了過去……對不起，我知道不該那麼做的……”
話說到這裡，龍崎哭得說不出話來。她拼命把眼淚壓回去，又開始說，說著說著又開始哭，如此反覆了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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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來這裡為龍馬君說話，可是如果我不來……龍馬君自己一定不會來的……跡部小姐，拜託你，拜託你了……請你去見龍馬君一面吧！如果再不去，就來不及了……龍馬君他……他……也許馬上就要回美國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龍崎抓著我的手漸漸放鬆了力氣，她用雙手捂起自己的臉，傷心地直哭。
“龍馬君……他家裡發生了一些事……我、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可龍馬君的媽媽說要帶他走……他們再也不會回日本了……我、我再也……見不到龍馬君了……”
我看著龍崎的眼淚不斷地掉落在地上，化成一點又一點細小的水窪，彷彿是下過雨的痕跡一般。
烏雲徹底蓋住了太陽，黃昏已然不存在，整個世界進入黑夜，昏暗一片。
“和我沒有關係。”我沉沉地說，“別哭了。”
可龍崎卻比剛才哭得更厲害了。
我的頭很痛，沉重的雲層低懸在天邊，灰暗的天色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別哭了。”
我又一次對龍崎說道。但她從沒聽過我的話停止哭泣。
她所說的話把我的思緒攪得一團亂，就像在原本已經渾濁不堪的水裡又沉進了幾塊爛泥巴一樣。
“拜託了……拜託了……請你去見龍馬君一面吧……也許龍馬君見到你……他就不會走……”
龍崎的哭聲和哀求聲都令我煩躁。
龍馬的事和我沒有關係，無論他是要走還是要留都和我沒有關係，我管不了，也不想去管這些。龍崎根本什麼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一味地懇求我去見龍馬，可她不明白即使我見了他也無從改變任何東西。
因為龍馬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無論是龍馬自身，還是龍馬的家庭，這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
龍崎仍然拼命哀求著我。然而她越是哀求，我越是被不知名的怒火灼燒著理智。
我發現我討厭龍崎，我甚至後悔剛才救了她。我討厭她楚楚可憐的眼神，討厭她柔弱細嫩的嗓音，討厭她單純天真的善意，我討厭她喊出龍馬的名字，也討厭她喊出跡部的名字。
“夠了！”我終於按耐不住朝龍崎喊道，“別再哭了！你以為可憐的只有你嗎？”
如果剛才沒有救龍崎，就這麼讓她被帶走就好了。
我憤怒地瞪著龍崎，我發誓再也不想看到這雙永遠充盈著淚水，我見猶憐的眼睛了。
一滴雨水落在我的肩膀上，隨後是兩滴，三滴。天空中回響起沉悶的雷聲，鳳抬頭看了看空中，然後抬起手，一滴雨水打在了他的手上。
我掉頭衝向了校門，像瘋了一樣大步跑出去，不是為了躲雨，而是為了遠離龍崎和讓我窒息的一切。
鳳在身後追我，不停地叫著“前輩，前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對鳳的喊聲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跑啊跑，用力地跑，沒命地跑，雨還沒有下大，但有好幾滴打在我的臉上，打在了我的眼睛裡，於是我乾脆閉起眼睛來跑。
鳳沒花多少力氣就追上了我，我忘了他是網球部的，我用盡全力奔跑的速度對他來說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麻裡奈前輩！！”
追上我的一瞬間，鳳將我向後拉去，然後從身後一把抱住了我。像是害怕我逃掉一樣，他用力把我禁錮在自己的雙臂之中，我的耳旁傳來他急促的喘息聲。
“請冷靜下來……請好好地聽我說！”
我的手裡還拎著鳳的小提琴，可我忘了這一點。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小提琴盒其實很沉，而我的手臂也已經酸痛不已。
鳳還在喘著氣，但並不是因為累，而是出於某種懼怕，懼怕我的沉默，懼怕我的抵抗。
“前輩……我喜歡前輩。”
鳳的心跳，一聲，一聲，又一聲，每一次跳動都透過後背傳來。
“我一直都喜歡前輩……一直都注視著前輩……我一直一直，都想用這雙手來保護你……”
他的言語逐漸被雷鳴聲吞沒。
鳳的雙臂把我勒得隱隱生疼，我掙扎了幾下，鳳卻紋絲不動。
“拜託……請不要從我身邊逃開……”
他的不安和悲傷正透過那雙手臂傳達給我。
“我不能。”
我的話讓鳳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對不起，我不能……”
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也像是在說給鳳聽，我重複著“我不能”。鳳在動搖，他的手臂有了鬆動，我趁機用力掙脫開了他。
可就在掙脫的時候，我不小心鬆開了手，手中的小提琴就這麼飛了出去，摔落在地，發出木材斷裂的聲音。
我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小提琴盒，表面似乎沒有任何損傷，但裡面一定已經碎得七零八落了。
正當我想要彎腰去撿起它的時候，鳳的聲音阻止了我的動作。
“——為什麼？”
我保持著彎下腰去的姿勢，聽到了從上方傳來的鳳的聲音。
他的聲音透著一股淒涼的絕望。
“我就不行嗎……只有我……不行嗎……？前輩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呢？”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一道閃光之後，震耳欲聾的雷聲由天邊響徹整個上空。在閃光亮起的一剎那，鳳的身影出現在地面，他的影子被無限拉長，變得漆黑而扭曲。
“你喜歡的到底是向日前輩……忍足前輩……還是……跡部前輩？”
鳳緩緩念出的每一個名字，都像一塊大石一樣拽著我的心往下沉。當他念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我已經徹底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懸崖。
我木然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小提琴，看著那雙站在小提琴旁邊的腿慢慢移動，邁開步子，隨後黯然離去。
鳳走了。我沒能抬頭看他一眼，我害怕看到他心碎的背影，我陷入恐懼之中，心中有個聲音在劇烈顫動，尖叫。
別走，別走，別拋下我不管。
雨水無情地落下，小提琴盒很快浸泡在了水窪之中。
我蹲下身去，從地上撿起了小提琴盒，將它牢牢地抱於懷中。
巨大的空虛籠罩了我，我的心被劃開一道大口子，從裡面望進去，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