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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樺地和跡部一起去了德國。

呼嘯山莊的排練沒有因為跡部的離開而停止, 希斯克利夫暫時由忍足代演, 沒有人對此產生異議,但跡部到底會不會準時回來參加演出,誰也不知道。

跡部似乎沒有把突然前往德國的事情告訴渡邊麗莎, 她和冰帝學園裡的每個人一樣,在老師宣佈忍足代演之後才得知跡部已經不在日本了。因為這件事, 她總在排練時邊哭邊抱怨,起初還有些人安慰她, 但很快地就再也沒有人願意理她了。

話劇部的指導老師悄悄地跟我們說, 他正準備換掉渡邊麗莎。忍足聽到這個訊息後松了一口氣,他好像是所有人裡面最怕和渡邊麗莎演對手戲的,每次唸到有伊莎貝拉的部分, 他都會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來。

我和忍足在排練結束後久違地回到了閃亮大軍的專用席。

食堂裡喧鬧依舊, 可與別處熙熙攘攘的光景不同,專用席上卻是一排醒目的空位。

向日不在了, 鳳不在了, 日吉也不在,聽說鳳和日吉肩負著部長和副部長的重任,成天埋頭於網球部超負荷的艱苦訓練之中。為此已經隱退的`戶和瀧也趕去幫忙了。

最後,終於連跡部和樺地也離開了。專用席上竟然只剩下了寥寥三人,我, 忍足,還有呼呼大睡的慈郎。

跡部的離開就像是在一個原本已經鬆動的結構上又鑿開了一個大洞,導致了這個結構徹底崩離解析。

看似和往常沒什麼不同的校園生活, 實則正隨著一個又一個人的離開,逐漸變得空空蕩蕩,乏然無趣。

專用席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意義,我感到沒有必要繼續坐在這裡了,於是留下睡得昏天黑地的慈郎,和忍足離開了那裡。

距離合唱比賽的正式彩排還有三天時,我和鳳在音樂教室進行了最後一次練習。

除了練習中必要的溝通之外,鳳已經很少再和我說話。他絕口不提有關自己的事,也從不和我談起網球部的進展,甚至就在我情緒低落時,他也不再開口安慰,或是遞給我甜食。

在練習的途中,我有好幾次突然情緒中斷,有種莫名其妙要掉眼淚的衝動。

但最後我都忍住了,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掩飾了過去。

我不知道鳳是如何做到在練習中始終保持專注的,同我大大小小不斷發生的失誤相比,他的演奏幾乎流暢得沒有一絲破綻。

也許鳳比我想象中要強大許多,即使是肩負著網球部部長這樣沉重的頭銜,即使是每日都反覆承受著艱辛枯燥的訓練和指導,他依然堅持屹立不倒,甚至還能如此優秀地兼顧著完成合唱比賽的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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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這樣的鳳相比,我顯得不堪一擊。

練習結束後,鳳淡淡地說了一句“先失禮了”,然後就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音樂教室。

我慌忙叫住了他。

“鳳……!”

鳳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上,聽到我的叫聲,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下週的彩排……你會來的……對嗎?”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安。

鳳看了我一眼,隨後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如果前輩是這麼希望的話。”

說完,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獨自坐在音樂教室裡發了很久的呆,眼見天氣漸漸陰沉,我再度被迷茫和空虛包圍。

下課後,我獨自一人來到天台,爬上水塔,盤腿坐在上面眺望遠處。

這是在向日離開後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明明向日走了沒有多久,時間卻漫長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大半個世紀一樣。

我抬頭,所見之處皆是烏雲密佈。一如不久前那個沉悶的下午一般,我和向日被潮溼的空氣包圍著,坐在這裡談起有關未來的事情。

我的頭腦空空的,彷彿需要思考的事都已經被抽離開來。我因此感到一陣平靜,也許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看看遠處蔓延彎曲的小路,還有那廣闊的灰色天空。

我發現有一個人來到了天台,門被“吱呀”開啟,又被“吱呀”關上。

忍足爬上了水塔,然後十分理所當然地往我身旁一坐,好像從以前開始他就一直會這麼做一樣。

起先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同我一樣安靜地注視天邊濃稠低沉的烏雲。

沒有風,空氣是靜止的,萬物都在朦朧中若隱若現。我的眼前開始出現一個小小的幻象,我想象著大風正在呼嘯,路邊支離破碎的紙片和塑料袋子被風捲起,高高地掛在樹枝上,然後被吹得啪啪作響。

我微微閉上眼睛,將這個幻象保留在腦海中,然後身體傾斜,慢慢地將頭靠在忍足的肩膀上。

頭頂的大片烏雲沉重而緩慢地移動著,我不願睜開眼睛,只是聆聽著忍足平緩的心跳。

“你會來看我彩排的,對吧?”我輕聲問道。

“當然了,難道說麻裡奈不希望我去?”

“不,我當然希望你來,我是怕你不來……那樣也許我會覺得很緊張,因為繼母說她要來看我。”

爸爸不肯讓大著肚子的繼母出門走動,原本我也認為外祖父的事會讓繼母沒有心情理會這些,可她卻偷偷地告訴我她還是會來。

我爸從小就不願意管我學校裡的事情,不管我參加什麼活動他都會是那個缺席的家長,我想繼母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堅持要來看我的。

“這種說法還真是讓我高興呢。”耳旁傳來忍足溫和的聲音,“有我在的話,就能安心嗎?”

我坦白地點了點頭。

“真奇怪,感覺我像是家長不在身邊就會覺得不安的小琴童一樣。”

忍足笑了。“這麼說,我是變成麻裡奈的爸爸了?”

“少臭美了……你才配不上我媽媽。”

說到這裡,我忽然愣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睛。

“等等……我剛才是不是說了‘我媽’?……我竟然說了‘我媽’。”

我還從來沒有當面叫過繼母媽媽,我為自己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話感到驚奇。

忍足一邊揉著我的頭髮一邊笑起來,表情儼然就像一個真正的父親。

我嘆了口氣,重新把頭埋到忍足胳膊裡。

“向日以前說過……他是在這個水塔上認識你的。你們過去經常一起來這裡,是嗎?”

“是呀。嶽人一有不開心的事情就會跑來這裡生悶氣,所以只要到這裡來找他就準沒錯。那孩子也和你一樣,是喜歡撒嬌的人呢。”

“什麼啊,才沒有撒嬌。”我邊笑邊否認道,“是忍足太像長輩了,總跟老爸似的愛操心,所以才會讓人不知不覺地依賴你。”

“是嗎?這樣啊……”忍足若有所思地說,“那也沒什麼不好的,嗯,就算麻裡奈依賴我也沒關係。”

我似乎多少有些明白了向日的感覺。

只要和忍足呆在一起就會覺得安心,他就像一把大傘一樣撐在你的頭頂,為你遮風擋雨,在你難過的時候安慰你,在你困惑的時候開解你,總是在你陷入困境時默默陪伴在旁。他是我們之中最像大人的人,有時你無法看懂他在想什麼,可當我們都還茫茫未知的時候,他已然早早站在前端指出方向。

“嶽人最近聯絡過你嗎?”忍足忽然問道。

“……我有段時間沒去檢查郵箱了。”

沉思片刻後,我回答道。

向日離開的這段日子裡發生了太多事情,多到讓我無法一件件去回憶,光是回想這些好像都很辛苦。

我不願意去回想這些事,也不願意把它們告訴向日。

我想即使我去檢查了郵箱,當我開啟向日那些郵件,看到他充滿活力的相片和積極向上的話語,我能夠產生的也只有巨大的落差感罷了。

“前段時間嶽人發郵件來問過我,他有點擔心,說一直沒法聯絡到你。”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眯眼看著遠處。

“我自作主張地回了信。”忍足說,“我告訴他你很好,讓他不要擔心……我這麼說你會生氣嗎?”

“……不會。”

如果現在要我去面對向日,如果要我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向他解釋一遍,那還不如騙他說什麼都沒有的好。

忍足沒有再繼續有關向日的話題。

我忽然間覺得,當我們談起向日的時候,就像是談起一個已經離開許多年的人物一樣。我們平靜地緬懷他,緬懷當時單純的心境,可更多的是在為目前的現狀感到無奈,我們的煩惱,我們的困境似乎都離他很遙遠,反過來也是一樣,因此除了緬懷,似乎就再也沒有更多可說的了。

“忍足,我很擔心鳳。”

轉換話題後,我的聲音低下去了一些。

對於鳳的事情,忍足應該知道得並不多。但鳳對我在態度上的變化,我想大家多多少少都能看得出來。

“那孩子啊,最近非常努力呢。”忍足回想了一下說,“就算我和跡部都不在,他也一個人硬是扛起了網球部的擔子,不管是二年級還是一年級的孩子都很敬重他,倒真是個出乎意料有領導才能的人呢。”

“我知道他很努力。”我迷惑地說,“他好像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得很完美,網球也是,小提琴也是……我知道他有才能,所以他做得到這些事情並不奇怪,可是……”

我沒有繼續說下去。

鳳太努力了,已經有種努力過頭的感覺。那不像是他,冷漠而有協調性地做著這些事,儘管外表看起來滴水不漏,可你絲毫不能從中感受到他有任何一點熱情和喜悅。

他只是在為了做好這些事而做,並不是出於自身的追求和喜好。

我總有這種感覺。

“麻裡奈沒發現自己也很喜歡操心別人嗎?”忍足柔聲對我說道,“鳳的話,`戶和瀧不是都在他身邊幫助他嗎?正因為跡部走了,那孩子才可以更加沒有束縛地在網球部盡情施展才華,所以你現在看到的並不是他反常的一面,而是你所不知道的那一面。”

忍足的話讓我陷入了沉默。

我以為我瞭解鳳,可其實並非如此。鳳的身上還有我許多不曾發現,或是輕視了的才華,也許他真的要比我想象中堅強、可靠得多,擔心他只是出於我自身的不安罷了。

是的,真正無法把持好這一切,把所有事都處理到盡善盡美的人只是我自己罷了。

“如果要操心的話,我倒是希望你可以來操心我一下。”忍足開玩笑似的說道,“麻裡奈好像從來都不怎麼擔心我的事情,是這樣吧?”

“因為我知道你就在身邊啊。”我從他的臂彎中抬起頭來看著他,“你不是說過會一直在身邊陪著我嗎?”

不安的感覺似乎又隱約浮上了心頭。我不禁向忍足確認道;“你哪裡都不會去的……對吧?”

忍足微笑著,像是安慰我似的用手摸摸我的頭。

“是的,我哪裡都不會去,我會無時無刻陪伴著你,我已經答應過你了,所以不用擔心。”

忍足的保證讓我松了口氣,終於笑了出來。

“跡部走了……或許也是一件好事。”他凝視了我一會兒後,將視線移開說道,“只不過,希斯克利夫還真是讓我覺得辛苦。”

“為什麼?”

“因為我還是和埃德加比較像呀。你不覺得嗎?”

忍足笑咪咪地問我。

我露出了“是這樣嗎”的表情,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不過這樣一來也好……我既是希斯克利夫,又是埃德加,我既是凱瑟琳深愛的人,也是娶了凱瑟琳的人。”忍足頗有深意地說道,“你已經被我獨佔了。”

他既像認真,又像開玩笑似的摟住了我的肩膀,並把我的頭往他的胸口按。

我笑了一下,以為他會馬上放開我。可他並沒有。

所有人都離開了。

跡部不在了,樺地不在了,向日不在了,鳳也不在了。一切都無法回到從前了,如今在這個空空蕩蕩的校園裡,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只要有忍足在就行了,只要還有忍足陪著我,只要忍足不離開我就夠了。

我不需要別人……我只需要忍足。

我像催眠般地對自己說道。

忍足漸漸加重著手臂的力量。

在這一刻,世界上彷彿只剩下了兩顆相互依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