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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高山流水

祝英臺脫口而出的話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是驚訝到了極點後自然而然的情緒反饋, 所以哪怕是最木訥的人, 也能從她的臉上看出,她是真的知道這個人, 瞭解這個人, 甚至……

對這個人有種隱隱的崇拜?

這麼一來,受驚嚇的就不是祝英臺, 而是陳慶之了。

梁國和魏國分屬南、北朝,自南梁取代南齊後,兩國徹底斷交, 斷絕的不但是貿易、政治上的往來,更多的是文化上的斷絕。

酈道元在魏國也許赫赫有名, 但他的名聲是建立在他原本是個官員,是北魏青州刺史永寧侯酈範之子,擅長水利地理只不過是他的興趣。

這種學術上的研究,並不能顯達到傳到南邊。

陳慶之自覺自己說的遮掩,可祝英臺一口就說破了酈道元的來歷, 怎能不讓陳慶之受驚嚇?

“英臺, 你怎麼……”

“祝英臺, 你認識那人?”

梁山伯和傅歧異口同聲而問。

她怎麼不知道酈道元?她歷史學的再差, 學語文時還是被那篇《水經注疏》裡的《三峽》虐過的好不好?

教案上對酈道元的生平更是寫的清清楚楚,南北朝時期著名地理學家酈道元所著,那是敲黑板要背的重點啊!

可惜這些理由是不可能用來搪塞這一群人的,祝英臺也沒有刻意隱瞞, 只是避輕就重地說:

“我之前有些機緣巧合,早知道魏國有人在寫《水經注》。我一直想到處去看看,遊歷天下,所以對這位酈道元……仰慕的很。”

這回答其實不能解釋什麼,但在場的不是祝英臺的生死之交,就是素有涵養的長輩,也不可能為了這個答案就去咄咄逼人,陳慶之將祝英臺直看的後背冒汗,才收回了目光,緩緩點頭。

“是,崔廉結交的,正是酈道元。”

祝英臺心思單純,根本瞞不住她的想法,滿臉都是“好棒啊幫我引見一下吧”這樣的表情,看的陳慶之倒對自己之前有些陰暗的猜測減弱了幾分。

“酈道元來淮河以南,其實在修建浮山堰之前。他隱姓埋名,只喬裝成遊歷山川的普通人,和同樣喜歡遊山玩水的崔廉偶遇後,很快就成了忘年交。他們都是風雅之人,論交不問身份,一個詫異於對方的博學多聞,一個有感於對方的才華橫溢,一來二去,便成莫逆。”

陳慶之嘆息,“若沒有浮山堰,即便是南北斷交,這段交情也能成就一段高山流水的佳話,可陛下修建浮山堰,祖??之前來淮水勘查河道地形,崔廉便順勢將酈道元引薦給了祖??之……”

“這……”

馬文才幾人面面相覷。

酈道元隱姓埋名,年紀又大,崔廉等人自然不會想到他是魏國被罷黜的官員,只以為是醉心山水做學問的隱居高人,可酈道元卻是魏國名門之後,幾代為官。

他們向他問這個做參考,若是酈道元為國設局,跟引狼入室也無異了。

“你們也想到了,是吧?”

陳慶之也是聽完崔廉敘述的過往,才覺得其中情境之複雜。

“崔廉向祖??之介紹酈道元,原是好意。他希望藉由這位忘年知交對水系的淵博瞭解,給祖??之一個參考,也是想把自己這位朋友介紹給自己另一位知交,這是君子的情誼,也是一片為國為民之心,不摻雜任何私利。”

“這酈道元自然也明白崔廉的想法,但他身份著實尷尬,如果他只是和崔廉在私下論交還好,可現在一旦涉及到國事,他就未免有欺瞞背叛朋友之嫌,如同煎熬。”

陳慶之嘆道:“他和祖??之都是大家,勘查之後自然看出淮河的土質太過輸送,不適宜建堤,有八成可能是建不成堤壩的,還有兩成是建成了也要潰堤。”

“如果他是梁國人,當然會照實以言,力勸停止浮山堰的計劃、可他是魏國人,而且並不是只知道做學問的讀書人而已,他知道天下大勢是此消彼長,如果浮山堰成,這將是一個大大削弱梁國實力的機會,無論浮山堰修成或修敗,只要一旦開始修建,日後魏國也許就能趁虛而入,更進一步……”

“而且,在這件事上,崔廉原本的立場和祖??之不同,崔廉認為淮水兩岸的土質也許不適合建堤,但鞏固堤壩土壤的辦法有很多,但像浮山峽這樣地勢適合修建攔水大堤卻極少找,要是冒險修建,也許能成。”

陳慶之看著面露驚異的幾個少年,笑笑,“你們沒想到吧,崔廉原本竟是希望能修成浮山堰的。”

“也並沒有什麼意外的。”馬文才思忖了會兒,突然開了口:“從崔太守的行事風格就可以看出,他是個不拘一格之人,會為了大局而犧牲一些東西。更何況他正值壯年,行事就比較積極。”

馬文才的眼界自然要比其他幾個少年開闊的多:“他之前沒有出仕,之後改變主意出了仕,自然是希望能重振崔家名望的,我大梁如果能水淹壽陽成功,作為最前方的陽平等郡,就會成為日後攻佔壽陽而設定的後方,能夠得到極大的發展。說不得崔廉還能領兵出戰、援助前線。浮山堰若成,對陽平郡、對崔廉都有莫大的好處。”

馬文才話音一落,陳慶之就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呵呵笑道:“是,這就是機遇。酈道元自然也看出了崔廉對於浮山堰的希望,他那時只要順勢說些改變土質利於修建浮山堰的‘辦法’,也許祖??之等人也會動搖,改變淮河不適合駐壩的念頭,從而回京促成此事。”

陳慶之寥寥幾句話,已經道出了浮山堰修建前後不少的內//幕,一座浮山堰,不算上馬文才刺殺王足一事,已經有了“童謠”、“王府諫言”、“壽陽洩洪”、“蠟丸”等諸多陰私,這浮山堰何止是一道堤壩,簡直是人心和人心,手段和手段之間的博弈。

只是這麼多的百姓,卻成了博弈之爭的犧牲品。

“不對啊,後來祖??之回京,是提出異議,不同意修建浮山堰的啊!”

傅歧最先想起之前子云先生說過的事,瞪大了眼睛叫道:“照這般說法,酈道元是魏國人,該和崔廉一起力勸祖??之修堰才對!”

“這其中的原因,說來唏噓。”

陳慶之臉上也有一絲崇敬之色,“也許酈道元是個真君子,不願因今日的順勢而為連累到同樣持同意態度的崔廉;也許酈道元是不忍心看生靈塗炭,想要消弭這場兵禍……”

“總而言之,他在陪著祖??之等人勘查過浮山、嘉山兩岸之後,終於沒有繼續隱瞞下去,而是給崔廉留了一封信,說明了自己是個魏國人,以及不能再參與浮山堰之事的苦衷,又告誡淮河獨特的水情和地質情況都不適合修堰,若勉強修成則遭天譴,之後便悄悄離開了。”

“原來如此,如果真如所言,那這位酈先生,倒是心存大仁大義之人。”

梁山伯生為庶人,自然對這種憐憫百姓之人帶著敬意。

陳慶之微微嘆息,又將後來的事情娓娓道來。

崔廉和酈道元的情誼,是在數年之中,共遊山川相處出來的。

酈道元對崔廉來說,亦師亦友,崔廉對酈道元也是尊敬有加,經常邀請在外遊歷居無定所的酈道元在他府中暫住。

酈道元南下考察水利全憑毅力,他身份存疑,要光明正大的在梁國各地投宿、逗留很是困難,又怕一旦被梁國俘虜後連累家人,行程連熟悉的親友都不敢告知,更別說像花夭那樣能得到什麼幫助。

可因為和崔廉的這段相處,使他這趟南行便變得容易多了,而且崔廉也從不過問酈道元的來歷,酈道元在心中也很感激崔廉這份機緣。

酈道元在淮水邊遊歷,已經將水經注的淮水篇著成,原本就想離開梁國北境,繼續南下研究大江(長江)、浙水等水系,只不過恰逢浮山堰之事,受了崔廉的邀請不好離開,如今他將身份坦言以告,卻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的。

和崔廉的這段友情能不能尚存不提,他將身份和盤托出,在梁國勢必不能再待了,他那時已經年過五十,在這個時代五十歲已經是行就將木之年,那《水經注》裡屬於南方水系的部分,也許在他有生之年再也不能補全。

這對於將《水經注》一書視為畢生心願的酈道元來說,放棄的究竟是什麼,不言而喻。

此事對於崔廉的震動絕不亞於酈道元,他也沒想到自己結交多年的老者竟有這樣曲折的身世,在驚訝的同時也暗自慶幸,慶幸自己結交的這位朋友不是什麼心思狡詐惡毒之輩,最終還是告訴他所有的真相,並誠懇的指出了浮山堰上修堰的各種不足之處。

也因為這件事,崔廉打消了支援修建浮山堰的念頭,在和祖??之做過最後的勘察之後,都確認了浮山堰不可能修成,一力希望能夠勸止梁帝修建浮山堰。

但有時候,人力的作用還是很渺小的,即便有這樣的前因後果,浮山堰還是開始修建了,並且以一種不可逆轉的勢頭,在梁國成為了頭等大事。

酈道元離開陽平郡之後,以為浮山堰在他和祖??之的勘察下不會再修建,加之他雖不同意修建浮山堰,但畢竟是魏國人,還是要儘早趕回去向朝廷報告這個訊息。

誰料酈道元到了壽陽,想要上報朝廷此事,卻被鎮守壽陽地方的梁郡公蕭寶夤軟禁,一直到梁國開始修建浮山堰天下皆知了,他才被放了出來。

那時候他就感覺到情況不對,這蕭寶夤倒是比他這提前知道內情的人更早知道浮山堰似的,而且還軟禁了他月餘。

更讓酈道元覺得驚訝的是,即便祖??之和一眾水官都看出浮山堰修建而成的機率太小,可南梁還是在修建浮山堰了!

離開壽陽的酈道元進退兩難,他雖被蕭寶夤軟禁,但那時候他已經不是官員,蕭寶夤軟禁他是以“從梁國而歸需要確定身份”的名義,算不得什麼大過,只能自認倒黴。

思來想去的酈道元最後決定還是返回故鄉,繼續整理他《水經注》的書稿,但回到家鄉之後,因為浮山堰的事情,魏國朝廷也爭吵的很嚴重,一半的官員認為梁國這是要趁國力穩固大舉進攻的勢頭,建議向壽陽為前線的八座城池增兵、增加糧草儲備,並且修建城防工事。

而另一半官員認為用下游的水去淹上游簡直是匪夷所思,可以不必浪費國力與梁國消耗,只等著梁國自己虛耗國力便可。

因為這是國家大事,對魏國的震動一點也不亞於梁國,再加上幼主剛剛繼位,胡太後根基不穩,沒掌握大權,軍中和朝中爭得更加厲害,這時候,人們突然想起了擅長水利地理的酈道元來。

酈道元因此被徵召入京,他自己就從淮水剛剛回來,但因為結交崔廉的事情,不好明說原委,只是以專業的角度說明淮水的土質不適合修建浮山堰,所以不必增兵或加派糧草,那浮山堰八成是修建不起來的。

蕭寶夤約莫是想趁著浮山堰之事向魏國要兵要糧,積聚實力,他本是南齊皇室,投靠魏國是存著復國之心,無奈魏國根本不能完全信任他,雖讓他鎮守南境,可錢糧和人手上的支援遠不及其他幾處邊境大將,連兵馬都是有一半是從魏國腹地調來世代為卒的軍戶,對魏國忠心耿耿,很難收服。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己都要步步為營以免被人彈劾,更別說趁機積蓄力量以圖他日再起了。

酈道元在這方面是魏國當仁不讓的權威,他既然說浮山堰很難建成,朝中就沒有把浮山堰太放在心上,將蕭寶夤召入京,給他加封了個“都督東討諸軍事”的官職後,就又讓他去鎮守南境了。

這“都督東討諸軍事”聽起來威風,但只有打起來的時候才能徵集兵馬,修浮山堰又不是打仗,梁國不動兵他也不能拿這個名頭做什麼,除了在京城裡繞了一圈,見了胡太後一面,竟什麼都沒撈到。

如此一來,蕭寶夤便恨上了酈道元,甚至說出過“終有一日,我要這老賊好看”這樣的話來。

酈道元家並不是小門小戶,本身也是世代官宦,自然不懼怕這樣的“狠話”,而浮山堰也正如酈道元所“預言”的,從一開始修建就屢屢不順,不但遲遲不能合龍,而且修建第一年夏季一場的一場洪水沖走了無數軍民,傷亡慘重,京中就越發不把浮山堰當做什麼威脅了。

可那梁國負責修建浮山堰的康絢是一名能吏,拼著征夫士卒死者十之八/九的損耗,硬生生讓浮山堰合龍了!

這一合龍不得了,眼見壽陽附近三十二城的水位越來越高,魏國也沒辦法再鎮定下來,立刻應了蕭寶夤的請求,不斷增兵、調派役夫,調遣錢糧前往壽陽,讓其一面在八公山等高處修建工事安置百姓,一面提防梁國趁機進攻。

為了防禦需要,魏國更是將南境諸城的兵馬指揮權交給了蕭寶夤,讓他能夠調動南方的水軍船舶,一旦真的水淹壽陽,有水軍在手,可以及時進行援救,不至於傷亡慘重。

蕭寶夤至此才真的大權在握,他心中怨恨酈道元,便向朝中上折,以需要向酈道元徵詢“水利之事”為由,請求徵召酈道元至壽陽觀察水勢,提早對淮水倒灌示警。

任誰都看得出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因為要時刻觀察水勢,必定要離浮山堰極近,一旦浮山堰真的崩潰,第一個淹死的就是酈道元。就算浮山堰沒崩潰,酈道元在一個恨極了他的人手底下謀事,也絕不會是什麼好差事。

酈道元曾信誓旦旦浮山堰不會成,如今浮山堰卻成了,本來就對他名聲有損,加之他昔年耿直得罪過不少豪強貴族,朝中竟沒有多少人迴護,連官職都沒有封,就這麼把一介白身的酈道元召去了壽陽。

皇命難違,酈道元以必死之心前往壽陽,原以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卻沒想到蕭寶夤卻沒有刁難他,真的讓他每日去勘查浮山堰周邊的水情,擔憂壽陽會被水淹。

酈道元原以為蕭寶夤以大局為重,雖曾被軟禁過,卻也放下成見,一心一意為他監督水情,記錄水勢。

他是研究“水道”的大家,自然看出淮河水位雖一直在長,可浮山堰的堰腳卻已經開始根基不穩,只要再等一陣子,不必管它,這堤壩自己就潰了,便向蕭寶夤道了實情,告訴他不必在向朝中要求增兵,至多三四月,一兩場大雨,這浮山堰就要潰堤。

他道了實情,蕭寶夤卻對他態度大變,堅決不同意他上書朝廷此事,更是派出刺客刺殺於他,想要在他傳出訊息之前將他滅口。

酈道元來時就知道這裡是險地,在家中帶了侍衛,也動用了家中所有的關係暗中護他,蕭寶夤刺殺沒得手,只殺了酈道元的一個侍衛。

酈道元知道蕭寶夤態度前後大變一定是有某種野心,他被牽扯到陰謀之中,又無法抗衡節度南方軍事的蕭寶夤,只能命門生家人對外傳揚他“勘查水情時落水”,趁夜逃出壽陽。

南方十二城皆受蕭寶夤都督軍事,酈道元斷了北上回魏國的道路,只能依著兩年前隱姓埋名前往梁國的水道,秘密前往南方避難。

酈道元知道浮山堰的潰堤是遲早之事,也不敢在淮水下游多留,因為一旦浮山堰潰堤,先殃及的就是淮水下游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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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畢竟可憐兩岸百姓,所以在逃出壽陽之後製作了蠟丸百枚,南下時拋入淮水之中,希望能對撈上蠟丸之人做出一點預警,但凡有幾戶人家信了,能夠逃出生天,便是積了德。

而後他逃到南邊,卻沒想到此時的梁國已經不是幾年前的梁國了,因為浮山堰成,淮河上游的水勢無比高漲,能夠走的水路已經沒有多少。

他歷經千辛萬苦過了魏境,到了梁國,整個淮水南岸都在厲兵秣馬,隨時準備等水淹壽陽後大舉發動進攻,對沿途商旅百姓的盤查極為嚴格,酈道元沒有路引和身份鑑證,沒有辦法在梁國容身,哪怕再怎麼不願,為了能夠保住性命,也為了不被當做奸細,只能鋌而走險,去找了陽平郡的崔廉。

崔廉其實在酈道元尋上門前就得到了漁夫在水中撈出的蠟丸,別人不認識這蠟丸上的字,他和酈道元相交這麼多年,卻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所以在別人把蠟丸當做古怪之物嗤之以鼻時,崔廉卻心急如焚,派了心腹火速將蠟丸送往京中示警。

因為浮山堰修建的蹊蹺,他也不願別人知道他和酈道元的“交情”,這送蠟丸的事情是私下裡偷偷送去的,並沒有大張旗鼓。

然而他還沒有得到京中的訊息,酈道元就上了,讓崔廉大吃一驚。

因著往日的情分,又因為酈道元受到蕭寶夤的追殺無路可去,崔廉便悄悄安置下了酈道元,對外宣稱是給自己的兒子請來的“先生”,平日教導他們讀書來掩蓋身份。

崔廉自浮山堰起的時候就知道這堤壩成與不成都是禍事,所以一直在偷偷的修建漢堰,想要有一日靠漢堰攔住淮水。

只是他心中一直沒底,不知道漢堰能不能真的攔得住水勢洶湧的淮水,畢竟那時候淮水已經被浮山堰攔的極高了。

酈道元來了,等於為崔廉送來了最厲害的助手,酈道元雖身為魏國臣子,可畢竟受到崔廉庇護,加之也身在陽平郡,一旦陽平出事他便真無處可去了,便陪同崔廉巡視漢堰,考察水脈,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若真的浮山堰潰,靠漢堰根本攔不住上游之水,唯有開鑿新渠,將水引入良田,再掘開圍田的堤口,將水灌入洪澤,才能保住漢堰,也保住陽平。

開鑿新渠並不難,南方都是稻田,耕種需要水源,這些士族圍田本就是為了斷水灌溉自家的田地,崔廉要在漢堰上開闢新渠引水,在他們的眼中是利於他們灌溉的,所以崔廉開始開闢新渠時,這些士族不但沒有阻攔,反倒紛紛送來謝禮,感謝他的“德政”。

只有崔廉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浮山堰一旦潰堤,這些士族就會反應過來他是早早算計了他們,現在有多感激,之後就會加倍的憤恨他,也許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若想要陽平郡上下活命,也唯有如此一拼。

酈道元見他為了百姓甘願冒此大險,心中越發敬重這位好友,想到一座浮山堰會牽扯到兩國這麼多人,也是滿心哀痛。

就在兩人都又恐懼又擔憂著浮山堰崩潰的那一日時,浮山堰上又傳來訊息,說是蕭寶夤派兵挖開了浮山堰的一段,將水引入淮澤無人的一段,讓水勢減退了。

在別人看來,這是蕭寶夤害怕水勢漲的太快淹沒了壽陽,所以破開了浮山堰的一段,以減輕淮水上游的壓力,可只有精通水利之人知道,蕭寶夤此舉並沒有減輕壽陽的壓力。

相反,由於淮水被浮山堰攔截,水位暴漲,根基鬆散的浮山堰早已經不堪重負,蕭寶夤挖開浮山堰放水,卻是減緩了浮山堰的重擔,讓原本應該潰堤的浮山堰,又能暫存一段時間。

康絢自然也看出蕭寶夤在上游破堤對浮山堰有益無害,也並未出兵阻攔,任由他開口洩洪。

趁著浮山堰無事,蕭寶夤又命輕車將軍劉智文、虎威將軍劉延宗夜渡淮河,燒燬梁軍營寨,攻破三座堡壘,斬殺了梁朝直閣將軍王升明,向魏國證明了他的領兵能力。

酈道元和崔廉有一陣子在府中常常爭論,爭論的便是蕭寶夤為何要“救”浮山堰。

蕭寶夤的舉動確實有效,夏季雨水最多的七月、八月,本該潰堤的浮山堰硬生生扛了過去,倒是壽陽城附近已經是一片河澤,無論是士族也好、蔭戶也罷,哪怕是王孫貴胄,誰也沒辦法在這天災面前獨自生存,只能攜帶著家財和家眷,逃入了蕭寶夤在八公山上修建的新城。

八公山上一時人口劇增,新投入的百姓和士族人數太多,魏國不得不又數次從周邊調集糧草,而新來的士族帶來的家將和蔭戶又成為了新的守城力量,原本鬆散的勢力為了生存集合在一起,倒讓壽陽地方固若金湯。

就在酈道元和崔廉都以為自己猜錯了的時候,原本修建浮山堰的能吏康絢被構陷後召回了建康,調來督工的是南徐州刺史張豹子。

張豹子曾是臨川王蕭宏的家臣,蕭宏都督南北兗、北徐、青、冀、豫、司、霍八州北討諸軍事時,他曾是蕭宏任下的干將。

但再能幹的將領遇上昏聵的主將也沒辦法,洛口之戰時,蕭宏畏縮不前,夜遇暴風雨,棄軍逃亡,致使數十萬大軍潰散,自己丟了都督軍事不說,也連累了家將淪為笑談。

蕭衍當年看重張豹子的才能,有些可惜他就此蹉跎,便將他調離了林川王府,外放為官。他雖離開了臨川王府,但一直還以臨川王家將自居,因著這層關係順風順水,蕭衍也覺得他是個忠心念主之人,對他越發看重。

這麼多年過去,張豹子也終於坐到了徐州刺史的位置,都督徐州軍事。

康絢回京,張豹子替代,在朝中看來無非是臨川王又伸了一次手,想要摘下“水淹壽陽”這即將成功的果實罷了。

張豹子本來就是康絢的副手,雖說這麼做並不厚道,但成王敗寇,誰叫康絢後臺不硬,縱是能吏,也只能乖乖把日後的大功讓人。

康絢走後,這張豹子剛愎自用,完全不聽任何人的勸阻,當上主事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冒著巨大的危險,將那些掘開的缺口全部堵上了。

這缺口一堵,壽陽城半邊城牆頓時都被淮水淹沒,眼見著就要將壽陽城完全淹過,已經是秋季的淮水流域突然猛下了幾日暴雨……

本就搖搖欲墜的浮山堰在蓄積了太多的水流之後,徹底垮了。

崔廉和酈道元早就已經預料到浮山堰會垮,只是沒想到居然到九月才潰堤,水勢還未洶湧過來之前,精通水勢的酈道元就已經提前預警,崔廉將早就安排好的人口挖開漢堰的溝渠,又把士族圍田的攔壩給掘開了,使得萬頃良田變成了天然的蓄水池,最後再湧入下游的洪澤,保住了陽平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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