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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報官無門

梁山伯幾人醒來的時候,都已經日上三竿了。

也不知道裴家在哪裡弄到的這麼霸道的迷香, 這一路顛簸成這樣, 居然沒有一個醒過來的。

第一個醒來的傅歧連呼頭痛,稍後醒來的祝英臺和梁山伯也是如此, 大概這藥對身體還有不少傷害, 半夏醒來時候還吐了。

但比起渾身是血滿臉蒼白的馬文才起來,他們這點“痛苦”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了。

“馬文才, 到底發生什麼了?”

傅歧扒開馬文才衣服一看就皺起了眉頭:“這是兵刃傷,誰對你動手了?”

梁山伯倒是第一個注意到地方不對。

“我們這是在哪兒?不是在驛站裡嗎?”

“昨天驛站來了一群刺客,我們都被迷香迷倒了。”馬文才不願他們多擔心, 輕描淡寫的說:“他們殺人放火時風雨他們幾個把我救了出來,然後又趕去救你們, 刺客人多勢眾,我受了點傷才逃出來。”

馬文才為了做的逼真點,也讓疾風砍了追電幾刀,否則侍衛身上乾乾淨淨,主子身上卻滿身都是血, 有點說不過去, 所以現在每個人看來都很狼狽。

“怎麼發生這麼多事……”祝英臺還有些迷迷糊糊, 不明白怎麼眼睛一睜世界就翻天覆地了。

“居然敢在驛站裡行兇, 簡直是令人髮指!”傅歧咬牙看著馬文才身上的傷,“怎麼能放過這些人,我們得去報官!”

“對,去報官!”

祝英臺也跟著附和。

“驛站裡一定還有不少人受了傷或是枉死的!”

她說著說著, 突然想到什麼,驚疑著問:“馬文才,那些刺客是來刺殺誰的?又是迷香又是防火,難道是住我們隔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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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才聽了崔廉一番話,精神有些不太好,如今面對著這群同窗,竟也有些意興闌珊,隨意點了點頭。

“恩,被襲擊的是崔廉一行人。那時候我逃得急,又起了火,沒看究竟是什麼情況,不過兇手人多勢眾,崔廉一家恐怕凶多吉少。”

祝英臺因為酈道元的緣故對崔廉大有好感,聽到出了這事,滿臉震驚。可馬文才那時都已經傷成這樣了,還要帶著他們幾個累贅逃出生天,她也沒神經病到問馬文才為何不幫崔廉一把。

馬文才與他們的意義,要比崔廉一家重要的多。

祝英臺捫心自問,若在那種情況下,她也會選擇保全自己,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再救下同窗,而不是去逞什麼英雄的保護崔廉。

“我們雖然是被迷煙迷了,但畢竟是好好的睡了,馬兄獨自經歷了一場禍事,又身受重傷,我們還是別再問了,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才是。”

梁山伯見馬文才無論是面色還是神情都不大好,心中有些不忍,拍了拍傅歧的肩膀勸他們不要再多說了。

“前面的路封了,引路的嚮導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既然去報官,我們還是原路返回最近的城鎮,順便給馬兄治治傷。”

“是,馬文才,你還是先歇著吧。我那輛車不怎麼顛。”

祝英臺指了指自己的車。

馬文才自然也不跟他們客氣,吩咐了風雨三人負責趕車,又讓傅歧照看馬匹和驢子後,便徑直上了車去休息。

他也實在是撐不住了。

梁山伯扶著馬文才上了車,目光不經意間從車轅上掃過,見車轅上幾個碩大的腳印,眼神一斂,表情若有所思。

但他想了想崔廉入京後會有的遭遇,終究還是什麼都沒問,只是微微一嘆,坐在了趕車的疾風身邊。

“我也會趕車,若你實在疲了,就換我來趕,也好讓馬兄多休息會兒。”

他對疾風說著。

“一夜死裡求生,我現在哪裡睡得著,想想還在後怕,趕趕車,有點事做,反倒好受點。”

疾風對梁山伯一直印象不錯,咧咧嘴笑了笑,似是心有餘悸著:“梁公子,你是不知道,那時候主人就擔心速度慢了救不下你們,連命都不要了……”

“疾風!”

車廂裡突然傳出馬文才的輕喝。

“你太吵了。”

疾風猛然住了口,歉意地對梁山伯笑笑,不再多言,專心趕車。

“我懂的。”

梁山伯對著疾風微微頷首,也不多言,靜靜靠著背後的車門。

即便他那時昏迷不醒,從車壁上不知為何濺上的血滴,還有馬文才像是一夜之間完全喪失的精氣神上都看得出昨夜過的絕不是那麼容易。

更別說馬文才是個生性彆扭的人,即便做了許多,也不會當面炫耀以作談資,也許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輩子他們都不會知道了。

他曾對子雲先生說,他將他們從會稽學館帶了出來,就要好好的帶回去,君子一諾千金,可真在生死關頭,還能堅守君子之道的又能有幾人?

何況他們那時根本不省人事,就算糊里糊塗死了,也不能怪他。

加上沉船那次,他已經欠了馬文才兩條命。

***

此時離他們最近的城鎮是考城,考城是個下縣,屬於南沛郡治下,他們原本是要前往沛縣的,但道路被封后,不得不滯留在附近的驛站裡。

考城離那驛站有一段路,否則那麼多客商官吏也不會選擇在驛站歇腳,而是直接去考城等候訊息了,所以馬文才在馬車上渾渾噩噩睡到了下午,到了天色都快暗了時才在城門官的盤問下醒了過來。

他們有盱眙縣衙開具的路引和文書,又乘著馬車,城門官卡要了點“過路費”也不敢再多盤問,隨意掀開簾子看了車廂裡的馬文才一眼,立刻大驚失色地讓車子趕快進城。

任誰看了馬文才這儒衫上血跡斑斑、又臉色蒼白的樣子,都會如他這樣驚慌失措,生怕惹出什麼人命官司。

此時驛站遭賊的事情已經傳開來了,顯然也有之前住在驛站裡的客人死裡逃生,趕到了考城的,馬文才不動聲色的在車廂裡聽著外面的議論紛紛,敲了敲車壁。

“疾風?”

“在。”

“直接去衙門報官。”

“是。”

城中馬車不可驅馳,他們一行人愣是比步行還慢的才到了衙門。

疾風下車在衙門門口一問,那差官面無表情地一指牆角,好傢伙,或蹲或站著好幾個人,臉上都有疲憊之色,隱隱還有些面熟。

“都是來報豐原亭有盜寇出沒之事的吧?本縣縣令今日恰巧去鄉間走訪了,諸位是報官也好,訴苦也好,改日再來吧。”

哪怕疾風報了吳興太守之子的名頭,這差吏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連說縣令和縣丞都不在,他們一群衙役,什麼主都做不了。

疾風無法,只能回車稟報馬文才。

馬文才聽聞了疾風的回話,眼神中浮現出一抹嘲諷之色,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他千算萬算,就想到官府根本就不想攙和這個爛攤子。

也是,這年底的時候,好不容易全縣無大的刑獄案件,至多東家丟只雞西家少把米,突然來了這麼件大事,誰都避之不及,畢竟是要影響來年評定的。

就在他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時,車外突然傳來一聲有些猶豫的搭話:“請問諸位,是不是也是之前住在豐原亭的過路人?”

馬文才身上狼狽,不願這樣出去見人,車外坐著的梁山伯大概也知道他不願出來,先行一步接了話:

“是,我們才從豐原亭逃出來,諸位是……”

“哎,我們也是啊,和幾位就前後腳到這裡!”

外面那些人如同找到了組織,一下子圍了過來。

“我是過路的商人,一直以來都在豐原亭借宿的好好的,誰知道會出了這種事!也不知哪裡來的那些凶神惡煞的人,殺了人就算了,還一把火把驛站燒了,我們好不容易逃過水患想回南方過年,這下可好,什麼都燒了,這一路還不知怎麼走!”

另一個大概是哪裡來的差吏,穿著一身皂衣,滿臉風霜之色:“我是天長縣的信差,要回縣裡覆命的,道路封了只能盤桓一夜,還好屋子不夠我住在馬棚裡,一起火我就騎馬走了,否則怕一條命也沒了。”

眾人七嘴八舌,說的都是昨夜驛站裡突然遇到殺人放火的事情,但是這些大多都不是官身,沒有住在那棟出事的小樓附近,有些後來的乾脆就是住在廊下和棚子裡的。

這些人雖然出事時逃得快,但見到的事情也少,所有事情全憑當晚的景觀臆測,再加上商人油滑,習性裡不免愛添油加醋,若裴羅?在這裡,肯定要活生生氣死。

他們明明是佈置已久,萬事俱備,發作時無聲無息,哪裡就來了一群拿刀拿劍的歹人衝進驛站,見人就殺?

而且放火時人早就跑的七七八八了,他們放火與其說是為了殺人,不如說是為了逼出藏在暗處的真正刺客,順便掩蓋崔廉未死的真相罷了。

知曉真相的馬文才自然不會傻缺到跳出來說“你們胡扯些什麼”云云,任憑外面的“苦主”說的天花亂墜,兇險異常,心中忍不住好笑。

可傅歧和祝英臺兩人畢竟年少,不知真假,聽著那些商人一下子說一群人拿刀拿劍砍進驛站,見人就殺,一下子又說放火燒了驛站後還有人堵著門無路可逃云云,看向馬文才馬車的眼神就充滿了敬畏之情。

好傢伙,馬文才幾人是要多勇猛,才能在這麼一群凶神惡煞的傢伙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把他們幾個救出來,還順便把行李馬車等物都趕出來的?

“難道這傢伙之前和我比武,一直是在藏拙?其實身懷什麼絕技?”

傅歧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打定主意以後不要真惹怒了馬文才,免得這傢伙氣上頭來,傷了他的身沒什麼,要被人在眾人面前暴打,那也太丟臉了。

即便是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的梁山伯,聽著這群人說起昨夜的兇險,也忍不住暗暗心驚。

他原以為這些刺客都是用些迷香、暗箭傷人之類的把戲暗算別人,沒想到是真的打起來,動過手的,他也見過齊都尉那群押解官的身後,當日在集市中護著崔廉一家硬是沒有讓刺客得手,可不過一夜之間就遭了毒手,那些刺客武藝該有多高?

馬文才能在這樣的兇惡之徒手裡把他們護出來,簡直就是令人驚駭的地步……

車廂裡的馬文才沒有出去,聽著外面的人義憤填膺,將昨夜之事說的精彩紛呈,渾似看過似的,連供詞都不用寫了,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

外面的人還在呼喝著對此地衙門的不滿。

“我們一逃出來就直奔最近的考城,想要報官。當地官府監察不利,讓驛站裡出了這種事,就算不能彌補我們的損失,總要負責把我們送回家鄉去吧?可這裡的縣令可好,當縮頭烏龜不出來了!”

一個商人氣呼呼地說:“除非他永遠不坐班了,否則我們就吃睡在這門口了,反正我們也身無分文!”

“就是!還說豐原亭按轄區算是沛縣的驛站,那也得去得了沛縣啊!路上被山上那麼多滾石封了,怎麼去沛縣?路都封了,那些賊寇難道是從沛縣來的不成?還不是從考城這邊過去的!這麼一大幫拿刀拿劍的傢伙他們都沒發現,怎麼就不管他們的事了!”

幾個人跟著附和,聲音極大,明顯是給門口的衙役聽得。

“如果此地官府不管,等道路一開,我們就去建康告去!我們就不信了,出了這麼多人命,都白死了不成!!!”

馬文才聽到這裡,心神一動,雖然身上還疼痛難當身形狼狽,卻還是一下子掀開了車簾,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馬車下,好脾氣的梁山伯身邊圍了一圈人,傅歧和祝英臺也在旁邊站著聽著閒話,聽到馬車上的動靜,所有人齊齊向著馬文才看去。

梁祝幾人還好,其他人一見這少年身上血跡斑斑,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大叫了起來:

“這,這位公子,你是被那些賊寇傷了不成?”

馬文才見那些衙役也用驚疑的目光看了過來,知道目的已經達到,捂著自己的傷口,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點了點頭。

“他娘的,之前還說我們沒有證據,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看看,這可是士族公子,都被傷成這樣了!我們要不是住的偏,第一個死的就是我們,哪裡還有命來報官!”

那信使往地上啐了一聲,指著衙役就破口大罵。

“縣令不在,縣丞不在,難道主書也不在,主簿也不在?連個記錄狀子的書吏都沒有嗎?我就不信了!”

馬文才見情勢又有些失控,忙咳嗽了幾聲,朗聲道:“各位稍安勿躁,就算現在衙門裡出來辦公,天色也已經晚了。我看諸位也是奔波一天一夜,疲累的狠了,只是現在身上也不方便,無處棲身,既然都是苦主,又遭受同樣的災禍,也算是和我馬某有緣……”

他見眾人莫名地看著他,笑了笑,氣喘吁吁地說:“這樣,我讓下人去打聽打聽哪裡有合適的客店,招待諸位先住下來,免得露宿街頭。左右我們都是苦主,不妨明日再一同來衙門報官,可好?”

許多人來官府吵鬧本來就是因為逃命逃得太急所有身家都丟了,說是吃住在衙門門口也是破罐子破摔,此時自然是面露喜色,向馬文才連連道謝。

人家都傷成這樣了,還擔心他們露宿街頭挨凍受餓,不是大善人還能是什麼?

但也有幾個脾氣特別倔的,咬著牙就是不接受馬文才的好意。

“我們不走,這廝糊弄我們,說縣令和縣丞都出去了,我們要守著這衙門兩門,看看是不是真的這樣。要麼就都別出來,要麼就回來給我們碰上,要他敢騙我們,看我不撕了這小子!”

說話也是一皂隸,大概脾氣很烈,說話間咬牙切齒,眼神毒辣地射向守門的衙役,看的那些衙役們是紛紛扭頭,避讓不及。

“其實也不必如此。”

馬文才聲音放的大了些,“就算此地官府推諉不受理此事,也不是報官無門……”

他頂著衙役們驚訝的眼神,微笑道:

“之前有人說去建康告官,你可知那是何人?”

他指了指車前站著的傅歧,笑得越發危險。

“我那同窗好友正是建康令家的公子,昨夜也在驛站受了驚嚇。要此地官府不肯錄下此事,我和你們一起去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