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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與民爭利

祝英臺前世並不是以賭馬聞名的那幾座城市的人, 所以對賭馬這件事瞭解的也不多。

她對賭馬場的印象只存在於遙遠的香港電視劇,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大致說出了她知道的那些賭馬的細節。

有了這一場賽馬盤口的巨利, 馬文才一下子就明白了祝英臺的意思,他幾乎是立刻明白了這其中可獲得的利益有多重。

南梁少馬, 大多數人對騎兵也不重視,很多高門子弟甚至沒見過真正的戰馬, 否則朱吾良之前也不會還刻意養幾匹寵物馬給這些人看新鮮。

梁國主流的娛樂是狎妓、談玄、踏青,至於什麼遊獵、賽馬……不好意思, 就沒有幾個人喜歡。

但自己不參與, 並不代表就不會喜歡。即使自己不能騎馬,但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是屬於男人的浪漫, 更別說大多數人天生就有賭性。

這一次賽馬會有這麼多人參與就是證明。

在逐利方面, 馬文才有著天生的才能,他知道只靠自己一個人做不成這樣的事, 所以他去找了陳慶之。

陳慶之聽完馬文才的“計劃”後,猶豫了好幾天。

其實在聽懂這個“賭馬”是什麼玩意兒以後, 陳慶之就知道這是條好路子。

白袍騎一直是被梁軍邊緣化的一支軍隊,南方不重視馬戰, 連帶著騎兵都沒有多少地位,這一次白袍騎的重建看起來很順利, 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那是因為魏國人牽扯進了這件事裡,梁帝並不想要在外國人面前丟臉, 所以才給與了最大的方便。

可魏國人遲早要走的,他作為帶隊的主帥,也一定會護送他們到達洛陽,到那時候,白袍騎很可能又會成為一枚棄子。

養馬是如此耗費財力的一件事情,白袍騎不可能只靠著這幾百匹馬就能擴大,但如果朝中不給支援,白袍騎遲早也只能像朱吾良那樣,想辦法靠各種辦法來維持牛首山大營的生計。

其實梁國的軍隊都有各自營生的法子,在邊關的軍隊會參與走私、水軍的部隊會以訓練的名義接些護送商隊的活計,然而白袍騎的路子怎麼走,陳慶之一直都沒想好。

如果南人好馬,倒是可以在馬政上下些功夫,然而能買得起馬的人家喜歡的都是那種果下馬,陳慶之不可能讓白袍騎養這種東西。

饒是他天資過人、又擅謀略,為了如何維繫白袍騎的存在這件事依然是輾轉反側,無處下手。

如今馬文才給了他一條新的路子。

如果能把“賽馬”發展成每月一次的常規賽事,白袍騎就有了存在的意義。

按照馬文才的計劃,即使是常規的“賽事”,也只有最傑出的騎士能夠參與,每場比賽的馬匹和騎手的數量不會超過十二人。

白袍騎上千士卒,無論是為了名還是為了利,想要參與這場賽事的士卒必定會更加勤奮的磨練自己的騎術,如今白袍騎裡被動的訓練方式也會被打破。

開了賭局,會有人關注自己要投注的馬,白袍騎的馬場就會得到重視和支援,也有了存續下去的必要。這比殺馬向權貴之家提供馬肉要有用的多。

最重要的是,一旦人人開始關注起“賽馬”,才有了名正言順擴大馬群的理由,養馬耗費如此之巨,如果全靠朝廷提供經費,沒幾天這個大營恐怕就會被人“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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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馬文才隱約透露了這次賽馬的獲利數字,別說賭資,就連祝英臺這一次搞出來的“門票”,都讓白袍騎們吃上一個月肉了。

但陳慶之的顧慮也不少。

牛首山大營的規模不大,要想建起一座能同時讓十二匹馬共同賽跑的賽場,就必須得擴大校場、重新佈置場地才行,這些都需要獲得制局監的批准,也就是需要獲得皇帝的批准。

一旦這“賽馬”之事成功運作起來了,很可能白袍騎得不到太多的好處,賽馬賭馬的獲利之巨不必多說,一旦有了盤口,人為操作就不會少,說不定還會有眼紅這門“生計”而來插手的勢力……

陳慶之想要讓白袍騎存續下去,卻不想給別人做了嫁衣。

但他又實在是太欣賞馬文才提出的這個法子,於是左思右想後,他做出了一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決定:

——他去臺城求見了皇帝。

缺錢的不只是白袍騎,還有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

蕭衍執政幾十年,梁國的經濟和農業都得到了極大的恢復和發展,但經過這幾年浮山堰和幾次敗仗的折騰,國庫裡也空虛起來。

國庫空虛,蕭衍自己的私庫也不見得有多豐盈。作為天子,他有很多的莊園、也有不少的人為他經營,但蕭衍既崇佛又關心宗室,私庫裡的收入不是建造了寺廟就是佈施了僧人,其餘的都賞賜給了自己的孩子和宗室們。

蕭衍在位期間,梁國的寺廟新增了幾百座,修建寺廟是非常費錢的事情,無論是修建銅像還是供奉佛寶都要花費巨資,再加上供養僧人、撥給寺廟的寺田,長期維持一座寺廟,足以把一個豪強的家底掏空,更別說蕭衍建了那麼多座佛寺。

朝中上下都知道蕭衍的錢花在了哪裡,經常假借各種名義佈施寺院以獲取皇帝的歡心,然而這個缺口太大,根本不是能補的起來的。

作為天子的近臣,陳慶之當然知道蕭衍現在的窘迫,他甚至知道蕭衍有好幾次賞賜皇子都沒有財帛可撥,還是太子偷偷在私底下補齊給父親做的臉面。

因為知道蕭衍缺錢,陳慶之有七成把握能說服皇帝“與民同樂”,一起經營這個馬場。

果不其然,蕭衍在陳慶之說出“賽馬場”的計劃後就有些意動,他不是不通庶務的皇帝,當然知道“賭”這一項上,能夠獲利之巨。

但他畢竟是皇帝,親自操持這種事賺錢,蕭衍有些放不下面子。

“陛下,白袍騎是陛下的私兵,不歸軍中管轄,白袍騎所獲之利,本就該歸陛下的私庫。”

陳慶之知道蕭衍的癥結在哪兒,循循善誘,“這一次馬文才和劉陀羅賽馬大獲全勝,整個京中都熱鬧了好幾天,說明這種‘賽事’還是極受歡迎的,馬文才贏了劉陀羅,靠的也是自身的本身,不僅僅是馬。”

“天下人皆認為魏國騎兵天下第一,可如今我梁國區區一位文官都能贏了魏國的騎將,這說明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北人擅騎,南人擅舟’這種事,只要花了心思去學,我南方的梁人也能在騎射上超過北人。”

他微微激動道:“這件事本就該大肆宣傳,以振軍心,如今順勢將‘賽馬’當做一種經常舉辦的盛事,一來可以讓百姓瞭解我國騎兵的強大、梁國騎兵不懼任何人,二來對白袍騎也是一種激勵,可以激起營中士卒練兵的士氣和積極性。”

蕭衍被陳慶之說動了,臉上的猶豫之色少了幾分。

陳慶之在皇帝身邊整整伺候了幾十年,哪裡看不出他已經動搖,又趁熱打鐵:“何況陛下,這一次馬文才和劉陀羅賽馬,民間賭局如此風行,必定已經有不少人看出了其中可以獲利之機,即使我們不辦這種賽事,必定也會有人嘗試著以此獲利,與其讓這些人操縱賭局,不如由陛下的內監接手……”

“會有人效仿?”

蕭衍有些不信。

“不過是賽馬而已!”

“陛下可以派人打探下,這次賭局各家使君輸了多少。”

陳慶之胸有成竹的笑笑,又報出了一個數字,“光我們牛首山大營這次賣出入門的憑證,就有這麼多數。”

蕭衍被陳慶之遞出這麼多臺階,心裡已經有了七八分心動,等陳慶之走後他派人去打聽了下各家的損失,幾乎大部分京中官員都參與了這場賭局,但賭了馬文才贏的不多,於是問起輸錢的事都是一片怨聲載道,蕭衍派去統計的人稍微一算,便被這數字嚇到了。

待再將這數字回稟蕭衍,缺錢的皇帝終於坐不住了,連夜召了馬文才和陳慶之入宮。

從此之後,皇帝的內監參與進“賽馬會”的管理,負責主持每次賽事的賭局和出售“門票”等事宜,而牛首山大營則負責選拔騎手、賽馬和平日裡賽場與賽事的維護。

所得利益,七成歸於皇帝的私庫,三成作為白袍騎的日常維護所用。

名義上,白袍騎還是那支隸屬於皇帝的騎兵隊,“賽馬會”也只是白袍騎內選拔精英騎士的方式,每月的所謂什麼“十二騎士”、“騎士之首”除了有名譽,還能得到跨馬遊街、皇帝嘉獎等種種優待。

至於什麼“與民同樂”、“開設賭局”,當然是心照不宣的檯面下之事。

因為白袍騎是皇帝的私兵,皇帝想要怎麼激勵自己的士卒完全不必擔心朝中的反對,而皇帝拿自己的內庫賞賜白袍騎的英才之士也沒人能管得著。

就在眾人沒有意識到皇帝和白袍騎在牛首山大營裡究竟鼓搗什麼的時候,賽馬會的章程就已經被推行了下去。

這件事,說起來是陳慶之牽頭,但他畢竟是主將,還要負責練兵和處理軍中庶務,白袍騎是一支軍隊,陳慶之也不好太過熱衷於謀利之事,於是和宮中內監監官接觸的大多都是任著參軍的馬文才。

馬文才出身士族、文武雙全,又剛剛打敗了劉陀羅榮耀一時,由他這個參加過賽馬的“自己人”來共同經營這件事倒是合情合理。

蕭衍對馬文才也足夠信任,內監得了皇帝的態度後不敢小瞧了馬文才,再加上內監對這種事完全經驗,不知不覺間,運作這件事的主導倒變成了馬文才。

馬文才有錢有人、既會做事又會做人,他也確實有經營的才幹,內監的監官漸漸的竟然也撂開了手去,不再日日盯著這件事,做好了只要每個月來收收錢的準備,其餘諸般事宜,全都交給了馬文才和陳慶之去做主。

祝英臺知道的事情不多,卻架不住馬文才是個天才,他先是以內監的名義邀請了各大賭場的莊家一起參與了“分成”,又讓市井酒肆和遊俠兒們將白袍騎挑選“冠軍騎”的事情宣揚了出去,再加上劉陀羅和馬文才賽馬的熱度還沒有降下去,沒有多少時日,空虛寂寞的建康百姓與達官貴人終於又找了新的樂子。

梁國的白袍騎,竟以這種詭異的方式,登上了南北朝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