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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不進不退

就在朝中百官頭疼著無法進入同泰寺、只能在門外痛哭流涕求見, 此時馬文才卻坐在同泰寺的靜室,跟皇帝四目相對。

徐勉對太子說的話其實不假, 皇帝走之前確實沒有帶走金匣虎符,也沒有帶走國璽玉印, 甚至擔心兒子不知道這件事,還拐了個彎透露給了東宮那邊。

有了虎符就能名正言順的接管軍隊, 有了印璽就能代理國事、處理政務,甚至可以控制朝中百官的喉舌。

所有的一切都放在那裡, 好似太子只要伸手, 就能夠全部拿去。

“陛下,您的良苦用心,臣怕太子殿下不能理解。”

馬文才輕嗅著鼻端的檀香, 嘆息道:“太子殿下君子端方, 在他的心中,對您的敬愛也許比皇位還要更重, 您逼他用雷霆手段,其實與其說是在試探太子殿下, 不如說是在試探東宮的臣子們。”

“知我者,佛念也。”

蕭衍已經換了一身黑色的僧袍, 手中撥動著念珠,除了頭髮尚在, 從舉止氣質已經看不出和一個僧人有何不同。

“太子年幼時,我擔心他性子太過溫和,指派給他的家令和詹事都是處事強硬果決的人, 希望他們能彌補太子性情上的不足,給與他正確的引導,他們都是世人讚歎的大儒、謀士,也確實將我的太子養成了這世道道德需要的樣子。”

他緩緩道:“我接手這個國家時,南方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經歷過幾朝昏君的統治,百姓已經苦不堪言,他們需要一位仁慈的君主,我也希望太子變成一位仁慈的君主。”

“可時事是會隨著政局的變化發展的,如果天下將亂,太子還不能明白過來什麼才是真正的‘安穩’,他就不能勝任太子這個位置。”

聽到皇帝談論起家事,馬文才一句都不敢插嘴,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的跪坐在那裡。

“其實朕很多年前就向太子隱晦的指出過很多問題。”

蕭衍說起對孩子的不滿,並不帶著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怒,而更像是長輩對朋友發出的無奈感慨,這讓馬文才沒有那麼惶恐。

“他太過在意‘名聲’,當年入大理寺歷練時,主官主審案件,只要他在旁聽的,一律都將刑罰減半、儘可能的寬大處理,以至於到如今只要有部門想要將犯人輕判時,都會用各種悲慘的理由,特地報到太子那裡處理……”

“他有撫民愛民的名聲,所以每逢雨雪天寒,便會親自去救濟窮人。可他鎮撫百姓,卻用的是軍服軍衣,我讓他主管軍服後勤,是為了讓他瞭解行軍打仗、補給為先的道理,他卻以天下太平為由每每剋扣軍中的冬衣。魏國六鎮動亂不休,皆因士卒不能溫飽,我訓斥過他過幾次,最後只能收回了後勤的差事。”

蕭衍手中的念珠不緊不慢地轉動著,語氣中的無奈也更甚了。

“結果,他就讓東宮的官員都縮衣減食,情願讓身邊忠心耿耿的從人忍飢挨餓,也要維持每到冬寒贈衣送食的慣例……”

“帝王是替上天治理國家的天子,不是被臣子擺佈的傀儡。帝王可以崇佛,可以好名,可以貪財,可以愛色,卻不能讓這些變成臣子可以利用的弱點。”

蕭衍像是在教導自己的子侄那般對馬文才說著。

“就如陛下賜給臣的那麼多銅一般?”

馬文才是真正的聰明人,立刻從蕭衍的話語中聽出了一些治國的道理。

“世人都道陛下崇佛,擔憂佛門日漸奢豪,卻不知陛下才是那個富有四海的人。”

“是,就如那些銅器。”

蕭衍笑了,笑得既有些自豪,又有些惋惜。

“先皇后教會我一件事,如果手裡沒有足夠的資本,就只能聽命於人。”

所以成婚之後,家中錢財全都是由郗氏管理分配的。當年他的後宅雖有別人賜而不能辭的女人,卻從未有人敢起什麼歪心思。

“雖然歌功頌德時都說我是天下之主,但我真要用錢做些什麼,天下又變成我的主人了,所以,名聲這東西,就是用的時候拿來用用,別放在心裡。”

蕭衍知道天下人對他崇佛有許多怨言,但崇佛對他的統治有利,這些怨言就成了廢話。

“可惜太子不是阿徽的孩子,丁令光將他教壞了。他想要賑濟百姓,不思經營之道,卻只想用別人的東西來施捨,這樣小家子氣的做法,不是君子該有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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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嘆,“但他總是我的孩子,所以我願意給他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想當初我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都尉,是被人一逼再逼才走到了今天的位子,也許現在有人逼一逼他,他能頓悟過來,那就還不算晚。”

馬文才垂首跪坐在蕭衍的腳邊,細細咀嚼著蕭衍的每一句話,並將它們牢記到心裡。

他是個合格帝王,也有著真正的帝王心術,這是先生和博士們不會教導的東西,也是除了那些皇子們,無法窺見一角的深沉。

皇帝這次考驗太子的,是“御下”之能。

虎符和印璽都留在了宮中不假,可建康附近還有一支部隊是不需要虎符,只聽從皇帝手諭的,便是陳慶之和馬文才一手重建起來的“白袍軍”。

這支騎兵經過君臣三人合力打造,如今已有萬人的規模,在梁國境內養了兩萬餘匹戰馬,其中大部分就在牛首山牧場,只要皇帝一聲令下,便能繞過城外,突襲同泰寺的方向。

前些年白袍軍實在太過不堪,後來雖然有了起色,但為了斂財,靠賽馬進入人們視線的牛首山大營更像是個“戲耍”的地方,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些精湛的騎術和殘酷的淘汰率後面代表著什麼。

太子不重軍事,也和大部分人一樣認為騎兵在梁國沒有什麼用處,即使他會考慮到白袍軍的存在,但騎兵從來不善攻城,也不會有人覺得白袍騎能攻破宮城、穿過臺城,前來救援同泰寺。

可以說太子無論是進是退,皇帝都立於不敗之地。

牛首山大營的上萬士卒在陳慶之的帶領下枕戈待旦,馬文才帶著精銳在同泰寺中嚴防死守,等待的都只是太子下一步的動作。

而皇帝對太子接下來會怎麼做的期待,更是顯而易見。

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蕭衍也在同泰寺裡逗留了兩天。

這兩天裡,幾乎所有在京中的大臣都在同泰寺外哭求過皇帝回宮,宮中幾個年幼的皇子更是在三皇子的帶領下在門外草廬裡守了兩天,唯有太子一直居於宮中,沒有來過。

這在許多大臣眼中,更是太子和皇帝起了矛盾的象徵,以至於大部分大臣為了“表明態度”,甚至不敢上朝,就怕被皇帝秋後算賬。

太子在朝堂上明裡暗裡用“父皇不仁”的態度勸諫打蕭衍臉的程度,和同泰寺外的群臣相比,簡直不是一個級別的,堪稱“你老子還是你老子”的典範。

“阿摩,無論你是進是退,我都會誇你。”

“維摩”是太子蕭統的字,皇帝小聲的低喃斷斷續續傳到馬文才的耳中,還是洩露出皇帝幾分緊張的情緒。

“現在改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天家父子做到這樣,還能互相留有一份期待和關心,其實已經是難得了。

馬文才不禁心中暗想著,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會如何去做。

大概先會拿回印信和虎符,將軍隊掌握在手中,以免有人趁機生亂,或是邊關因為戰事出現變故吧?

然後呢?

然後看看東宮上下是什麼態度,再做決定。

弒父是肯定不能做的,皇帝對宗室禮遇有加,一旦皇帝死得蹊蹺,多得是造反的宗親王事,就算繼位也不能服眾。

但任由百官在同泰寺門口哭求也不可能,他多半會將朝會就放在同泰寺外,百官能一起處理朝政最好,不能處理,也不會留下話柄。

橫豎“瀆職”對不起天下人的不是自己,是這些沽名釣譽的大人。

在同泰寺外理政,裡面的皇帝也能聽到應對之策,如果他有不妥的地方皇帝不幫著糾正,那也不是他的問題。

做老子的都不幫兒子了,那就是鐵了心要出家了,誰還會天天在門外哭?

就是捧也要把“出家”的事坐實了。

馬文才的思緒漸漸飛遠,直到皇帝連聲喚他,才回了神。

“佛念,你在想什麼?”

蕭衍大概也是覺得連日的枯坐有些無聊,好奇地問。

馬文才當然不能說自己在想什麼,隨意扯了個藉口:“臣在想,不知現在洛陽已經亂成什麼樣子了。”

“是啊,也不知老二那邊是什麼情況。”

提起魏國那邊,蕭衍滿是惆悵,“不過老二生來機警,肯定沒有什麼大事。就是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在那滿是胡虜的地方,怕支撐不了多少時間。”

“如果殿下真能安穩監國……”

馬文才試探著問,“那我等白袍軍,是否還要……?”

“二郎必須回國,這是太子欠他的!”

想起蕭綜,蕭衍斬釘截鐵。

“若是太子此次能夠安穩度過這次難關,我會從此在同泰寺安心出家,但我會告訴他,二郎一日不回國,他便就只能監國。”

“想要那紙禪位詔書,就得帶著二郎來取!”

“可是陛下,如果太子監國,不同意軍隊北上,那白袍軍也很難得到支援和補給。”

馬文才眼皮子直跳,生怕皇帝讓他自己想辦法養活這支軍隊。

他不是養不起,而是不想養。

在梁國的土地上養騎兵,無論在哪裡,都實在太扎眼了,和他默默發展實力的願景不符。

“你放心,不會有這種情況的。”

蕭衍“哈哈”一笑,似乎是被馬文才的擔憂逗樂了。

“朕養不了幾十萬人馬,可你那些人馬卻還是養得起的。”

馬文才松了一口氣,蕭衍見他並不重兵權,也沒想過要把白袍軍變為私軍,越發滿意。

“佛念,子云智謀出眾、又有急智,然而不通武藝、身體孱弱,其實更適合做一個軍師,而不是主將。但你實在年少,又沒有軍功,很難服眾,所以我才想讓你從參軍做起,等經過大戰的歷練後,再把白袍軍交給你。”

蕭衍誇讚他,“子雲有野心也太過聰慧,只是怕我不悅,才一直隱忍至此。他隱忍這麼多年,才等來這個獨當一面的機會,我擔心日後,他會對此決定生出不滿。”

“你是參軍,要好好處理你們二人之間的關係,親密一點無妨,只切記一點,莫把自己擺在他下首的位置。”

馬文才一愣,這是蕭衍第一次讓他提防陳慶之的“叛變”。

陳慶之在年幼時就跟隨蕭衍,從書童做起,熬了幾十年才到這個位置,期間不說鞠躬盡瘁,至少也是兢兢業業,然而即便如此,蕭衍依然還是不信任這個心腹近臣,只因他“太過聰慧”。

馬文才原本因皇帝的信任也隱隱有些得意張揚,如今聽了這番話,好似被當頭棒喝,立刻清醒了過來。

日後他一定謹慎謹慎再謹慎,聰明可以,卻不能表現的太過深沉。

畢竟哪個皇帝也不想養出個司馬懿來。

聊了許久,皇帝也有些累了,見今夜太子那邊還沒有動靜,知道今夜又是白等,遂打了幾個哈欠,命馬文才去隔壁客房休息,自己則在禪房裡繼續“修行”。

馬文才跟著皇帝等了兩天,就像有一件未盡之事在期待著落地,卻左等右等又等不到,心裡惋惜這太子兩天過去還不去太極殿,又擔心有宮中禁衛半夜襲擊同泰寺,親自去寺中又檢查了一邊巡邏的路線,這才安心去隔壁客房睡下。

到了第三日清晨,馬文才被人喚醒,隨便洗漱了一把就趕到了皇帝所在的禪室,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卻見禪室裡原本的主持和管院都來了,地上還跪著一個僧人,更是一驚。

“陛下,可是要調動白袍軍?”

見到皇帝滿臉的怒意,馬文才下意識以為最不想見到的局面出現了,本能地詢問是不是要派兵護駕。

“他要敢逼迫朕,朕反倒高看他一眼!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只想辦法用東宮的人馬獨自把朝政扛起來,朕都認可了他為君的擔當!”

誰料蕭衍聽到馬文才的話,原本就憤怒的表情越發怒不可遏。

“可是這孽子!這孽子!”

蕭衍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暈厥過去。

馬文才和僧人們都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蕭衍,為他順氣。

“到底怎麼回事?”

見蕭衍被僧人攙扶在蒲團上坐下,馬文才小聲地詢問苦笑著的主持。

結果還未等主持回答,蕭衍便咬牙切齒地在蒲團上喝了出來。

“那孽子,自己剃了自己的頭髮跪在了寺外,說是要替朕出家!!”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蕭衍對太子還是有期待的,蕭統無論做什麼,他都能認可,只要他做了,哪怕沒成功呢,至少有自己的判斷和野心。

野心,是驅使人進步的核心。

但是呢,蕭統不願傷害父親,又覺得自己辜負了東宮上下這麼多官員的期待,給不了他們未來又不能讓他們用自己的名義害了國家,於是他想了想……

把自己頭髮給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