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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9、別來無恙

從潰兵開始殺向自己陣營時,元鑑就明白大勢已去。

陳慶之的計略一環扣著一環, 攻打營壘只是手段, 卻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為了讓心理崩潰的敗兵逃向大本營, 他完美的闡述了何為“上兵伐謀, 其次伐交, 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

選擇最弱的兩座營壘逐個擊破,這是為了能以最小的損失摧枯拉朽的完成佈置, 而之後再以先頭部隊試探、拖延,直到各地的潰兵聚集回營中。

他甚至預測到了曾經成為過“敗兵”的自己會出於同情收攏殘兵, 而一旦收攏殘兵的訊息和訊號放出去, 原本因為兵敗而害怕不敢回返的敗兵都會紛紛湧向這裡。

而陳慶之, 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

可惜元鑑及其他的將領明白的太晚了, 當白袍軍的兵馬發起衝擊時,整個戰局已經無力回天。

勝敗的變化往往就在一瞬之間,何況敗局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

鎮守大本營的將領都不是弱者,很多人率領的精銳都是百戰之士, 最初自然也組織起了有效的抵抗, 白袍軍剛剛衝入營中時受到了一波以血肉持著槍//刺組成的拒馬陣, 但白袍軍先鋒隊的隊長本身就是魏國人, 見到這樣的陣勢手臂一揮,白袍軍便向著側翼行進,避開了這樣的陣勢。

與此同時,隨著第一批潰軍潛入大本營中的內應也開始發揮了作用。

第一批潰軍撤退的太過順利, 只顧著逃命的他們誰也沒注意其中混入了許多原本不屬於他們的人馬,而混入其中的黑山軍本就是魏國軍戶出身,連口音、族群都和這些潰軍一般無二,有些甚至乾脆就是元鑑本部兵馬才率領的鮮卑人或羌氐人,這些人順著浩浩蕩蕩的撤退人流,帶著“重要的情報”,輕而易舉的便混入了大本營中。

驕兵對敗兵的傲慢讓他們根本不屑去接觸這些敗兵,這也給了黑山軍們可趁之機,將白袍軍的可怕像是瘟疫一般散佈到了大本營中。

如果敗兵過於誇張的描述還只是讓人心中生疑,之後第二批潰軍的慘烈和之後陣中無差別的攻擊,則讓原本志得意滿的守營兵馬徹底失去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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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還未露面的敵人,往往是最可怕的敵人。

憑著自己頭腦中的想象,還有那些捕風捉影般的描述,松鼠也能在腦子裡變成雄獅,何況原本就是雄獅?

連戰連勝的白袍軍士氣已經不可阻擋,跨過衝車和潰兵撞出的缺口便衝入營內,他們身上的白袍早已經被鮮血染成了可怖的褐色,但那褐色並不來自於己身,敵人的鮮血為他們完成了最好的“加封”。

這已經不是混戰,而是單方面的衝殺,白袍軍如同一陣暴烈的旋風,一種被蔑視後的狂怒,是靈魂和勇氣在智慧的引領下開出的炫目花朵,是刀光劍影和風馳電掣的血肉風暴。

黑山軍掩映在混亂的人群中,高吼著“敵人攻破防線了”、“敵人從左邊殺過來了”、“敵人從右邊殺過來了”、“丘將軍被殺了”、“大家快點逃回睢陽啊”之類的話語,間或用鮮卑語再高喊上幾句,增加更多的說服力。

防守陣營的將領起先只覺得自己隊伍的正面有敵人,可沒有多久,只聽得一會兒喊敵人從左邊來了,一會兒喊敵人從右邊來了,甚至連背後都傳出了鮮卑人渾厚的吼叫聲叫著敵襲,背後已經開始不停的冒著寒氣。

“有,有鬼……!”

明明是明亮熟悉的戰場,四周好似卻突然生出了鬼影幢幢,無辜枉死在陣前的那些敗軍同袍好似用這種方式回到了人間,四處是血肉橫飛,熟悉的語言和潰敗的誘惑成了鬼魂交戰的吶喊,誘惑著活人一起走向他們的墳墓。

而對於心志堅定的人來說,隱藏在戰場各處的聲音好似陰影中的猛虎,隨時會匯聚成一方大軍擇人而噬,這讓他們無法全心全意應對來自正面的猛攻,而是不停分散心神尋找著可能從其他方向殺出的偷襲。

元鑑的兒子元伯宗已經在頑強的抵抗中失去了一隻手臂,亂軍中總有那麼幾個厲害的隊伍猶如水中的磐石,屹立在潰軍的洪流中一直堅持。

但堅持的結果便是他們會成為比任何人都顯眼的存在,無數的弓矢、進攻都像他們撲去,元伯宗身後便是父親元鑑的將旗,自然被當做“重點照顧”的物件,在敵方數十人的圍攻中失去了手臂。

“走!”

元伯宗咬牙砍死了一個趁機偷襲的騎兵,對著自己的父親發出一聲嘶吼:“父親快逃,趁著還未合圍,回睢陽去!”

元鑑哆嗦著嘴唇,看著自己的長子,臉上卻已經有了毅然的神色。

“你走吧,我斷後。”

元鑑提起了手中的長槊,一聲哀嘆發出,“我數次敗在白袍軍手上,朝中已經不可能容我,即使我逃了回去,這輩子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你……”

“您若不走,我自刎當場!”

元伯宗將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瞪著眼睛。

“將軍,敵人只為了攻城,並不為了殺戮,少將軍殿後未必會有事,只要不敵時投降便是。”

丘大千焦急道:“北海王也是宗室,總不會對自己的子侄下手!少將軍留下性命無虞,可是將軍要是被俘,則三軍再無翻身之時啊!”

睢陽七萬兵馬,還有大半毫髮無損,只要元鑑收攏殘兵休整,倚靠著睢陽的城堅,未必不能繼續防禦下去。

元伯宗刀下用力,脖頸上已經有了血痕。

“走!”

“撤!”

元鑑終於在副將丘大千的催促聲中下達了離開這裡的命令。

主將的逃離對於正在鏖戰中的部隊來說,有著致命的打擊。幾乎是在發現主將不見了的那一刻,所有的士卒都丟下了武器、放棄了陣型。

有些下跪乞生,有些倉惶逃跑,有些唾罵著元鑑的孬種。

殺聲震天的營壘裡,脫下了袍服逃離的元鑑神色陰森,若有所思,被潰退的浪潮推到了營壘的深處。

他剛下了馬,挽著韁繩,神色迷離,身邊的十幾個親兵和副將亦是情緒低落,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好似崩塌了的幻境,快到完全讓人無法適應它是怎麼產生的。

而不遠處的高丘上,緊抿著嘴唇的陳慶之一直在觀察著這駭人的變局,為戰場上每一次變化做出新的變動。

他的表情冷靜而堅毅,手中的將旗隨著每一次變化或翻動、或傾倒,連續的勝利並沒有讓他志得意滿,反倒更加肅然,他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最後的時刻,以防止臨到結束卻突然功虧一簣。

圍繞在他身邊的衛隊、侍從、旗手和吹鼓手們,帶著一種敬畏生命般的態度從下面望著他,武器都已經收入了鞘中,在這個中年男人面前,似乎武器已經是一種多餘的東西。

他的智慧和謀略,已經勝過了千軍萬馬。

作為護衛的花夭看著敗軍像是流水般向著後方奔逃,而兩邊的山勢阻礙了白袍軍的繼續追擊,這讓她不免皺起眉頭。

“陳將軍,敵人已經開始撤退了,如果這時候將他們放走,難道是要繼續攻佔第四座、第五座大營嗎?”

此時之前陰翳的雲層終於開朗,但從雲中露出的落日紅光陰慘,待那紅光落盡,天色便會轉向漆黑,無論白袍軍再如何能征善戰,也不可能再繼續攻打第四座營壘了。

“我就是要等著他們走。”

看著敵方軍主的大旗轟然倒下,陳慶之的眼睛裡寫滿了“勝局已定”。

他眺望著遠方像是流水般潰散的逃兵,長長地嘆了口氣。

“梁國的騎兵不再是昔日的騎兵,而魏國的勇士,也已經不是昔日的勇士了。”

***

和徐州之戰一樣,明明佔據十倍與敵方兵力的優勢,最後卻不得不選擇倉惶的逃離戰場。

敗軍之中也是一片混亂,其中不乏已經瘋狂四處砍殺同袍的可憐人,為了元鑑的安全,十幾個侍衛將他牢牢的護衛在中心,推動著他往營壘的北面走去。

所有的營壘都是沿著河道修建的,這原本是為了防止梁國人憑藉水軍偷襲、以及為了方便各營壘之間運送糧草物資而做出的考慮,如今卻成了他們僅有的一線生機。

疲兵是跑不過士氣正盛的騎兵的,但一旦上了船、入了河,哪怕再善戰的騎兵也無濟於事。

這樣的頹敗的氣氛,在聽到河水滔滔之聲後總算是好了一些。

“快到了,早上還有運糧的船隻過來,碼頭留了不少士卒看守,我們先坐運糧船離開這裡,回了睢陽再重整軍馬!”

丘大千松了口氣,臉上驚懼的神色卻依然還未散去。

元鑑依舊一言不發,他在此戰中失去了太多的東西,甚至還有可能失去已經長成的嫡子。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應對不利。

元鑑的侍衛們都明白主公在低沉著什麼,一旁的丘大千喟嘆一聲,無力地安慰著:

“此乃非戰之罪,等我們回了睢陽,一切會好起來的。”

他們繞出河畔的堤壩,踏上簡易搭起的碼頭,遠遠看到運糧船旁有人影閃動,頓時加快了腳步。

此時天色已經昏沉,再不離開道路更加難辨。

“那邊的,今日是誰值守?”

丘大千努力回想著早上安排的軍頭。

“李六呢?讓他來見……”

他的話陡然一斷,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離得近了,方能看到運糧船的附近橫七豎八的躺著不少屍體,他們身下的鮮血早已經凝結,顯然死了多時了。

剛剛他們看到的那些影影綽綽的身影,都是來自於碼頭上養精蓄銳的一支隊伍。這些人皆是高大健壯之輩,見到他們的出現,眼睛裡紛紛閃過振奮之色,手中握著的鋼刀也因此微微顫動,隨時可以撲殺向前。

並他們手中兵刃更可怕的,是他們身上熟悉的白衣。

丘大千環顧四周,附近的蘆葦蕩中有兵甲摩擦的聲音不時響起,恐怕到處都是早有準備的伏兵。

這些白袍軍根本不怕他們知道有伏兵,因為他們只有這一條生路。

劍拔弩張間,一道頎長的身影從運糧船中走出,身披銀甲、腰配寶刀,一出現便讓元鑑人馬的精神都繃緊了起來。

是陳慶之親自來了嗎?

不,這般年輕,應當不是那個大器晚成的將軍。

“是你!”

看到來人相貌身形的元鑑卻已經認出了這人。

當初那個鮮衣怒馬,騙得他以為那是二皇子蕭綜而主動本陣的,不正是此人嗎?

他橫眉立目,已然“哐倉”一聲拔出了武器。

“之前在徐州走的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通名。在下忝為白袍軍參軍,扶風馬援之後,名喚馬文才。”

馬文才藏起了眼中的銳利,然而那身冷傲孤清的氣質,卻無法讓人相信他只是個小小的參軍。

隨著他一步步從船上走出,周圍的白袍軍也好似收到了某種訊號,紛紛從堤壩下、從蘆葦中露出身形,漸漸向著元鑑的人馬合圍。

唯有馬文才,孑然獨立在浩渺的汴水前,向著岸上清淺一笑。

“將軍好久不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