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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3、同舟共濟

“馬參軍,把我們花將軍抱緊點, 別掉下去啦!”

“馬參軍, 你穿的也太少啦, 咱們將軍火氣大, 挨近點!”

“馬參軍, 你別躲啊哈哈哈哈!”

口哨聲四起, 左右木筏上的精壯軍士們揚著狹促的笑容,目光追逐著最前方的木筏。

作為被調侃的“男主角”, 馬文才僵硬著身子隨波逐流,完全不明白這種明明應該“八百勇士攻城”的悲壯場面, 是怎麼變成這種嘻嘻哈哈的鬧劇的。

偏偏靠在他身上的身體溫暖而敏感, 源源不斷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熱度一直在提醒著他, 這人是真的, 她“火氣”大也是真的。

明明他只穿著中衣,應當冷到寒氣徹骨才是,此刻卻覺得熱得不行,每當起風顛簸、那個身體又緊緊貼在他身上時, 他都恨不得跳到水裡去“涼快涼快”。

花夭在同袍的笑鬧下不但沒有惱怒, 反倒大大方方地靠了上去, 噓起了其他人:“去去去, 嫌冷互相抱一抱!人家馬參軍是怕我掉下去,好心扶我一把!”

“哦哦~”

“是是是,馬參軍心腸好!”

這解釋的,馬文才還不如她不解釋。

浮壘和木筏在筆直的河道中穿流而過, 陳慶之挑選的是水流湍急且沒有曲折的水路,這種路線適宜寬大的浮壘穿行,卻給木筏上的人帶來了不少的困擾。

善騎的人腰力和下盤都很穩,花夭也不例外,但這種功夫用在船舶上並不適用,更別說木筏。

馬匹的起伏是規律而有韻律的,水面的盪漾卻不然,花夭的“倚靠”確實有順便調戲下馬文才的意思,但更多的還是因為她並不擅鳧水,擔心落水後給其他人增添了麻煩。

馬文才心細如髮,沒多久就從花夭靠過來時的微微顫抖中察覺到了她是真的“怕落水”,錯愕了下後無奈地說:

“你要實在擔心,就抓住我的胳膊或者肩膀吧。再不行,蹲下來也可以,蹲下去的時候會覺得沒那麼顛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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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難道要讓考城的士卒看到我保持如廁的姿勢去勸降嗎?”

花夭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第二種建議,轉而選擇了攬住了馬文才的胳膊。

只是她身材修長,即使是這麼示弱的姿勢也並沒有小鳥依人之感,反倒像是兩人挨近了說悄悄話一般。

為了轉移花夭的注意力,也為了轉移自己過於注意的那只手臂,馬文才不得不開始找各種話題搭話,真的開始了“悄悄話”。

“你對招降元暉業如此有信心,真的就和你說的那樣,是因為羽林軍是個花架子?”

“是,也不是。”

花夭無聊地捏著馬文才充滿彈性的緊實上臂,懶洋洋地回答:“那個元暉業我在京中見過,雖然學問不錯,卻是個沒有主見也沒有野心的人。當初他被叔父奪了爵位時,旁人都覺得他實在可憐,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其實根本不願做什麼濟陰王,王位丟了以後還高興到喝醉了酒,自己搬到京郊的別院裡去住了。”

她曾經在元澄身邊當家將,又給胡太後做過護衛,對於京中一些宗室的軼事自然瞭解的不少。

“他對自家傳承的爵位都不上心,更別說有什麼‘建功立業’的野心了,被推到這個位置實屬無奈,我去‘招降’他,說不定還是給了他一個‘臺階’。”

“原來如此。”

馬文才皺眉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接和先生說明?既然招降的機率那麼大,讓北海王派人或元將軍父子去不也一樣嗎?何必以身犯險?!”

聞言,花夭瞟了他一眼。

“你想不明白?這和你上我的木筏不是一個道理嗎?”

她的身子跟沒骨頭一樣扒在馬文才身上,聲音卻很沉穩:“現在黑山軍在你們隊伍裡的位置很尷尬,若說正面作戰肯定比不上白袍軍,要說守城也比不上元鑑的那些降兵;陳將軍雖然好用計謀,但作戰卻喜歡用堂堂正正的打發、由正面擊破,我們這些人做不了奇兵……”

“我是你救下來的,我也是你引薦給梁帝的,我的黑山軍拿了你們的兵甲糧草,卻沒起到什麼大的作用,即使是你,力排眾議要安置我們這些人時,也會覺得很為難吧?”

她嘆氣,溫熱的呼吸輕輕吹拂在馬文才的頸項上,“我琢磨著,怎麼也得立個像樣的功勞,堵住所有人的嘴才行啊。”

花夭說的明白了,馬文才卻開始覺得尷尬了。

“你不必如此,黑山軍的價值不在於征戰,而是‘嚮導’,況且我在北海王軍中裡又不是陪襯,何人敢在我面前造次?”

“在你面前是不敢說,在背後討論著你拿他們出生入死得到的戰利品養‘姘頭’的可不少吧?”

花夭撇了撇嘴,“我們開武庫的那天,白袍軍的兄弟們還好,元鑑養著的那群兵可是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打仗不行,爭權奪利倒是一把好手,難怪受不住睢陽城,一擊則潰。

就如馬文才會考慮到白袍軍和黑山軍之間的“兄弟情義”,以身犯險陪他們一起去勸降考城一般,花夭自然也會注意到黑山軍在北海王軍中的作用,不至於讓馬文才難做。

馬文才禪精竭慮慣了,他身邊結交的好友,祝英臺是個單純不知事的性子,傅歧不愛深思,梁山伯總是下意識順從他的決定,一直以來都是他替別人多著想,時日久了,已經很難感體會到別人為他“謀劃”的苦心。

一時間,馬文才也說不明白這充溢胸懷的是什麼感覺,感激有之,欣慰有之,惆悵有之,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明道不明的自豪。

他馬文才能夠交託信任的人,往往也不會辜負他的信任,這難道不是對他的一種最大的認可嗎?

見到馬文才的表情突然變得復雜起來,一直豪爽示人的花夭竟也有些不自在,用更加燦爛地笑容掩飾了過去。

“再說,我既然能帶著兄弟們誇下海口,自然就是有把握能把這功勞‘拿下’,你也不必擔心。”

她手下重重一捏馬文才的手臂。

“我會讓你載譽而歸的!”

馬文才被她捏來捏去,竟沒有翻臉,反倒對著開闊的河道爽朗一笑。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茅山的道士預測的天氣非常準確,這場大風刮了足足有一個時辰,而順風順水的浮壘也乘著風勢極快地到達了考城附近。

而考城上負責警戒的士卒,甚至都認不出這一排排的東西是什麼。

當浮壘出現在考城附近的水面上時,立刻就有人匆匆忙忙地稟報了濟陰王元暉業,說是水面上出現了許多的怪東西。

元暉業最近正在為睢陽那位北海王“稱帝”的事情犯頭疼,他這一稱帝,洛陽那邊對此不滿的文書雪花一樣飛了過來,爾朱家幾位主將、譬如爾朱世隆這個鎮守虎牢關的,更是直接下令讓他儘快攻陷睢陽、剿殺敢自立為帝的偽帝北海王元冠受。

也不怪爾朱氏族的人氣得要死,爾朱榮那麼想篡位,結果手鑄金人數次不成,別說魏國官員和宗室,就連爾朱榮自己手下的兵都不可能信服,結果這北海王說“稱帝”就“稱帝”了,怎麼不讓這些眼紅心急的人氣死?

可他們眼紅心急,元暉業並不眼紅心急啊!

元鑑有七萬大軍都沒守住的城池,他一個大半輩子都在讀書的人領著兩萬繡花枕頭能打下來?

這段時間他是日也思夜也想,還召集了一群聰明的傢伙和他一起想,結果怎麼想也想不到能打下睢陽的辦法,最後乾脆懶得想了,順其自然,該怎麼辦怎麼辦。

這剛破罐子破摔了,就有屬下說城外有異動了!

元暉業心裡有了種“終於來了”的落定感,隨便套了身盔甲,就急急忙忙地跟著報信的士卒登了城,這一來一去又耽誤了太多時間,等他登上城樓時,都已經有浮壘撞上城牆了。

“這是什麼?火攻的?”

元暉業也傻了眼,仔細往下看去,只見這些浮壘上表面都綁著沙袋,而且用水浸透了,怎麼看也不像是能點著火的樣子。

再說城牆是磚石夯土壘的,怎麼也不可能點著啊?

“莫,莫不是裡面藏了人?”

有人異想天開,“比如藉著這些怪東西潛入城下,再掀開表面的遮掩跳出來攻城什麼的……”

“你瞎啊!吃水這麼淺,像是有人的樣子嗎?!”

元暉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左看右看,還是完全摸不著頭緒。

就在城頭上一群人猜測紛紛時,又有人指了前方的河面大叫道:“來人了!那些筏子上有人!”

元暉業吃了一驚,定睛看去,果見遠處的上游浩浩蕩蕩飄下來幾十條竹木製成的筏子,每條上都有十來個人,乘著風勢飛快地向考城的方向奔來。

“快快快,敵襲!準備弓箭!”

城頭上亂成一片,誰也不知道這些筏子後面還有沒有接著來的敵人,萬一是敵人一起順流直下了呢?!

元暉業臉色都嚇到慘白,心裡拼命祈禱著別是陳慶之派白袍軍攻城裡,連身子都藏在了城垛後面。

“好像不是白袍軍,都穿著黑衣。”

有知道情報的議論起來,“是不是睢陽的守軍啊?”

沒人說得出現在是什麼情況,元暉業也不敢掉以輕心,下令讓人對著那些木筏射箭。

然而木筏順流而下的速度極快,木筏上的人又早有準備,一到離城近了就拿起竹漿價加快速度,將整個木筏的範圍躲藏在前面飄下的浮壘後面,那些箭大多射到了浮壘上的沙袋上,木筏上站著的人卻毫髮無損。

等浮壘一個個撞上城牆,在木筏上的人便紛紛一躍而下,迅速地跳到浮壘上,拉動四周浮壘上的繩子,將一個個浮壘結成了一塊穩固的浮橋,足以讓所有人藉著這座浮橋爬上城牆了。

元暉業總算明白了這些浮壘是什麼東西,駭然大驚。

“快快快,別讓他們爬上來!”

考城的城牆建在水邊,水邊的土地鬆軟不能築造高牆,這城牆說起來連一丈都沒有,但凡悍勇點的都能爬上來。

然而考城城頭上的羽林軍和主將都嚇破了膽戰戰兢兢,城牆下的黑山軍諸人卻毫無懼色,隨手撈起浮壘上的沙袋或其他能夠遮擋的東西擋住自己的要害,迅速向著城牆靠近。

就在此時,已在城牆之下的花夭仰起頭,當即氣沉丹田,對著城頭的方向用鮮卑話大吼了一聲:

“羽林軍舊部花夭求見濟陰王,還請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