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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忍辱負重

“是那個花夭嗎?”

“是那個女將軍?”

“就是殺了胡太後的那個……?”

羽林軍裡剩下的是鹹魚,但是它是皇帝衛軍的地位決定了它的組成人員大多是“根正苗紅”的鮮卑人, 哪怕再怎麼沒出息、沒膽色, 也還是三十六部鮮卑的出身。

故而花夭這一聲大喝, 城頭上大部分人都聽懂了。

聽懂了, 就更驚詫了。

若說花夭, 在羽林軍裡絕對算是個出了名的風雲人物。

在任城王元澄還在的時候, 胡太後就數次下詔召見花夭,希望她能在深宮中擔任她的近衛, 而任城王為了保住她,甚至讓她“失蹤”了大半年, 避過了好幾次險惡的宮中爭鬥。

後來花夭入了羽林軍, 負責訓練胡太後身邊的近衛, 一群皮嬌肉嫩的紈絝子弟被她訓練的嗷嗷亂叫, 直接導致了花夭在羽林軍裡有了“花大蟲”的諢名。

再後來,花夭作為保護宗室的羽林軍為蘭陵公主送嫁,返回魏國後又協助平息了元叉、元爪這兩個羽林軍統領的叛亂,更是手刃了元叉, 替任城王和不少枉死的羽林軍同袍報了仇。

更別說後來還奉詔殺了胡太後, 救下了被軟禁在深宮中的少帝, 就算最後皇帝沒活下來, 這份功勳也足以讓世人側目了。

當爾朱榮大軍南下時,羽林軍中擁護胡太後的禁衛將軍早就被洩憤的宗室殺了,群龍無首下,也曾有過朝臣建議讓花夭擔任禁衛將軍之職, 只是她是個女人,而魏國從未有過女人擔任禁衛將軍的先例,這件事後來就不了了之。

洛陽大亂時,花夭也隨著小任城王元彝一起失蹤了,有人說她隨著元彝投奔懷朔出身的叛將葛榮、賀六渾去了,有的說她在路上遇到叛軍襲擊,和任城王一起死了,總之就此下落不明。

現在,傳聞中失蹤了的女將軍卻突然出現在考城城下,叫喊著要見現任的禁衛將軍、濟陰王元暉業?

城頭上頓時連攻擊的動作都停下來了,不少人又驚又疑地看著貓著腰鎖在城垛後的主將,希望他能給下面的人一個答覆。

元暉業不敢冒頭,這城樓太矮,他怕冒了頭就被暗算了,支支吾吾地問左右:“那個人是不是花夭啊?你們誰認識她的?”

有在羽林軍中待的時間長的壯著膽子往下看了一眼,伸長了脖子打量。

花夭也不躲閃,大大方方地仰起臉,讓他們看清自己的相貌。

其實花夭的臉一看就知道不是南朝人,再加上她穿了一身貼身的短衣,曲線畢露,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出是個女人。

那幾個羽林軍的老人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紛紛點頭驚歎。

“是是是,是花大蟲到了!”

元暉業這才敢伸出頭來,在城牆上露了臉,乾咳了一聲,裝模作樣地問城樓下的花夭:

“花將軍,聽聞你和任城王一起出奔了,為何出現在考城城下,還帶著這些不明身份的,的……”

他的了半天,也說不明白這些人是誰。

“濟陰王,這些是我在懷朔的舊部和同鄉,都是魏人。”

花夭踩著浮壘,給了身邊的馬文才一個眼色。

馬文才明白了過來,向著左右打了個手勢,讓黑山軍想辦法繞開守軍的視線登城。

“花將軍莫非是來投奔的?”

元暉業聽到花夭的話,大喜過望,眼睛都笑眯了。

“那來的正好,我們軍中就缺花將軍這樣能征善戰的猛將!”

他脾氣隨和,也不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誇花夭一個女人是他需要的猛將有什麼丟臉的,城牆上不少羽林軍卻都悄悄紅了臉。

花夭沒想到這元暉業這麼“單純”,愣了愣後笑出聲。

“非也,在下是來勸濟陰王投奔我的。”

此言一出,連元暉業也沒辦法接話了。

花夭來時卻將勸降的話都想好了,在腹中過了腹稿無數次,此時在城下侃侃而談:

“實不相瞞,在下如今組建了一支黑山軍,受了北海王的僱傭,要幫他返回洛陽,現在正駐紮在睢陽。”

“你,你是北海王的人!”

元暉業頭皮一麻。

“那,那這些人,果然是來攻打考城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人,黑山軍只是一支僱軍,如果濟陰王殿下出的價錢足夠,僱我們守城也是可以的。”

花夭笑嘻嘻地皮了一下,惹來馬文才一個白眼。

見馬文才不悅了,花夭面色一整,又說道:“但目前我們確實是在為北海王打仗。”

“北海王有梁國的兵馬相助,又得了幾萬守城士卒,現在可謂是兵強馬壯。那白袍軍的主將陳慶之是梁國的名將、攻城略地不費吹灰之力,他一路北上,連攻十幾城,現在正和睢陽的守將們商議著如何攻打考城……”

她聲音響亮,好讓考城上的羽林軍都聽得清楚。

“我出身羽林軍,聽著他們討論要如何攻下考城、又如何屠滅汝等,心中實在不忍,所以才向陳將軍討了份人情,先行一步前來搭救你們。”

“搭救我們?你胡言亂語什麼!”

城頭上傳來幾聲訓斥。

“難道我不是在救你們嗎?你們看看這些浮壘,像這樣的浮壘,睢陽還有更多,只要睢陽那邊一聲令下,浮壘順水而下,你們這座城牆難道不是虛設?”

花夭嗤笑道:“我們區區八百黑山軍就能站到你們的城牆下,如果來的是八千水軍呢?八萬呢?”

“世人皆知南人善水戰,那滎城的護城河梁國人的軍隊說渡就渡了,如果考城沒有了來自水路的防禦優勢,就這麼一座破城,能擋得住什麼?”

花夭指著那矮小的城垛,不屑道:“還是說,你們想要拼死保住這座沒什麼價值的矮城?!”

他們是被派來消滅白袍軍的,又不是來守城的,只要腦子沒毛病,都沒什麼“與考城共存亡”的決心。

元暉業看著那些結成浮岸的浮壘,再看著那些寬大的木筏,想象著睢陽幾萬兵馬順水而下的場景,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考城不過是個小城,他只是看它四面環水才選了此城駐紮,城裡原本能作戰的人都沒上千,而他所率領的羽林軍能拉弓射中人的都恐怕都湊不了多少,要白袍軍真順水而下,大概頃刻就在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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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思右想,腦子裡進行著劇烈的掙扎,盤算著值不值得在這裡送命,他身邊一名參軍卻對著城下的花夭陰陽怪氣地叫著:

“你說的好聽,說到底不過是個僱軍,偽帝和那些梁國人會聽你一個女人的?你說來救濟陰王性命,誰知道我們一投誠,你們會不會反過來就把濟陰王殺了?到時候幾萬人落在你們手裡,還不是隨你們捏圓捏扁?”

這人說話聲音尖利,但字字切中要害,讓城頭上原本就猶豫不定的將士們也跟著躊躇起來。

花夭聽得這人的口音古怪,不太像是鮮卑人,漢話也說的生硬,腦子一轉就明白了這人的身份。

八成是爾朱榮派來監軍的秀榮川羯胡。

“我與濟陰王說話,哪裡來的瘋狗亂吠?”

花夭直直盯著城樓上的那個雜胡,手掌往懷中悄悄一探,掌中已經多了一枚匕首。

那人被花夭罵瘋狗,氣了個半死,整個身子都探出城牆邊緣,對著城下的花夭大罵道:

“好讓你這蠢婦知道,祖宗我是……啊!”

他話音未落,花夭掌中的匕首已經電射而出,正中那人的額間。

花夭久未用真力,此時有意出手震懾旁人,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勢,那匕首快如閃電,中了匕首的羯胡連痛呼聲都只撥出了半句,便一個倒栽蔥墜落了城下,直直落到了花夭的腳下。

花夭冷眼看著那人氣絕單場,伸出腳將他踢入水中,對著城樓上的元暉業喝道:

“你帶著這幾萬兄弟,既攻不下睢陽城,也守不住考城,你以為這麼拖下去就能拖出個結果?”

“就算你不願投降北海王,在爾朱榮那種人手底下,你又能活多久?要是爾朱榮想讓你們活,你們堂堂羽林軍,會不鎮守洛陽,跑來這種地方給人當嘍囉嗎?!”

這一番話才真正是振聾發聵,說中了濟陰王元暉業的痛處。

而對守城的羽林軍們而言,花夭一出手便射死了一個羯胡,這些人本就聽聞過許多花夭的“事蹟”,此刻更是嚇破了膽,恨不得下了城樓更好,能把自己縮多小縮多小,連和花夭對視都不願了。

濟陰王也差不多,從那監軍掉下城樓的那刻起他便又在那城垛後蹲下了,甕聲甕氣地喊:

“我雖然覺得你說的不錯,可他們的擔憂也有道理,白袍軍和北海王的人會聽你的,留我們性命嗎?”

“此事我可擔保!”

這時,一直靜靜站在花夭身邊的馬文才出了聲。

“你是何人?!”

“我是梁國的散騎侍郎、廷尉正,兼白袍軍的參軍,此次北上大軍的前軍大都督馬文才。”

馬文才隨口報出自己的身份。

“白袍軍受我節制,我能保證,若濟陰王殿下願意歸降,我可保殿下與羽林軍安然無恙。之後諸位是去是留,亦可隨意,絕不勉強。”

他想要拿下考城,卻不願北海王得了羽林軍的助益,畢竟“羽林軍”的名頭太重要了。

他丟下句“去留隨意”,恐怕八成人都要跑了,畢竟羽林軍裡的士卒大多是良家子,有可去之處,又不是受鎮將節制的軍戶。

“你,你是梁國人?”

元暉業驚疑不定,看了看這個僅著中衣的年輕人,心頭躁動起來。

和魏國一樣,散騎侍郎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只有最受皇帝的士族才能擔任,出身清貴不必多說,更重要的是有自由出入宮中的權利。

更別說他還是白袍軍的監軍,能當大軍監軍的,往往比主將的權利還大。

他若真是這樣的身份,比花夭的保證自然有用的多。

“可,可你怎麼和花將軍一起?”

元暉業看看花夭,再看看氣度不凡的馬文才,眼睛裡全是懷疑。

“你和花將軍是什麼關係?”

哪家身份這麼貴重的人會跟著敵國的僱軍一起涉險?他有些擔心是他們在耍詐。

“哈哈,我們花將軍的大宛馬現在是馬參軍在騎呢,你說他們是什麼關係!”

“花將軍來招降,馬參軍死活不放心,非要跟著,你說他們是什麼關係!”

“花將軍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說馬參軍和我們將軍是什麼關係?哈哈哈!”

元暉業此問一出,一旁保護著花夭的黑山軍紛紛起鬨。

城樓上的濟陰王被黑山軍的哄笑聲弄懵了,倒是有八卦心大過天的羽林軍好奇過剩,悄悄伸出頭來,對著城下猜測。

“看著小子細皮嫩肉面白唇紅的,莫不是花將軍的面首?”

馬文才面色一黑,眼神兇狠。

去你娘的面首!

這麼多瞎了眼的,還招降個屁,統統去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