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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5、應誓之始(下)

知道了是什麼蛇所傷,又讓一隻蛇咬傷了兔子觀察其中毒的症狀後, 一屋子的名醫和太醫們使出了渾身解數。

結果也不知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還是太子的毒性確實是解了一些, 就在祝英臺登壇做法後不久, 太子終於幽幽轉醒。

太子一醒, 幾個道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這位出了家的儲君, 眼見他臉色灰敗,精神衰弱, 幾人不悲反喜,這表示太子是真的暫時擺脫了死亡的兇險, 若是他精神正常血色紅潤的醒過來, 那八成就是迴光返照了。

太子剛剛醒過來時, 神智還不是太清醒, 一旁守著的三皇子蕭綱擔驚受怕了一晚上,見到太子睜開了眼睛立刻撲到了床沿,喚了一聲“阿兄”後便泣不成聲。

“三郎,你怎麼在這裡呀?”

可憐的太子是唯一一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 他最後的印象便是喝了一碗粥, 結果拉起了肚子, 拉到雙腿無力時眼前只發黑, 就給人抬到了屋子裡。

之後的大部分時間,他是沒有什麼意識的,渾渾噩噩間似乎一直在做夢。

“三郎,我剛剛正在做和你的夢。我夢見和你在下棋, 你非要拿我的佩劍當賭注,下到一半時我突然錯了一步,剛剛要把佩劍給你,我就醒啦。”

他的意識漸漸清晰,扭頭看向四周,疑惑不解地開口。

“現在天這麼黑,三郎你為什麼不點燈啊?”

聽到太子的話,原本安靜守在太子身邊的幾個道人錯愕地看了眼滿室點亮的油燈,驚呼出聲:

“太子殿下,屋子裡點了燈的!”

蕭統扭頭的動作一滯,大概是想翻身起來,結果除了脖子顫了顫,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這下他更清醒了,不知所措地問弟弟:

“你們把我綁起來了嗎?為什麼我不能動?是給我吃了什麼不能動的藥嗎?”

蕭綱終於也看出了不對,伸出手掌在太子眼前晃了晃,卻見兄長的眸子一眨也不眨,毫無所覺地望向前方,表情滿是迷茫。

他又伸手捏了捏蕭統的胳膊、大腿,入手之處綿軟無力,而蕭統連弟弟伸手在他身上摸都不知道,只能嗬嗬地喘著粗氣。

“晉安王殿下,請讓一讓,讓我等診脈。”

幾個太醫得知訊息匆匆入內,為首的太醫端起太子的手腕,入手也是一怔。

屋子裡伺候的宮人這才看出情況不對,可早有人匆匆跑去向皇帝道喜,這時候再喚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太子只是中了毒,不是傷了腦子,腦子只是迷糊了片刻就清醒了過來,眼神一厲:

“我是不是看不見了?還有我這四肢……”

事關生死,他向著弟弟的方向連聲喝問。

“是誰下的毒手?是不是那碗粥有問題?過手的人抓起來了嗎?”

蕭綱已經哭到呼吸不能自已,哽咽著連連點頭,又想起來兄長看不見,急忙開口安撫:

“皇兄你別著急,父皇親自過來主持的大局。下毒的人找到了也抓起來了,太醫和祝真人都來給你治病,能治好的,你莫急!”

“父皇也來了嗎?”

蕭統眨了眨眼,情緒有些低落。

“應該說,‘終於來了’。”

非要到這種地步,父皇方才肯見他。

“是我不孝,讓他擔心了。”

他嘆氣。

此時幾個太醫都診過了脈,也用銀針試著扎過了蕭統的四肢,互相對視的眼神中都有憂色,顯然也都是束手無策。

這種蛇中原人就沒見過,既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的毒性,自然也就不知道解法。

再怎麼精湛的醫術,面對未知的“對手”,也只有“聽天由命”。

“殿下可有哪裡疼痛?”

為首的老太醫面露不忍地問:“或是哪裡有所不適?”

“並沒有什麼疼痛,只是到處都不能動,實在是怪異的很。”

蕭統從小便學會了控制情緒,既是是這個樣子了,也沒有遷怒於旁人,或者是驚慌失措,反倒還能安慰別人。

“你們儘量放手醫治,不必擔心我受不了疼痛。”

可現在根本就不是疼痛的問題,而是他感覺不到疼痛了。

蛇毒顯然有讓他喪失知覺的作用,這既是壞事也是好事,即便這毒有諸多痛楚,太子現在中了劇毒,也毫無所感,這實在是上天的仁慈。

可他們行醫多年,也沒見過哪種毒是這樣子的,況且接下來會怎麼發展,誰也不知。

蕭統安慰了旁人,卻沒得到回應,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我剛剛就想說,屋子裡是不是人太多了?還是門窗都關著?”

他用力吸入了一口氣,再慢慢地吐出來,試探著問:“我覺得有點悶,能否把窗子開一點?”

“大郎,身體怎麼樣了?”

說話間,禪房的門被人在外面推開,帶著一身涼意的皇帝步入屋內,緊繃多時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

“諸位愛卿辛苦了,回頭都有賞。”

他賞賜的話說出,卻沒有人如同往日那般感激的謝恩,屋子裡諸醫者反倒面色凝重,亦或者有人連連嘆息。

“怎麼,大郎情況不好?”

蕭衍臉上的笑意突然僵住,邊說邊在榻邊低下身子,很順手的執起兒子的手,探了探他的脈。

“朕方才和祝真人一起向上天祝禱你快快清醒,想不到神符剛燒完,你就醒了。想來上天也收到了朕的誠意,要庇護你了……”

他滿意與指下兒子跳動的脈搏,又摩挲了下太子的手,疑惑地問:“你的手怎麼這麼涼?是被子太單薄了嗎?”

聽到父親的詢問,蕭綱眼淚掉的更兇了。

“你就知道哭,讓你照顧兄長,你就是這麼侍疾的?讓你兄長冷成這樣?!”

蕭衍見蕭綱哭哭啼啼心中煩悶,抬起腳就將他踹了出去。

“還不吩咐人去準備厚點的被子!”

蕭綱從太子說“把自己的佩劍給了你”開始就惶恐不安,被父皇踢了一腳反倒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他腦子很清楚,身為太子的兄長如果出了事,他就是既得利益者,無論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在旁人看來他都脫不了關係。

太子的佩劍並不是尋常的劍,而是沒有開封的“節”,類似於後世的“尚方寶劍”,是太子身份的憑證之一。

劍乃君子之兵,宮中無人能佩劍入內,就連禁衛軍用的也皆是佩刀,能夠佩劍出入宮中的,除了天子,就只有太子一人。

突然聽到皇兄說這樣的話,而且還是中毒後說出來的,誰知道是不是皇兄對他生了疑,故意這麼開口試探?

所以蕭綱當時泣不成聲,並不僅僅是因為哥哥中毒失去了健康的身體,更是為兄弟可能對他有的提防而痛苦不堪。

而身為皇帝的父親入了內,他更是該如何面對清醒的皇兄不知所措。

對他的清醒表現高興,可他明明就“不好”,表現出來就是虛偽;

可要對他清醒過來表示“難過”,又不知在旁人眼裡會多想什麼,甚至連父皇都要對他產生惡感。

又痛苦又傷心又委屈的蕭綱,除了哭泣,也實在找不到更妥帖的面對表情了。

就在蕭綱剛剛擦著滿臉縱橫的淚痕踏出禪房時,就聽得屋內父皇一聲大呼。

“大郎!大郎你莫嚇阿爺!”

不是醒了嗎?

難道又出事了?

蕭綱不敢置信地回過身,瞪大了眼睛。

只見滿屋子裡亂做一團,榻上的皇兄突然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偏偏渾身上下又動彈不得,只能怪異地抽搐著身體。

蕭衍手足無措地將兒子攬在懷裡,又是順著他的後背,又是拍著他的前胸,可換來的只有兒子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太子殿下是不是呼吸困難了?”

剛收拾好“法壇”匆匆趕來的祝英臺聽到動靜,讓著身體踮起腳尖往屋子裡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讓讓!晉安王殿下你讓讓!”

此時救人要緊,她也顧不得尊卑有序了,使勁推開柱子似杵在門前的三皇子蕭綱,衝入屋內。

已經有過經驗的祝英臺一回生二回熟,到了太子榻邊二話不說,寬袖一揚,一隻手捏住他的鼻孔,另一只手握住太子的下頦讓他保持氣道通順。

然後她在滿屋子人倒抽一口氣的驚詫目光中……

將唇覆了上去。

****

魏國,洛陽。

建康遙遠的佛寺中,有位自行剃度出家的僧人在生死之間掙扎,而在洛陽他鄉的佛寺之中,亦有位自行剃度出家的僧人,在突然之間,感受到了莫名的錐心之痛。

這種疼痛突如其來,只有一瞬。

可這一瞬卻彷彿心臟旁邊的經脈同時統統錯亂,乍起的疼痛讓蕭綜腦子一空,不由自主地悶哼一聲,撫住了心口。

“殿下?殿下?”

和馬文才一同偷偷微服前來的陳慶之吃了一驚,連忙撲上前去,從身前撐住了差點伏倒在地上的蕭綜。

“要不要秘密請徐太醫過來為您看看?”

奇怪了,蕭綜是幾個皇子之中出了名的健勇之人,既能騎馬又通曉武藝,從小到大都沒宣過太醫,怎麼到了魏國好似身體倒有疾了?

一時間陳慶之腦補了許多有關這位殿下“憂心成疾”、“鬱結於心”之類的大戲,眼中也隱隱有了同情之色。

蕭綜撫著胸口,好一陣子才將那股疼痛緩過去,自然是看不到陳慶之眼中的同情。

那疼痛來的快,去的也快,沒一會兒他就謝過了陳慶之的“援手”,自行坐直了身子,擺了擺手。

“我沒事,好像突然抽筋似的,以前從沒有過。”

他再抬起頭時,目光已經回覆了之前的清澈通明。

多年不見,蕭綜比起建康時清瘦了不少,越發顯得形相清癯,往日眉目裡的偏激狠戾如春雪消融般無影無蹤。

看向馬文才時,他的眼中也沒有了之前的仇恨和怨懟,彷彿之前的恩怨都是馬文才的幻想,那將馬文才陷害落入深谷的也不是他一般。

莫說陳慶之疑惑不解,就連馬文才也在心中嘖嘖稱奇。

當年馬文才假扮蕭正德北逃魏國的屬下到了魏國後,為了防止身份洩露,索性藉口已經剃度,在北魏的皇家寺廟掛單為僧,有馬文才和黑山軍的資助,他很快就在永寧寺站住了腳跟,以僧人的身份在魏國活動,也為馬文才傳遞了不少情報。

胡太後鴆殺宗室時,花夭記著馬文才的囑託,用上了這條暗線,入宮前將蕭綜劫出託付進了永寧寺,又假稱是梁帝的旨意,安撫蕭綜會有梁國人來接他,讓他在動亂結束之前先藏身永寧寺中,無事不要出去。

永寧寺已經成了梁國細作活動的據點之一,有他們不暴露身份又密不透風的“保護”,蕭綜自然離不開這裡,再加上爾朱榮入了洛陽後血洗了幾日,也就徹底歇了出寺之心。

蕭綜失蹤後,京中上下也都尋找過這位“前朝皇子”,爾朱榮更是不忘他的出身想要用他鉗制蕭寶夤和蕭衍,他便一狠心乾脆將自己的頭髮剃了個乾淨,直接出家了。

有內應配合,再加上那段時間洛陽大亂,不少走投無路遭受迫害的人都紛紛出家,蕭綜又深居淺出,竟就這麼徹底藏起了自己的身份。

這樣的蕭綜自然讓人很難適應,單薄粗糙的僧衣和他眉宇舉止間的清貴之氣,矛盾地結合在一起,就好似他的姓名:

——眉目蕭疏軒舉,言行錯綜難明。

馬文才和蕭綜私下裡有齟齬甚至是仇恨,所以此時和他溝通交流為主的都是陳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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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京時,陛下執著臣的手殷切囑咐,讓臣一定要將殿下帶回來。”

陳慶之從幼年時便跟隨蕭衍,對於蕭家的那些愛恨情仇都十分瞭解,甚至可以說是看著蕭衍長大的。

“如今,臣等幸不辱命……”

他正了正衣冠,對著上首披著黑色僧衣的蕭綜深深一拜。

想到為了接回這位“皇子”,他與白袍軍們一路浴血奮戰、披荊斬棘的過程,這位性格祗慎的臣子不免情緒激動,潸然落淚。

再抬首時,面上已然是堅毅的神色。

“殿下,請隨臣等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然後她在滿屋子人倒抽一口氣的驚詫目光中……

將唇覆了上去。

眾人:(大驚失色)夭壽啦!仙女也思凡啦!

仙女祝:(大驚失色)夭壽啦!忘記太子之前吐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