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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思緒紛飛

2011年4月, 泰國曼谷。

我的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百無聊賴伸了個懶腰。

曼谷只要一堵車就要堵上半個多鐘頭。

幸好是寶馬7系的德國原產, 車內條件足夠舒服。

順便用手機看了幾條新聞,前面的車子終於開始動了。

泰國警察向我敬禮。

我駛過去。

作為聯合國一個不上不下的p3(聯合國官員等級, 從上至下為p5,p4,p3,p3,p2,p1,無p, 實習生), 我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

良好的福利保障,受人尊敬的地位。工資不高,但是打交道的都是全世界範圍內的優秀人才,手下沒有p的人多半來自常青藤, 實習生就中國的來看, 大多是清華北大。

上天確實是足夠厚待我。

小念已經在美國接受最好的公費教育。

我駛進聯合國大院,裡面停靠的車子大多和我相同。

我們這些人,可以免稅購買車子,任期到了賣二手車,不僅一分都不會賠,說不定還可以賺。

中午吃飯的時候,得知一個訊息, 頂頭上司身為p4的scot要結婚了,週末辦婚姻。

我擦擦嘴角,和大家一起去喝咖啡。

一邊暗暗對scot這一年第二次結婚表示無語。

從他來任職到今天,除了原配的德國人,第二任,第三任妻子都是20幾歲的泰國女孩兒,而scot已經是接近五十肚腩都要鼓出來了。

不知道是泰國女孩兒太過注重身份名利,還是他太沒有節操。

週五晚上,算好時差,我給家裡打電話。

說起近況的時候難免要提到scot第二次結婚。

那邊開的是擴音,母親沉默了半晌,外婆嘆了口氣。

過了會兒,母親問:“你在外面這麼久,就沒想過給小念找個媽?”

“小念很自立。”

“那你一個有沒有喜歡的?人家都找這第二個了,你怎麼一個都沒有?”

“沒有。”

“我上次問你,你不是說你們聯合國也有不少女的麼?上次回來不還有個馬來西亞的女孩兒打電話打到家裡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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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是同事而已,媽,你別操心了,我兒子也有了,又不著急傳宗接代,再說就是咱家傳宗接代也輪不到我啊,舅舅那邊不是有訊息了麼?”

“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我看看這一個個被我知道的對你有意思的都不錯。那個立陶宛的女孩兒,就是胖了點,愛喝點小酒,也沒什麼,長得也挺好。那個德國的,雖然看著老相了點,不過我覺得也行。”

我苦笑,“我覺得現在挺好,媽,你就別操心了。”

那一邊外婆說,“你自己漂洋過海的,我們不是在家不放心希望有個人照顧你麼?”

“舅舅當初也是自己一個人,也過得挺好。”

我媽說,“你是不是還想著原來那個?“

當著外婆的面,她不好說明那個人的身份。

不過這麼多年來,我也就有過那麼一個。

“媽,您能別說了麼?”

我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冷起來。

我媽似乎是拿起電話,換了個房間,“你是不是還怨恨我?”

“你是我媽,我怨恨你什麼?”

我現在心裡特別平靜,自己過得也挺好,我有什麼可怨恨的?

不鹹不淡說了幾句話,我們掛了電話。

沒想到週末晚上田園式的結婚party會遇見倪顯赫。

倪顯赫一身乳白色的西裝,粉嫩的襯衣,淡黃色窄領帶,簡直比當年還年輕,活脫脫一個奶油小生,看起來就像20剛出頭。

我總覺得自己生理年齡比他小,可是看起來比他老許多,加上右耳失聰,更加有老年人的症狀。

倪顯赫叫了我好幾聲,我才聽見,

驚訝只是一瞬,我恢復了平靜,“你怎麼這麼越活越年輕,看起來像大學生一樣。”

“你不會在國外呆久了就忘了吧,以色待人,色衰愛弛。我現在就靠著長得年輕點才能留在他身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們兩個端著餐盤找了個小圓桌坐下來,嘴角的笑容確是一個比一個更苦澀。

他和大頭,這麼多年分分合合,我早就學會漫不經心了。

“你呢,不找個伴兒?”這個伴兒,男的,女的,大概都算。

我搖一搖頭。

好幾次話到嘴邊,想要問問如春怎麼樣了,又問不出口。

問了能怎麼樣呢?人家或許已經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還有那個俊俏冰冷的邵公子。

“你不會是,有病吧?”

倪顯赫嘴裡真是吐不出好話,我說,“你才有病。”

“說真的,你都老大不小了,就這麼過?”

“ 你好像我媽。”

他迅速吃了一小口牛排,說,“你耳朵怎麼樣了,還聽不見?”

我扯了扯嘴角,“你怎麼知道?”

他不知道是忙著吃東西還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才說,“林立安說的。”

只是,這事兒我好想也沒特意告訴林立安。

不過我也早已不在意這些了。

“你還是想著他?”

倪顯赫一邊擦嘴一邊問。

我用食指敲一敲太陽穴,“我在想著明天要擬的檔案。”

避而不答。

倪顯赫說:“當年——”

我飛快打斷他,“話說他和邵公子怎麼樣?還是黏在一起?他老婆願意?”

“邵公子?哪個邵公子?”倪顯赫臉色發白。

“還有哪個?經常在報紙上看見的那個邵永之,否則,我等升斗小民怎麼能知道?”

倪顯赫站起身子,握住我的手腕,“你聽著,如果是邵永之的話,那麼事情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你更應該回去看看。”

我微笑,“沒事兒,簡單還是複雜,我已經不想了。”

這些年,誰又能計算出,我想了他多少次。

彼時尚是好時節,洗完澡後,我散著頭髮,趴在床上讓它們自然幹。半下午的陽光軟融融的,照在我身上,睡蟲不一會兒就開始鑽腦子。

他偏偏還要板著臉說,睡多了會變豬。

我眯著眼靠近他芳馨的懷裡,春風一樣豐沛回暖的木質香。

我說,你把雜誌拿過來念給我聽聽我大概就能清醒點。

他問,你要聽哪一篇?

我答,隨便哪一篇,只要長一點兒就好。

他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長的話要好久才能讀完。

他問,那為什麼還要聽長的?

她說,這樣你就要年很久很久講到我睡著。

他本來就有無數臺手術等著,無數的會診等著,又要查資料做研究寫論文。可是他還是在我身邊坐一會兒,從頭開始讀,讀到我入睡。

回憶那樣好,思念那樣長。

他對我那麼好過,我確實是放不下,可是這不代表著我要怨恨著他過生活。

我還是希望他能好。

當你不再擁有的時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不要忘記。

我曾經擁有過的好,我記在心裡一輩子。

不是沒想過找個人重新開始,又不是真的要去南普陀當和尚,想要孤獨終老。

可是始終拾不起那份心。

我是老了,折騰不起了。

從首都機場下飛機,正是半夜。

我取了行李打車去酒店,準備第二天的國際會議。

東二環的五星級酒店,剛一下車,竟然看見挽著一個十分英俊逼人的男士手臂的趙枚。

這幾天,真是遇見熟人的好日子。

趙枚一看見我,就松了那個男士的手。

那人看我一眼,大步走過來,和我握手。

“你好,我是淡香儒。”

“久仰大名。”

淡先生上了一輛保時捷卡宴,趙枚拽著我的手臂進了酒店大堂,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還好意思回來?”

“怎麼當了豪門貴婦也沒有一星半點淑女的樣子?”

她撩起前面的頭髮,別好,“我有沒有淑女樣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怎麼就那麼狠心,這麼多年來都不踏足這北京城不和我們這些人聯絡?”

我狠心?

我不過是害怕而已。

“你沒有什麼事兒我得趕緊去check in,明天早晨還要開國際會議。”

“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曼谷,聯合國亞太經社會。這次回來開一個星期的會就回去了。”

“倒是風光無限。”

我也不管她話裡的嘲諷之意,“總算安穩,受人尊敬。前幾年手裡的幾個產業買賣也賺了一筆,現在放在股市裡放長線,手頭也有點餘錢,什麼都挺好。”

“你什麼都好,你就一點不管他?”

“管,我有什麼資格管?”

“你別跟我說那些陰陽怪氣的話,你是不是真的就不打算回頭了?”

我一時覺得血氣上湧,“我回頭,那也得人家肯要!我後來聽說他是打算和宋雨露結婚?不知道現在孩子多大了?”

趙枚直接揪住我的襯衫領子,“結婚?和誰?宋雨露?我呸!宋雨露碰他一下他都覺得噁心!孩子個鬼,他這五年來孑然一身,要是肯讓別人陪,會這麼苦?”

她還覺得不解氣,高跟鞋直接跺上我的腳。

“你說什麼?”我把左耳側過去,剛才她又說了幾句話,我沒聽清。

她忽然就靜下來了,“你的耳朵還沒好?”

“你怎麼也知道?”

“也只有你這種傻子以為可以瞞過他,他早就知道了。”趙枚笑中帶淚。

我心中一震。

隨即搖一搖頭,“他知不知道,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趙枚咬牙切齒,“你好狠的心腸。”

“哼,是他說的我是累贅,是包袱,他不再愛我了。我又何苦惹人嫌?”

“那是他騙你。”

我低頭。

騙我?

記憶裡最黑暗的一年,我的簽證是九月份,幾次偷偷去看他,有哪次不是和一個俊俏冰冷的公子哥在一起?舉止親密,如果天下人都知道同性戀這回事兒,天下人都能看出來他們是什麼關係。不要告訴我他蘇如春有那麼大的面子,可以請得動邵氏企業的繼承人陪他演一齣戲。

要不就是婚慶用品提了滿手,和宋雨露在一起。他不是要結婚?他不是另有所選?

我是在如何失望絕望下妥協,拿回我的護照身份逃到英國?又是怎樣咬碎了牙廢寢忘食用兩年的時間拿下博士學位,又是怎樣艱難才得了全歐洲四年才一次的論文最高獎項,又在接下來的日子,寫了一本作為第一作者的專著,成功應聘聯合國的空缺?

沒有他的五年,我都變成機器了,還想要我怎樣?

難道我死了才算對得起他,我半死不活才算真愛他?

趙枚說,“你不信?”

我不動聲色地笑。

趙枚推搡著我,揹包砸到我的臉上,“他當然是騙你的,他怎麼可能不愛你?他那麼愛你!那麼愛你!愛到連分手也要替你想好理由,愛到分手的話都能對你說出口!他這輩子只騙過你一次,就為了讓你不用左右為難,讓你不用背負著在家人和他之間作抉擇,讓你不必忍受不喜歡的工作,讓你可以赴你喜歡的前程。他不騙你,他不放手,你能心安理得出國留學,讀你的博士,做你的聯合國官員,光鮮亮麗風采無限?你媽媽跪在他面前求他放手,你阿姨拒絕蘇立上他的門,說你跟著他只能前途盡毀,你還為了他聾了一隻耳朵!他還能怎麼辦?你能讓他怎麼辦?怎麼,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過幾天你還要娶個泰國老婆才算對得起他?”

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那邵永之又算是怎麼回事?宋雨露到底又算什麼?”

趙枚吐出一口氣,“我不知道邵永之的事情,我只知道現在邵永之身邊的人不是蘇如春,這幾年邵永之身邊的人也不是他。至於宋雨露,當年蘇如春確實擺出一副要和她結婚的價值,但是到了年底,他忽然說要做無國界醫生,婚事更是不了了之。”

趙枚的眼淚都打在我手背上了,可是我像得了乾眼症,眼睛生疼,卻流不下一滴淚。

我隱隱覺得事情不對頭,當初不該被邵永之晃瞎了狗眼,讓宋雨露氣昏了頭,更不該被蘇如春的冷漠態度逼走。

我的心裡湧起驚濤駭浪,一個浪頭打下來,利刃穿心不過如此。

鮮血淋漓。

我想起她說的關於母親的部分,“好好說話,你說我媽去找過他,我阿姨也知道這件事?我媽明明和我有約定,那時候明明還沒到我們約定的最後期限?”

趙枚冷笑,“是你蠢,還是太相信你家人?難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一種手段叫做雙重保險麼?”

第二天的會議如期舉行。

沒有人知道,我念開場詞時思緒紛飛。

怪不得,我媽總是那樣小心翼翼的語氣,還問我是不是怨恨她。

原來,當年她就做了這樣的手腳。

用如春對我的愛,逼迫他。

我掏出項鍊上的戒指。

那是他說攢了好久老婆本,才買的卡地亞三色金。

分手的時候,我一氣之下想要還給他,最終沒骨氣,不捨得。

買了個一模一樣的換了,還回去。

金屬的質感貼上嘴唇,我覺得滋味是苦的,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