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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他彷彿沒聽見一般, 盯住我,目光有些灼熱, 笑意倒是清淺溫婉,“假扮宮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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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努嘴,擱了茶掉頭就走,他抓住我的手,拽到他腿上坐著抱穩。

我又開始臉紅,在他面前永遠改不了這個毛病,心跳快得手不知往哪兒擱,他倒是好脾氣地抬起我手臂, 一左一右把它們圈在他脖子上, 掛好了才摟著我的腰將我的身子又往他懷裡掂了掂,何其親密的姿勢。

寢宮華美而昏暗,夜明珠一顆一顆在漆黑中散發柔和皎白光芒,我無意望見窗格外天邊一道泠泠月光, 回過頭來眼前的火燭是唯一的暖色, 夜裡微涼,蒼音的懷抱是熱的。

自從他將我帶到天上後特別喜歡抱我,彷彿是將這八百年的虛冷缺失補償回來一般。

“你怎麼知道的?”

他笑笑,“金尾翠峰味道與往日不同,”又摸摸我的眼眶,“我說了哪些話,令娘子感動得眼兒都紅了?”

我推了他一下, “你趕緊忙吧,早點兒睡。”

蒼音都抱住我磨嘰了一陣才放開,重華宮偌大,我覺宿在重華寢宮委實不妥,一出門,宮女一溜兒橫在我面前,各個目光如炬。

“娘娘,其它房間沒打掃,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娘娘,其它房間裡茅廁遠了些,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娘娘,其它房間鬧鬼,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娘娘,奴婢有喜了,您就睡太子這兒吧。”

我:“……”

蒼離死的時候一歲多一點兒,小小的一團。襁褓中最是喜愛撇住小嘴巴睜著大大的黑眼睛左顧右盼,時常幫助我的街坊領居都說這小娃娃就是支招魂幡,眼睛水汪汪黑溜溜,像是兩丸盛在清水裡的黑珍珠,日後不知勾走多少女孩子。

那個時候,母親隻身帶著孩子,背後閒言碎語不少。

他已經會叫娘了,簡單的音節,他每每奶聲奶氣軟綿綿地喚著我,娘。我頓覺整個世界都開滿了鮮花。我猶豫了許久才決定教他喊爹,我這種殘花敗柳,日後嫁個關外的小販子罷了,據說那兒的人不大講究。他遲早得喊爹的。

他砸吧好久嘴巴,第一次喊了聲爹時,我在心裡說,臭蟲子你聽,他喊爹了。

“爹。”

吶,你聽見了嗎。

“爹~”

你的孩子在叫你,可是你在哪裡啊。

直到昭錦公主來尋我的那日,往後幾日便是這個模樣,醒時晨光微曦。身旁有個眉目極好的男人,眼睫長長,鬆垮套著件寢衣,手臂搭在我要腰上,我動了動他便圈緊了些,呼吸拂過臉頰熱熱的。

做了那般的夢,心中不免瑟縮。

我怔怔凝視他的容顏,忍不住用指尖輕輕觸碰,彷彿用了些力便會如水中月碎掉一般。

我一直以為是他忙的太晚瞌睡了些,而我作為陰差因差事而有早起的習慣,常常便是我比他早些醒來。

“哪裡,自從娘娘來了殿下才起晚的。”芙兒與我理論,“殿下身子一直不大好,又因為……哎呀,反正就是好不容易才能好眠,娘娘你就別走了。”

我怔了怔,“蒼音他身子不好?”

芙兒掩住嘴,眼神閃了閃才道:“殿下因天上事務勞累,自然身子是有些疲的,芙兒是這個意思。”

那是我覺有蹊蹺,可又未往深裡想,天上不若人間皇帝每日早朝,可仙官神君們時時也會去天庭走一遭,帝君開庭蒼音自是要去,他走後我唸叨芙兒說的事,蒼音膚色偏白,身子不好未瞧出來,只不過夜夜忙碌倒是真的。

於是我下廚燉湯,玉竹沙參烏雞湯,把切好的烏雞放入鍋中加冷水大火煮一陣,待開了撇去浮沫。烏雞焯了水又在砂鍋中加冷水,燒開後將過水的烏雞塊轉入,放了些玉竹和沙參,慢慢地煮燉。

緋菊找到我時,我正坐在炕邊拿蒲扇扇火。

她一進膳房便咳了咳,睜大了眼,“你……”又哼了一聲,“你這是失了寵被貶成侍女了?”

我沒理她,這很明顯不是。

她挺了挺胸又道:“昭錦公主殿下召你過去,還不快去。”

我說:“多久?”

“什麼?”緋菊皺眉。

“這雞湯再熬一個時辰便夠了,若是找我的事比較麻煩,等我熬好會自個兒過去的。”

緋菊臉黑了,張了張嘴,估摸是想起這是重華宮,又壓下氣道:“我們公主有話跟你講,你有時間,公主也沒那個時間浪費。”

我添了柴火,站起來把膳房外芙兒叫過來,給她囑咐一番後走到緋菊身前,緋菊看我的眼光怪怪的,有話說又不去說的模樣。

我笑,理理身上黑衣,“若是不介意,我可梳洗一番再去會見公主免得髒了她的仙目。”

緋菊上下將我一掃,轉過身,“公主殿下可沒那麼多時間!”

緋菊帶我離開了重華宮。

煙波浩渺雲霞蒸騰,身後左右四名天兵隨行,經過瑤臺仙池一路向北直到那座氣勢恢宏的雲頂宮殿映入眼簾,佛音梵唱,金光一圈一圈盪漾開破散雲層。

我見過這座宮殿,在酆都藏經閣上古畫卷中有所描繪。

玉清宮,天帝居所。

我獨自由著九九八十一級臺白石階向上,過了雙龍金水橋,石壁九龍雕刻栩栩如生。

昭錦便在正堂大殿等我,薄青色紗衣下是折燕春花刺繡石榴裙,襯著金碧輝煌仙氣磅礴的宮殿,我立於大殿門口沒有邁進去。

大殿除了她外無其他人,身為外系公主卻可如此光明正大立於此般極貴極險之地,我忽然間有些明白為何蒼音之前會與昭錦訂下婚約。

我依稀聽說過昭錦公主乃上古神族旁系鳳羽朱雀末裔,約摸也是好戰的萬年來生過不少事端,八百年前一場浩劫,純正血統的約摸只剩有這位公主了,又生得錚容上神喜愛加封為公主。說那錚容神君,也是遠古而來的一位萬萬年黑龍神,品銜至高連天君都得敬上幾分。

上神皇族間爭鬥,是否與人間宮廷一般殘酷黑暗,亦或許更甚。

昭錦公主背對我立於殿堂前方,長裙襲地,如一隻驕傲鮮豔的尊貴鳳鳥。

我福身行禮,“公主殿下。”

她回身,妝容依舊精緻妥帖,額間細細鈿花,嫣然一笑,“今日帝君不在,牡丹,本宮想讓你看一樣東西。”

她揚起眼神與鮮紅的唇角,“你且上來。”

我上前。

她身後一方紅檀木雲紋案几,上面規矩擺放奏摺與紅漆硃砂墨,我識得出,皇帝批閱奏摺名為硃批,而案几左上角有一方形凹槽,周邊案几刻下一圈八卦陣法,墊有黃金龍紋綢布。

我心中琢磨昭錦這是何意,若是將我帶到大殿來以罪名坑害我,未免也對不起神仙萬萬年的壽命。

“你可看清楚了?”她目光落到凹槽上,“這上面是空的,對麼?”

“是。”我頷首。

“那麼牡丹,你可知這裡原來是擱著什麼?”她今日說話極為輕細婉轉,“這個方位,是什麼?”

我不言,盯住那塊凹槽,帝王左手處。

“九龍璽,這裡是九龍璽,傳說中司三十六天掌管八荒的象徵,從蠻古開荒之時由西王崑崙山間唯一一塊無根純水玉石開鑿雕刻。”昭錦笑起來,很是動人,指尖丹蔻搭在桌沿,瞧著我的神色,過了會兒再道,“現在,它不見了。”

我不動聲色道:“公主的意思是,牡丹偷了九龍璽?”

昭錦垂下眸,抿唇掩袖,“牡丹是不是總覺得,本宮惡毒之極與你作對?”她那份驚豔的容顏沒有大多生氣,眼神依舊是慧仁公主那一世的薄涼。

“可這是何必,牡丹自然是聰明的姑娘,”她笑笑,算是把話說死了,“殿下就算如何傾心於你,終究還是會娶我,於你,也許會娶為側妃,不過也算是不錯的。只不過你這般橫與本宮和殿下之間,終有一天殿下膩了,受傷的是你,男人的心哪裡靠得住?這三十六天,哪一處有你容身之地?”

她語氣可稱作是溫和,我又行一禮,“多謝公主提點,這些牡丹自然知道。”

她見我平靜,頓了一頓,才笑道:“本宮承認嫉妒你,渺小凡塵女子,至死都不放開殿下,試問本宮是哪一點比不上你,哪一點沒有你好?”她鮮紅指甲扣住我下巴,一寸寸抬起,她眯眸,“或許是無你那番狐媚?”

我直視她,沒有吭聲。

“只可惜殿下喜歡的就是你,本宮沒有法子。但是牡丹姑娘,本宮希望姑娘能明白一件事兒,殿下日後將是九重帝君,他需要的是能為他提供支柱提供力量的女子,而不是一個只會拖他後腿的小姑娘。”昭錦一字一句,聲如珠玉,無比清晰,“本宮與他,日後無數光陰日夜,自會長長久久,請問牡丹姑娘能為殿下做些分毫?”

大殿盤柱游龍,空曠寂靜,只有昭錦的聲音在迴響,夜明珠即便是白日也光芒熠熠。

我看著她,面前的是昭錦神女的臉,那麼美,有些陰涼,有些動容。

自己喜歡的人喜歡別人是件多麼難過的事情,我明白的。

她指向案几,聲音清幽,“你不是一直想祛除神氣得以投胎嗎?你害他害得已經足夠慘了,一盞鎖魂燈怎可能重新聚攏灰飛煙滅的魂魄,大千世界戒律怎可能這般篡改?”她冷笑一聲,嘲弄,見我眼睛微微睜大,唇角挽起的弧度更是f紅,“凡間女子怎有資格懷下神種?你懷了他的孩子必死無疑,莫說生下來,十月懷胎足夠令你魂飛魄散,他為了救你私自動用九龍璽定住你的魂魄,你知不知道?”指尖重新指向我的心口,“就在這裡,整個天下在這裡,你的身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