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訊不便的古代, 這些流言興起的速度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系統在流言蜚語傳遍天下之前,警覺地捕捉到了資訊:“宿主,這個傳言好像是在影射你。”
程榭之坐在茶樓的一角, 聽說書先生慷慨激昂地講述那玉璽如偶然得到一絲真龍天子之氣, 幻化作人形,以一副妖孽容貌蠱惑前朝皇帝, 吸食走前朝國運, 增進自己的修為。他端著白瓷茶杯慢慢吖了一口茶, 讓茶樓小二又端了一盤瓜子上來, 饒有興致地聽說書先生走向越加離譜的故事。
“說得還挺有意思。”
見程榭之好像全然不在意,系統嘆了口氣,捧著臉說:“可是這樣的話,他們就會有理由針對你了。姬琅未必能承擔起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風險。”
萬一程榭之的身份暴露, 人人恐懼,姬琅怎麼可能不顧追隨他的人的想法, 執意保下程榭之?系統並不樂觀。
“又誰能夠證明我就是那枚玉璽?”程榭之歪了歪頭,說書先生正講到精彩處, 茶樓裡的人紛紛鼓掌, 熱鬧非凡, “況我從不需要旁人替我承擔什麼。若是要靠著別人的保護才能活下去, 將一身性命寄託他人, 又有什麼意思?”
系統咕噥了兩聲,沒有反駁程榭之, 過了一會,它又說:“查到流言起源了。”
“是鳳清寒那裡傳出來的……”系統聲音漸漸染上疑惑,“查一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鳳清寒從哪裡知道程榭之是玉璽化形的?
程榭之剝著瓜子,笑眯眯回:“說不定是神仙託夢呢。”
系統:“……您正經一點。”
程榭之扯了條帕子擦拭十指, 低聲悶笑:“行。那我們早點把事情解決了去下個世界。”
“誒?管姬琅了嗎?”
“他自然去做他的天下之主,九五之尊。過是萍水相逢,難道還能為了他永遠留在這裡。”
他話說得極為無情,臉上噙著分漫不經心的笑意,達眼底。
系統本想說“可是他喜歡你呀”,但它看著程榭之的表情想了想,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好。它懂得人類複雜的愛恨嗔痴,但是它見過它的製造者,程榭之的親生母親、帝國歷史上最出色的人工智慧專家因為所謂的“喜歡”,最終喪命。它想起往事覺得唏噓,便覺得程榭之這樣不通情愛也是壞事——至少用重蹈覆轍。
系統話到嘴邊一轉,“可是我以為您有點喜歡他。”
“是嗎?”程榭之大驚。
“當時他親你的時候,宿主您可是一點反抗都沒有。”系統冷靜地指出。它清楚憑程榭之的身手,若是真的願,姬琅也能拿他怎麼辦。
“只是覺得有趣而已。”程榭之放下手中把玩的白瓷茶盞,微笑道,“第一次有人說喜歡我。”
“……”系統哽了一下,有點不可置信,“第一個?那之前在帝國的時候向你表過白的那些人呢?”
程榭之歪頭想了想,實在沒想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系統:“就那個開直播向你表白,你當初生氣地衝進會議室把他揍了個半死的那個。”
“哦。”程榭之思考良久,終於想起來系統說的是誰,他疑惑道,“難道他當初是在威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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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
程榭之慢慢收了笑意:“就算那家夥是真的在表白又怎麼樣?可不會看上一個想殺了的人。”
“還以為您當時揍他是因為您不喜歡他的告白。”結果程榭之根本沒發現對方在當眾對他表白。
程榭之:“他指責我的罪名裡是有謀害帝國重臣這一條嗎?既然這樣,就成全他好了。”
“總不能無辜地擔了這個罪名吧。”
系統幽幽長嘆一口氣。
程榭之又無辜地開口了:“又是腦子有毛病,看慣有人喜歡我自己。姬琅說喜歡我的時候也沒有要殺他。”他覺得系統對他的誤解真是太大了。
系統有點僵硬地繼續說:“你對姬琅,完全是因為覺得他喜歡你這件事很有趣嗎?”所以程榭之沒有抗拒姬琅的親密,那只是體驗“喜歡”的一個環節。
宿主居然比它以為的還沒心沒肺!系統有點自閉了。
“那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嗎?”系統見程榭之答,想了想又丟擲一個問題,“在體驗過“喜歡”之後。”
說書先生的聲音仍然在繼續,程榭之支頜轉開目光。
“就覺得,人間情愛,也過如此。”
“如果您能一直保持這個想法也挺好的。”系統最後道。
……
夜涼如水。
晚風捲起柔軟錦幔的一角,鳳清寒從睡夢中驚醒,守夜的宮人知何時都已經睡著了,殿內閃爍著微弱的燭光,四周安靜得有些可怕。
她心底由得生出幾分慌張害怕。
窗戶邊坐著一個人。燭光將他的剪影拉長,鳳清寒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發現那人手裡拿著一枝桃花。分明已經過去了桃花盛開的季節,怎麼還會有桃花?!她心下微駭,正要仔細再看一番,卻見那人轉過頭來,露出昳麗絕倫的一張臉。
鳳清寒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程榭之!”
程榭之聽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笑,將那株桃花別在窗戶的縫隙之間,
有月華自窗外流進,鋪開滿地霜雪。
鳳清寒已經慌忙叫了起來:“來人!來人!”
但是沒有人應聲,四周安靜地猶如死寂。
程榭之輕笑了一聲,慢聲道:“鳳姑娘,好久見。”
他口吻閒閒如說一段趣聞逸事,但在鳳清寒耳中聽來全然不是這樣。她攥緊了身邊的錦被,分明已經入夏,但有種寒意自心底升起:“你知道了是不是?你是來殺的是不是?”
程榭之長眉一挑。
鳳清寒卻已經篤定了自己的判斷,喃喃著繼續說:“可是不是我想害你啊。也沒有辦法,本來和你無冤無仇的。是齊王找到了,他逼問我,說要和你一同離開齊王都……”
她有點語無倫次,“是他逼迫透露你的行蹤,也沒有辦法,然他會殺了。”
她本來不願意得罪程榭之,畢竟他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是穿越而來,又在齊王壽宴上展露了令人驚嘆的本事,但是在這個王權至上的時代,她也只能暫時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鳳清寒覺得她完全就是被無辜連累的那個。
程榭之笑了笑,覺得鳳清寒的說辭真是有趣:“那西海侯世子也逼迫你和他合作了?”
鳳清寒吶吶失聲。西海侯世子當然沒有逼迫她,只是她覺得既然反正要背叛程榭之了,那乾脆一做二休,保證清除後患,她那時又恰好聽到了西海侯世子想對程榭之下手,就鬼迷心竅,和他合作了。
可是這種理由她絕能告訴程榭之。
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程榭之從她欲言又止的情裡看出了分端倪,有點猜到她是怎麼想的了。他唇邊笑意略略又深了一些:“那你又為什麼,要散佈是妖孽的謠言呢?”
鳳清寒臉色慘白,沒想到他連這個也知道了,由得攥緊手心:“過是在其位謀其政而已。的夫君志在天下,作為他的妻子,當然要盡我所能,為他掃清障礙。”
她在夢境裡看見了程榭之是如從籍籍無名到名重天下的,知道他能力非凡,更加想讓他和姬琅聯手,阻礙司空明遙奪得天下。因此她設下這一個局,試圖以流言蜚語來討伐程榭之,讓程榭之與姬琅離心。
可是她計劃剛剛開始實行,就被正主找上了門。
鳳清寒道:“這件事的確是我做的有違仁,但過是你立場不同。並沒有做錯什麼。”
程榭之“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既然你如此問心無愧,必要與我多說呢?”
鳳清寒抿了下唇。
“今天來此,是為了咱們之間的那筆交易。”程榭之話鋒一轉,慢條斯理道,“既然你違背了們的交易,那我來收走應該得到的那份報酬,從此之後——就別過吧。”
他輕飄飄地說。
鳳清寒愕然,她一時間尚未反應過來程榭之這話的意思,一句話就已經脫口而出:“從未違背過們的交易……”她話音頓時一收,聲音隨即卡在喉頭,忽然想起自己確實違背了交易!
和程榭之定下交易時,有一條是在交易未完成前,能傷害對方阻礙交易正常完成!但是她違背了這個承諾!
“看樣子想明白了。”程榭之輕笑,“那我就取走應得的東西了。”
鳳清寒怔怔站在原地,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體內被抽離出去,她感覺身體好像沉重了一點,但除此之外什麼感覺也沒有。
她心中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惘然。她知道自己從此後就再也沒有到現代的機會了,但是沒關係,她現在有與她相敬如賓、恩愛白頭的夫君。她居無定所的靈魂終於有了棲息之地,即使再去也沒有關係。
至於程榭之取走的東西,她模模糊糊感覺到了什麼,卻又松了一口氣——如果這樣,能和程榭之兩不相欠到也好。
程榭之收起系統面板,好心提醒鳳清寒:“你知道司空明遙為什麼會為你以身犯險嗎?”
程榭之微微笑起來:“司空明遙身邊有一位高人,算過你的命格——天生鳳命。”
鳳清寒變了臉色。
她終於理解了程榭之的意思,過想要再多問兩句時,青年已經消失在溶溶夜色中,唯有窗邊一枝嬌豔的桃花在風中顫巍巍盛開著。
……
系統看到鳳清寒最後那個表情,都不由得有點憐愛她了:“您幹嘛還非得多此一舉戳破她的美夢呢。”
程榭之想了想,認真答:“大概是因為我記仇。”
“又是什麼好人。”
他理直氣壯地說著。
系統:“……”行吧,您高興就好。
系統感慨了一句:“鳳清寒挺可憐的。”
程榭之輕輕“唔”了一聲,“是挺可憐的。”
可憐在她既不能做個真正的善良之輩,但是又不是壞到極致。
程榭之說完這句話沉默了很久,系統也由得跟著安靜了下來,過了良久,系統斟酌著說:“既然鳳清寒這邊也結束了,們什麼時候進入下一個世界?”
它有點想叫宿主快點離開,它感覺姬琅就像一枚定時炸.彈一樣,誰也沒有辦法確定他會什麼時候“砰——”地炸開。
“按照我們目前的進度,應該再過個世界就可以把進度條拉滿了。”系統默默補充,“到時候們就可以家了。”
“家?”這個詞在程榭之舌尖輕輕滾過一遭,系統聽到他似有若無一聲輕笑,“家。”
他低聲重複了一遍。
但是在跳躍到下一個時空座標之前,程榭之決定和姬琅正式告個別。“總要告訴他是突然失蹤而是自己離開的吧。”
“畢竟他喜歡我。”
他說這話時口吻有種微妙感。
程榭之離開去見鳳清寒十分突然,就給身邊跟著他的暗衛留了句話,這一來一過去了半個月,他來時關於玉璽的傳言已經變了個天翻地覆。
系統驚愕地聽著“玉璽化形是讓前朝亡國的妖孽”變成“前朝君王殘暴不仁上天派仙寄身玉璽拯救蒼生於水火”。各種版本離譜的傳言系統聽了一路,系統都要麻木了。
“難怪您一點也擔心。”
系統又聽了一個版本的流言,說玉璽化形是為了協助真龍天子平定亂世,終於忍住捂住了耳朵,面無表情地說。
這個本來欲置程榭之於死地的流言瞬間就被扭轉。
程榭之沒有反駁說這與他沒有關係,他猜到這是姬琅的手筆,心下微有些感慨。
比起流言扭轉,另一件事顯然才對這個世界是大事。
——新任西海侯與司空明遙聯手,準備討伐姬琅,戰事將起。
程榭之再一次見到姬琅的時候,發現他身上的氣運比從前又強盛了些,隱隱有紫氣縈繞周身。
看樣子,離姬琅一統天下的日子遠了。
他眯著眼睛暗想。
姬琅見到他臉上露出一絲明顯的高興,擱了筆看他。程榭之視線一低,掃到姬琅桌上的軍情急報,他著痕跡挪開視線,對姬琅道:“要走了。”
姬琅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意外,隨即被斂下。
“那你準備去哪兒?”姬琅動聲色問,廣袖下手用力攥成拳。
“隨便去哪兒。”程榭之心想去哪兒也是我能決定的,這得看系統靠靠譜。
姬琅對這個回答似乎滿意,蹙了蹙眉。
程榭之看著他,嘆了口氣:“你是個好老師,可惜是個好學生。”
“姬琅,謝謝你喜歡我。”
“那就祝你日後君臨天下、青史流芳好了。”
他微微笑著。
“要祝君臨天下、青史流芳。”姬琅低聲道,黑沉沉的眼睛看著他,“祝你以後還有重逢之日好好?”
程榭之微怔。
……
“準備好了嗎?”系統在程榭之耳邊輕聲提醒他,“宿主,們要跳轉下一個世界了。”
程榭之,長而密的眼睫眨了眨,點點頭:“走吧。這一次給安排一個靠譜一點的身份,要再是五年都沒辦法動的玉璽了。”
系統有點心虛地連聲答應。
“一定會讓你失望的!宿主!”
跳轉過程短暫,但一瞬間無數時空在一剎那交匯,依次在程榭之眼中上演。他頭望了一眼姬琅所在的那個世界,新的命運線已經誕生。
他看見鳳清寒和司空明遙從一開始的夫妻恩愛到後來同床異夢,鳳清寒身邊逐漸出現醫、隱世世家公子、天下聞名的刺客,個個都對她傾心已,而司空明遙為了平衡政.局,迫不得已陸陸續續納了個妃子,作為接受過現代人一夫一妻思想教育的鳳清寒將司空明遙的舉動視為背叛,跟著醫黯然離開,浪蕩江湖。
司空明遙後悔已,他對鳳清寒雖然一開始心存利用,但後來逐漸真的喜歡上了她,因此拋下江山帝業去追尋鳳清寒的蹤影——雖然那時候他的江山快被姬琅的十萬大軍打沒了。
他最終還是在一座小村莊找到了鳳清寒,醫與刺客都陪伴在她身邊,在司空明遙費盡心機求得原諒後,鳳清寒終於與她和好初如。她想著與心上人就此不問世事也好,但司空明遙卻不甘於此,糾集舊部想重整旗鼓,這時候他曾經的手下,那位斷定鳳清寒有鳳命的術士對司空明遙坦言,鳳清寒的命格已經發生了變化,真龍出世,她的鳳凰命格在紫氣中已經變得平平無奇。
刺客將此事告知鳳清寒,她這肯相信程榭之當年所說的話,由得後悔若是當年回了現代該多好。她再一次離開了司空明遙,漂泊江湖,知所終。
而司空明遙一心想要再度復起,招兵買馬,欲要與姬琅一戰,但是某一天睡夢中,這位野心勃勃的齊王被他曾經斥責過的下屬,用一柄匕首割斷了咽喉。
江山帝業皆成泡沫幻影。
他也看見姬琅面對司空明遙和新任西海侯的討伐大勝而歸,自此一躍成為諸侯中最強大的一方勢力。此後數十年間,姬琅平定南北,終於將分崩離析的中原大地重新一統。
姬琅得到了江山,但程榭之卻幾乎沒有在這些畫面中看見他開懷的表情。他顧朝臣反對,一直沒有立後娶妃,最後過繼宗族之子讓言官們閉了嘴。
他為帝后唯一一次失態是在他登基的第十年,有人找到了前朝的傳國玉璽,將它獻給姬琅。
——但那只是一塊冷冰冰的華美石頭,是他昔年所見眉目如畫、採飛揚的青年。
姬琅摩挲著玉璽表面,低聲知道說給誰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以為你總有一天會到我身邊。”
……
跳轉瞬間結束,程榭之重新睜開眼睛,一陣漫長的眩暈結束之後,他靜下心來觀察自己的處境。
程榭之沉默片刻。
“系統——”
他抬起自己粉嫩柔軟且毛茸茸的爪墊,聲音冷冰冰的、一字一頓道:“這就是你說的會讓我失望的身份?”
系統看著面前毛茸茸的雪白一團,可恥地沉默了。良久,它艱難地開口:“至少這次您不用當五年不能動不能說話的玉璽。”
程榭之動了動唇,發出一絲柔軟的、還帶著點奶音的——“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