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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愁春自結

飛花弄晚,霽雨初晴。

轉眼來到太湖畔整整三月有餘,昨晚一場綿綿密密的急雨過後,林間無限清幽,竹廬被雨水潤澤,更顯青翠欲滴之色。

我沿著山間小徑至溪水源頭,如往常一樣,等待著蓮心庵中的小尼姑慧覺前來取水。

小徑深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和木桶鐵鉤互相清脆撞擊而生的叮噹聲,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小尼將木桶放在溪水畔,向我靦腆微笑,喚道:“紫萱。”

慧覺每日此時都會下山來取庵中飲用之水,她身形尚小,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我第一次見到她因山路崎嶇吃力地擔負雙桶時,有意幫助她,替她扶著木桶邊緣,讓她能夠輕鬆將水擔上山去。

時日長久後,她對我漸漸熟悉,不再拘泥客套,和我一起談論佛經、修行,還將時常將庵中發生的事情講與我聽。

蓮心庵原住持靜明師太三年前圓寂後,靜心師太接替師姐成為新的住持,“靜”字排行以下,庵中尚有幾名“慧”字輩小弟子,慧覺就是其中之一。她自幼被父母棄於蓮心庵前,靜明師太慈心憐憫她,將她收養在庵中,撫養她成人後替她落發出家,如今在庵中專司廚房雜役,閒時向靜心師太學習佛經功課。

我見她比以前來得更早,一邊和她一起打水,一邊說道:“慧覺,你今天來得好早!”

她將清溪水盛滿一瓢,傾倒進一隻木桶中,答道:“今日有幾位施主前來庵中進香,恐怕會在庵中用素齋,師叔囑咐我須得用心提前準備,不可怠慢了貴客。”

蓮心庵並非香火旺盛之地,我覺得好奇,問道:“是誰家的施主?”

她道:“說起這家施主,倒和庵中頗有緣分。我聽師姐們說,十七年前,鎮江城中沈縣令家大小姐降生三日,依然不會啼哭,正巧師父化緣路過沈家,看視一遍宣過佛號,大小姐就會哭了。沈夫人對蓮心庵一直格外關懷,時常前來佈施,沈縣令升任京官後舉家搬遷,許久不曾親自前來了。昨日沈府送信來庵中,說夫人和小姐半個月前返鄉,今日特地前來探望師叔。”

我幫她將盛滿水的木桶扶上雙肩,隨意道:“這些時日我也見過不少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來庵中佈施,你們都沒有如此鄭重其事過,難道這沈家有何特別之處麼?”

慧覺一路前行,略微側頭說道:“沈縣令如今是太子太傅了,沈家大小姐是東宮太子妃娘娘。”

那日蕭綱對我言道太子蕭統九歲與蔡妃結髮,沒想到除了蔡妃之外,還有一名太傅之女沈妃在他身邊。

我想起蕭統夕陽西下時一身白衣手執玉簫,獨自泛舟仙人湖的俊逸、灑脫、高潔之態,不由暗自揣測著蔡妃和沈妃的模樣,應該皆與他極為相配。

思及此處,又深悔自己不該多想,心道:“他們相配與否,與我有什麼關係?與蕭氏兄弟在蘭陵相遇之事早已過去,眼下還是尋找相思樹最要緊!”

我們到達山門之前,慧覺放下木桶,用青色緇衣擦拭額頭汗珠,向我說道:“多謝你。有件事情忘了和你說,昨日師叔提起你了。”

我忙問道:“真的嗎?”

她道:“師叔說,當日你上山尋訪之時曾與你見過一面,你在此居住了數月之久,也是我們的鄰居,若是得空,不妨到庵中坐坐。”

我不禁暗自歡喜,她們對我不再向以前那樣處處防範,甚至主動邀請我進庵敘談,靜心師太似乎隱約對我有親善之意,無論她是否願意告知我相思樹的培育方法,能夠讓我進庵門已屬不易了。

我道:“今日你們有貴客,我不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

慧覺微笑道:“既然來到山門前,為何不進去?擇日不如撞日,你本非俗人,竟然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麼?”

我思索她的話意,心中求之不得,會意跟隨在她身後,一起進入蓮心庵內。

慧覺帶我進入一間素淨禪房內,說道:“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看看師叔可曾做完功課了。”

我站在禪房中,見禪房內設有神壇,供奉有觀音神像,走近神案旁,向神像鞠躬三次。

禪房門被人輕輕推開,我回頭見是靜心師太,急忙見禮道:“多謝師太賜見!”

靜心師太神態慈和,對我說道:“貧尼想問你,昔日你所求之事,卻是為何?”

我見她問及我為何要學習種植相思樹,答道:“我母親對我說過,若能尋到一株特別的相思樹,就可以助我完成一個心願,這個心願對我十分重要,所以我……”

靜心師太頷首道:“原來如此。你在庵旁住了三月有餘,應與我佛有緣,亦時常相助慧覺。貧尼雖然不復記憶昔日之事,卻有俗書一本,相贈與你。”

她從袖中取出一本卷冊,輕輕遞與我。

我伸出雙手接過卷冊,展開粗略翻閱了一遍,其上果然記載著種植相思樹的方法,包括如何識別樹種、果實,如何選擇紅豆、剪枝等等,極其詳細。心中對她無限感激,說道:“謝謝師太贈我如此珍貴的卷冊!我閱過後,就將它完整歸還給師太。”

靜心師太淡然道:“不必了,此書對貧尼早已毫無用處,莫若贈與有緣人,你用心研習其中訣竅,或許能幫助你。”

我見她將家傳的植樹卷冊放心交與我,說道:“請師太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儲存它!”

一名小尼走進禪房,說道:“師父,沈夫人一行入山門了。”

靜心師太向我行禮,說道:“今日庵中有故人來訪,你若是願意,日後可以再來庵中。”

我急忙雙手合十回禮道:“多謝師太厚意,恐有擾師太見客,我就此告辭了,改日一定前來向師太求教!”

我走出禪房來到院中,恰巧與幾名女子擦肩而過。

其中兩名是丫鬟模樣,簇擁著一名姿容秀美、舉止端莊大方的中年貴婦,料想應是沈夫人。

貴婦手攜著的那名少女身著淡青色服帛,素白綾子裙,梳垂雙髫實髻,面容纖秀柔美,卻略顯蒼白,柳眉淡若無痕,眉尖緊蹙。

她盈盈而立,如同臨風的嫩葉初荷一般弱不禁風,遠遠看去,令人油然而生憐惜之心。

我走過她們身旁,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少女一眼,她輕輕咳嗽起來,一名丫鬟忙替她輕輕按捶後背,喚道:“娘娘!”

這柔弱的少女定是沈妃無疑。

但是她的模樣卻讓我萬分疑惑,我見過蕭家的眾多皇子公主,無一不是氣派非凡,高貴典雅,安吉公主所穿衣飾更是華美無比,這沈妃全身上下卻毫無半點華麗裝飾,不但不象皇妃,甚至比普通女子還要素淨,苗映香都比她更象太傅家的千金小姐。

她低聲咳嗽,似乎哽咽著道:“母親,我的病……”

沈夫人扶著她的肩膀,嘆息道:“霜兒……太子殿下囑咐過你,此番出京回家鄉來,只管安心養病,病好了他就接你回宮去……這裡不似宮廷……”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後面的話卻幾不可聞。

她嗽聲漸漸停止,眼角卻隱隱溢位淚水。

靜心師太迎接出來,她們相互見禮之後,一起向佛堂走去。

我心中只覺無比蹊蹺,阿紫曾對我說過皇宮之內等級森嚴,頗多禮儀規矩,嬪妃一旦入宮,終身都難以得到皇帝准許出宮。

沈妃身為太子蕭統的側妃,地位高貴,卻為何突然從京城回到鎮江家鄉?且似是蕭統有意安排而為之,若是為了養病,皇宮御醫醫術高明,她應該留在東宮才對。

她面容消瘦憔悴,似乎有無限傷心委屈,鬱結於心。

我從山門走出,悄悄繞到後山,爬上一株大梨花樹,隱身在密葉之後。

枝頭小脆梨將近成熟,散發著誘人的芬芳氣息,我摘下一個輕咬一口,卻覺得酸澀無比,立刻將它吐了出來。

我在樹上偷窺庵中情形,見沈夫人與靜心師太在隔壁禪房中敘談,佛堂內僅有沈妃一人拈香叩首,一名丫鬟侍立在她身旁。

她跪在蒲團之上,低聲念禱道:“弟子沈氏憶霜,雖為東宮副位,如今身遭不幸,為太子所棄……遣返歸鄉,願上天庇佑,痊我微恙,早日迴轉建康,得見蕭郎……”

她說至此處,眼淚如珠,簌簌而落。

身旁丫鬟急忙用絹帕替她擦拭眼淚,勸道:“娘娘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太子殿下昔日對娘娘愛護之心,奴婢們可都看在眼裡。娘娘出宮來,不必每日三拜九叩,去皇后那裡早晚請安奉茶,也不用去蔡妃娘娘那邊侍侯,殿下是心疼娘娘身子纖弱,擔心娘娘受不了那些折騰……”

她低泣道:“可他並不知我的心意,我寧可受她們的折磨,也不想與他分開……”

那丫鬟道:“太子殿下說,等京中忙過了這幾日就來鎮江探望娘娘,娘娘難道還不信他麼?”

她愁容稍解,對那丫鬟道:“話雖如此,我只恐他出不了東宮,又要連累他一路辛勞奔波往返。”

那丫鬟輕哼一聲道:“奴婢偏就不相信,有人暗中使絆子還使得少了麼?太子殿下既然說過要來鎮江,必定會來的!”

她聽見此言,眼角淚痕重現,忍不住又一陣咳嗽,喘息著說道:“是我沒用……”

我將目光轉向隔壁禪房,聽見沈夫人長嘆道:“霜兒命苦,進東宮不及一載,卻小產了兩次……太子至今無嗣,東宮中人雖然時時處處小心提防,終究還是保不住……或許是她命中福薄。”

靜心師太亦嘆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回到鎮江來,安心養身,未必不是幸事。”

沈夫人眼圈微紅,道:“霜兒體質虛弱,如今又感染風寒,一日三餐都是湯藥養著。當年她降生之時,多虧佛祖庇佑,如今我只盼望她早些好轉,回不回京,倒在其次。”

靜心師太道:“施主請寬心,種得善因,必有善果。佛祖慈悲為懷,普渡眾生,定可護佑小施主身體安康。”

我聽完她們的話,心中大概明白事情經過,原來沈妃的名字叫沈憶霜,因病而出宮,沈夫人潛心向佛,帶著女兒回返故里,希望能夠讓她的身體好轉,我略懂得一些醫術,仔細觀察沈憶霜面容,確實有些氣血虧虛之象,卻並不太嚴重。

聽她們語氣,蕭統似乎近日就會來到鎮江看望她們。

我從樹上跳下,將那卷冊藏在衣袖內,想道:“我因探聽種植相思樹之法才留在鎮江數月,如今卷冊就在身邊,不如離開這裡,繼續前往蘇杭,亦可避免再遇見蕭統。”

我主意既定,回到竹廬中,將日常使用之物、住過的痕跡皆用法術遮掩消失,下山向鎮江城中而去。

接近鎮江城門處,卻見幾匹奔馬從城內迅速馳來,他們從我身邊幾乎一掠而過,將我的薄紗翠綠衣裙帶起一陣風。

我微覺異樣,那幾匹馬卻突然去而復返,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彎腰將我的黑色斗笠紗罩揭下。

我急忙後退,那人早已跳下馬來,將我緊緊抓住,沉聲道:“陶氏紫萱!果然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三皇子蕭綱。

他身著一襲黑色薄緞錦袍,明眸中閃爍著驚喜,卻又帶著幾分淡淡的嗔怨,注視著我道:“為什麼要騙我?”

我對他本有愧疚,且被他拉住衣袖,不得不面向他道:“那天遊仙人湖歸來,我姐姐不見了……因為事出突然,來不及通知你,我來鎮江尋找她……”

蕭綱見我出言解釋,神色隨即釋然,放鬆了雙手,說道:“那日前去青石畿,我見你家中無人,料想是有什麼變故,你才會不辭而別。我本以為今生今世再無緣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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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下,見我行色匆匆,問道:“你準備前往何處?找到你姐姐了麼?”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我想去蘇杭一帶尋找她。”

蕭綱微笑道:“你姐姐年紀比你大,不會有事的,尋人不差這一時片刻。天氣炎熱,前面有間驛館,陪我一起去喝杯茶吧。”

我突然想起一事,忙問道:“你是獨自一人前來鎮江麼?”

蕭綱眸光閃過一絲疑色,答道:“上次去蘭陵是為清明祭祖,諸位皇兄皇弟都一起前往。鎮江是我的轄地,我時常前來視察民生,他們不用來。”

我松了一口氣,料想蕭統沒有和他一起前來,見他盛情相邀,點了點頭。

一侍從將馬讓與我,我們並轡而行,很快到了驛館門前。

樹蔭馬樁上栓著幾匹雪白的駿馬,毛色純正,神氣威武。

跟隨我們的侍從先行下馬進館通報身份,卻不料他進去片刻後,立即折返出來,近前對蕭綱道:“稟三王爺,太子殿下在此。”

蕭綱面色微微一變,一面翻身下馬,一面說道:“他竟然走的是另一條路……他來多久了?”

那侍從低聲道:“半個時辰前。”

我聽見“太子殿下在此”六字,心中暗暗叫苦,見蕭綱走近我欲扶我下馬,立即抖動韁繩,準備奪路而逃。

蕭綱似乎早有防備,將馬轡攥緊,說道:“紫萱,又想逃走麼?”

他呼叫“紫萱”的那一瞬,我早已看見驛館門口出現一人的身影。

那人靜靜立於綠蔭之下,一身白衣勝雪,神情端莊孤潔,一雙清澈的明眸正向我看來。

------是那個我如今最不想見到的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