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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衛青蛾看著對面的趙嘉, 熱湯端在手上,許久沒有出聲。

“阿姊?”

“換了兩匣金?”放下木碗, 衛青蛾問道。

“是。”趙嘉點頭。

“為何不同我說?”少女皺眉。

“事情緊急,也怕阿姊不答應。”反正事情已經做完, 趙嘉乾脆實話實說。

衛青蛾眉心皺得更緊,道:“家中的銅錢絹布都換了, 還有粟麥?你換得急, 想必吃了不少虧。”

趙嘉咧咧嘴,輕鬆道:“阿姊放心, 我還有半個穀倉的糧食,畜場田地都在,錢絹沒了可以再賺, 耽擱不了事。”

衛青蛾嘆息一聲, 不理趙嘉疑惑的目光,起身繞過屏風, 一陣輕微的聲響之後, 手中捧著兩隻木匣走出。

“阿姊?”看一眼放到面前的木匣, 趙嘉更加疑惑。

“田宅契和庫房穀倉的鑰匙。”衛青蛾語氣平淡,見趙嘉面露驚愕, 挑眉道, “阿弟怎麼這個樣子?”

“阿姊,我有……”

“兩匣金不是小數目,遠勝我手中田產。”衛青蛾正色道,“我知你要遣人出塞, 手中無絹怎成?將這些換成絹帛,先應對過這次,待到再次北上,總能翻倍市回。”

“阿姊對我如此有信心?”趙嘉撓撓下巴,被少女瞪一眼,連忙放下手。他知道這習慣不好,可情緒一緊張就忍不住。

“自然,阿多哪次讓我失望?”衛青蛾笑著傾身,將木匣放到趙嘉懷裡,“我父當年還藏有一些秦錢,我母都不知曉。稍後我讓忠僕取來,交給你一起換絹。”

“阿姊,不至於此。”

“至於!”衛青蛾斬釘截鐵,“這事聽我的。出塞之事我也有份,阿弟再推辭,就是同我見外,我很傷心。”

衛青蛾作勢擦過眼角,可惜沒有一滴淚水,反而笑容明豔。

“好吧。”趙嘉認輸,不過只收下穀倉和庫房的鑰匙,將田宅契又推回到衛青蛾面前。

“阿弟?”

“這些足夠。”趙嘉從木匣中取出鑰匙,笑道,“這次出塞主要是為探路,太守府派遣領隊護衛,安全無需擔心,但為防萬一,攜帶的絹帛不會太多。”

草原不同於漢境,許多部落都有世仇,隨時可能拔出刀子互砍。

如果運氣不好,遇到部落衝突,商隊很可能遭受池魚之殃,被殺紅眼的部落勇士和牧民一起砍。這些胡人可不管你是否無辜,既然遇上,乾脆一起殺了,還能平白得一筆財貨。

正因如此,北上的商隊都會配備大量護衛,有的甚至僱傭亡命之徒,市買胡商運來的奴隸,就為震懾草原部落,也為遇到危險能殺出一條生路。

此外,在草原遊蕩的賊匪、逃跑的奴隸和兇狠的草原野人,都是商隊潛在的威脅。只是想一想,就知道北上之路有多危險。

然而趙嘉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必須打通這條商路。

如果以前主要是為生計,是為村寨中的百姓活命,順便探查一下草原情報,現如今,為獲取戰功,為將來有一日能馬踏匈奴,前路再難他也要闖一闖。

姊弟倆只顧著說話,擺在面前的熱湯都已經變涼。

衛夏和衛秋進來換了熱湯,又送上媼新制的蜜餅,其後就退到門邊,安靜的跽坐下來。陽光從廊下灑落,少女膚色晶瑩,白皙得近乎透明。

“阿姊需到雲中城,當面見過主使。”趙嘉將木匣放到一邊,提到擇選之事。

“我知。”衛青蛾點點頭,突然取下發上的銀釵,在趙嘉來不及反應時,用鋒利的尖端劃過臉頰,留下一道醒目的紅痕。

鮮血從傷口滲出,蜿蜒成一條紅線,劃過少女的臉頰,沿著下頜滴落,洇溼了青色的衣襟,如綻放的梅花。

“阿姊!”趙嘉騰地起身,要用衣袖為衛青蛾止血,又硬生生頓住,對門邊的衛夏兩人道,“取淨布,打水來!”

少女腳步匆匆,沒過幾息,就把趙嘉所要之物取來。

“阿姊為何要這麼做?”

“主使言面有瑕。”衛青蛾用細布按住傷口,等血不再流,探頭朝水盆中看了看,似對這道傷痕十分滿意。

“那也用不著自傷!”趙嘉皺眉道。

“這樣最妥當。”衛青蛾用細布蘸水,擦去臉上乾涸的血跡,“阿弟放心,我劃得不深,好生養些時日,不一定會留疤。”

“若留疤怎麼辦?”

“無妨,我是要招贅。”衛青蛾笑道。如果不是趙嘉打通關節,新傷難免會被看出,縱然落選也會惹來麻煩。

趙嘉無語。

衛夏換了一盆清水,衛秋坐到衛青蛾身邊,湊近細瞧,柔聲道:“女郎放心,傷口確實不深。僕認得幾味草藥,也會調粉,必讓人看不出半點。”

衛秋相貌嬌美,聲音柔和,更似南地少女,而不像是北地女郎。

“好了,不是什麼大事。如此一來,縱是再有心,也挑不出半點不妥。”衛青蛾笑道。

趙嘉張張嘴,見少女神情輕鬆,笑容爽朗,到底是嘆息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臨到午時,趙嘉被衛青蛾留飯。

看到少女臉上的傷口,衛媼果斷將蔥韭和醬撤了下去,甚至不許少女吃肉。衛青蛾反對無效,只能看著趙嘉吃肉喝湯,自己沒滋沒味的咬蒸餅,目光非一般的“兇狠”。

趙嘉玩心大起,故意放下筷子,擼起袖子,抓起一條烤得噴香的羊肋啃。

“阿多,禮!”衛青蛾咬著蒸餅,聲音從牙縫中擠出。

趙嘉嚥下羊肉,飲下半盞羊湯,用布巾擦拭乾淨嘴角和雙手,笑道:“阿姊說什麼?”

衛青蛾終於怒了,隨手抄起木勺就要砸向趙嘉。知曉衛青蛾不會真砸,趙嘉連躲都沒躲,反而舒展眉眼,哈哈大笑。

少女繃不住,也被逗笑了。

姊弟倆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倒影,像是發現什麼有趣的事,同樣笑得不可自抑。

衛夏不明所以,滿臉都是問號;衛秋半掩檀口,眉眼彎彎。

衛媼被笑聲引來,看到眼前的場景,咳嗽一聲:“女郎,禮!”

本要止住的笑聲再次揚高,少年和少女近乎笑出眼淚。等到笑聲停止,彷彿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差點當場仰倒。

“阿姊,塵埃落定之後,需當剪除後患。”趙嘉低聲道。

“我知。”衛青蛾又拿起蒸餅,用力咬上一口,搭配熱湯送下腹,“先用飯,飽食後再言他事。”

姊弟倆又開始用膳,都是胃口大開,將衛媼準備的蒸餅和羊肉全部吃完,連醃菜都不剩半點。

太守府內,魏尚放下魏悅送回的竹簡,端起漆盞飲了一口。主簿和五官掾前來回稟,言郡內良家子俱已摘錄,凡錄名者都將於近日入城擇選。

“由主使擇定即可,不必回我。”魏尚打定主意不插手,連名單都不欲過問。

五官掾尚有政務,很快領命離去。

主簿落後一步,將趙嘉所為告知魏尚。對郡中大佬而來,城中的一切都不是秘密。趙嘉突然大手筆換金子,自然逃不開主簿的眼睛。聯絡書佐透出的訊息,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似阿多所為。”魏尚笑了笑,半點也不感到驚訝,“用粟麥換金,想必家中已空。待到長安來人啟程,我命人送車絹去。”

“我家中亦有絹,色豔,不為妻女所喜。趙郎君欲遣人出塞,無妨一併相贈。”主簿道。

“你言贈他不會收,言為市牛羊即可。”

“這……”

“換回來,留在阿多的畜場裡養著。”魏太守一邊笑,一邊開啟木匣,取出一塊飴糖送到嘴裡,隨後將木匣推到主簿跟前,“吃糖。”

主簿十分自然的取出一塊,和魏太守一起咔吱咔吱地咬了起來、

“使君有意助趙郎君擴大畜場?”主簿在魏尚手下多年,聽他提到牛羊畜場,很快推斷出背後之意。

“然。”魏尚吃完飴糖,端起漆盞飲下一口。

“可惜年歲太小,不然讓我兒帶去原陽城一同歷練。大好兒郎總要馬踏草原,砍掉幾顆胡人頭顱,方為建功立業之道。”

主簿點點頭,不用魏尚讓,自動自覺將手探入木匣,又拿出一塊飴糖。

“趙郎君聰慧,行事有章法,甚效趙功曹,將來必有一番成就。”

太守主簿對坐議事,等到諸事議定,一匣子飴糖也少去大半。看看匣子,主簿果斷又拿起兩塊,麻溜的起身告辭。

魏太守重新展開竹簡,審閱魏悅記下的練兵諸事,神情一片肅然。

待到擇選之日,被錄名的良家子都由父兄家人送往城內。衛青蛾父親戰死,亦無同胞兄弟,趙嘉提前趕往衛氏村寨,準備送她入城。

天剛放亮,垣門就已經開啟,五六輛大車魚貫而出,車上是等待擇選的良家子,其中就有公孫敖的從姊,還有牧羊孩童阿陶的長姊。

女郎們的父兄或坐在車前,或騎馬行在車輛左右。

隊伍沉默前行,氣氛凝重,無一人出聲。

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耐不住,對坐在車上的妹妹道:“阿妹如能入選,此去長安就為貴人,屆時莫要忘記為兄。”

少女不出聲,陪她坐在車上的阿陶雙目噴火,怒視馬上的兄長,想要開口,卻被少女一把按住。

“阿姊,阿兄怎能如此!”

“不用理他。”少女容貌秀麗,看著馬上的青年,眼底泛著冷光,直將對方看得打了個哆嗦,不自在的轉過頭,才收回視線,叮囑孩童道,“如我入選,你要記得孝順阿翁阿母。如果我能活著,必要掙出一個前程,讓阿翁阿母和你都過上好日子。”

少女抱緊孩童,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雙目合攏,淚水滑過眼角,浸入孩童的發中。

“真是,明明是好事……”青年不記教訓,又嘟囔一句。

破風聲陡然襲來,坐在車前的中年男子面帶沉怒,揚起長鞭,啪地一聲甩了過去。青年本能的舉起手臂格擋,不想鞭子力道太大,直接繞過他的前臂,將他從馬背拽到地上。

“阿翁?”青年握住手臂,滿臉不可置信。

“給我滾!休要讓我再看見你!”中年男子收回長鞭,臉頰因怒氣抖動。

青年呆呆的坐在地上,看著車隊走遠,不知如何反應。

少女抱著孩童,看向父親高大的背影,張嘴想要說什麼,卻被中年男子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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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是我沒本事。”中年男子沒有回頭,聲音沙啞,“別怨阿翁。”

“阿翁,我不怨。”少女鬆開孩童,移到中年男子身後,安慰道,“阿翁,我不一定入選。就算要去長安,也未必沒有前程。”

男子嘆息一聲,用力攥緊馬鞭。

少女回到原位,重新將阿陶抱進懷裡,輕輕搖著:“阿弟,去城內還早,睡一會。”

孩童將頭埋入少女懷中,壓抑住模糊的哽咽。

隊伍繼續前行,其他車上的少女也和阿梅一樣,都在盡力安慰家人,只是效果並不顯著。行至中途,這些敢同匈奴拼命的漢子都是眼眶發紅,大手握成拳頭,用力得關節發白。

衛青蛾的馬車行在車隊之後,趙嘉策馬走在旁側,聽到風中傳來的隻言片語,兩人陷入沉默,再未出一言。

良久,少女才道:“阿弟,你言要馬踏蘢城,可作數?”

“必當踐言。”趙嘉眺望北方,鄭重發下誓言。

隊伍行至城門前,天已大亮。

從各縣趕來的大車絡繹不絕,在城門前排起長隊。

擇選地在宦者的下榻處,鑑於竇太后的命令,章程和以往略有不同,不過大體還是家世相貌為重。

沙陵縣的良家子排在最先,衛青蛾先父有爵,曾在郡內為官,第一批得主使親見。

少女臉頰上的傷已經開始癒合,先前用了草藥,痂都已脫落,再覆上一層薄粉,一點看不出是新傷,儼然是多年前留下的疤痕。

得書佐提醒,知曉眼前少女就是衛青蛾,宦者特意多看了兩眼。見到少女臉頰上的疤痕,眼底閃過一抹驚訝,很快又變成笑意,對記錄的書佐道:“面有瑕,貌為中下,不取。”

“諾。”

書佐展開名冊,拿起刀筆,將衛青蛾的名字劃去。隨後又展開另一冊竹簡,記下落選的因由。

趙嘉等在院外,並不知道裡面情況,難免心生焦急。

直至院門開啟,衛青蛾和另外幾個落選的女郎走出,趙嘉才終於松了口氣,大步迎上前:“阿姊,一切都好?”

衛青蛾頷首,見趙嘉命健僕去趕大車,當下拉住他:“阿多,路窄,車過不來,我騎馬。”

趙嘉沒有異議,轉身時發現少女鬢角微松,驚訝道:“阿姊,你的銀釵呢?”

“送人了。”衛青蛾從腰帶裡取出一條布巾,將烏髮系在身後。和趙嘉一起行至街尾,從健僕手中接過韁繩,利落的躍身上馬。

“歸家!”

擇選持續整整十日,入選的少女都被留在城內,準備隨宦者啟程。

阿陶的長姊也在入選之列。

此刻,她和另外三個女郎坐在一輛大車上,身後是家人為她收拾好的衣物,發上只有一根絹帶。少女手中牢牢握住一隻布袋,裡面是雕刻梅花紋的銀釵。

車身微微晃動,少女靠在車欄上,抬頭看向未知的前路,將布袋貼在胸口,手指越攥越緊,目光逐漸由迷茫變得堅定,再無半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