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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第285章

林家送來的囊匣裡, 赫然盛放著一面玄色銅鏡,表面光潤, 可見保養得甚好, 只是銅鏡鏡身上有一道細縫, 接縫處非常平整, 但看得出來與別處略有色差。這自然是石詠當年轉送至林黛玉手上的寶鏡。如今又有林家用這種方式轉送回石詠手上了。

一時寶鏡問起室中其餘兩件老物件兒,卻沒曾想到紅娘的瓷枕是認得她的,一時滿懷激動地問:“武后娘娘, 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紅娘啊!”

“紅娘?……”寶鏡有些猶豫, 不記得她認得這位。

“你還記得嗎?我一直是蹲在壽陽公主1的臥榻之前,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之後的, 我的原身就是這只瓷枕, 那日小蓉大奶奶在珍大爺跟前一時惱了,又一時啼哭, 隨手將我這瓷枕掃落在地, 登時碎成齏粉……多虧了詠哥兒妙手回春, 才將我整個兒修起來的。”紅娘帶著期盼對寶鏡說,“您那時一直懸在壽昌公主的臥榻之上,應當見到了整個過程才是啊!”

“壽陽公主, 同昌公主……這都是誰啊?”武則天的寶鏡喃喃自語, 好似對這些都沒有印象,更別提親眼目睹紅娘的瓷枕被秦氏打碎的具體過程了。

石詠登時想了起來,他手中這面武則天的寶鏡,是從一僧一道手中取來的, 取來的當時碎成兩爿,上面還有“風月寶鑑”四個字,乃是被人利用來仿冒風月寶鑑的,不一定就是寧國府中秦氏臥室間掛的那一枚。

據傳說武則天的鏡殿裡掛滿了鏡子,也許寧國府那一枚,與他手中這一枚,同樣源自鏡殿,但不是同一枚。

石詠向瓷枕與寶鏡雙雙解釋了這般情由,紅娘才知道認錯了人,含羞帶愧地道歉:“武后娘娘,著實不好意思……”

蹲在瓷枕一旁的玉杯“一捧雪”登時插口:“你為什麼總是管這一位叫‘武后娘娘’?人家明明是‘則天大皇帝’陛下麼!”

“一捧雪”有過耳能誦,過目不忘之能,它聽過關於武則天的種種傳說,想當然地認為武則天更欣賞“則天皇帝”這個稱呼。

石詠暗笑,覺得這“一捧雪”拍得一手好馬屁,殊不知以武皇的心胸,怕是早已不在意這些虛名兒了。

於是他也向武皇的寶鏡介紹這只難得的玉杯:“這位是傳世奇珍,源自和氏璧的玉杯‘一捧雪’。”

一捧雪表示抗議,因為石詠將它頭銜中“冰肌玉骨、凌雪傲霜”兩個形容詞擅自略去了。

武皇的寶鏡當即笑道:“源自和氏璧?這麼說來,你是由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了?天下若是有這樣的好物,朕怎麼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朕又怎會不納入懷中?”

一句話嘲得“一捧雪”啞口無言。

石詠也早看出來了,“一捧雪”這只玉杯的雕工,應當是元明之際玉雕工匠的雕刻手法,這是一隻相對“年輕”的文物。只不過“一捧雪”向來愛往自己臉上貼金,動輒提到和氏璧,以彰顯自己身份尊貴,來歷不凡。此刻被武皇這樣一嘲,登時灰溜溜地縮了回去。

石詠心想,武皇能這樣磨一磨玉杯的性子也好,免得它整日咋咋呼呼的,明明是一隻身價不菲的玉杯,卻一點兒也不沉穩。

石詠當即問起南邊的情形如何。寶鏡只說甚好。它早先隨林黛玉去揚州的時候是康熙五十二年,到現在已經七年了。無論是京城,還是揚州,在他們周圍發生的變化都不小。

武皇很明顯是對在揚州的生活感到滿意的,說起來言語中都透著不捨。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若說繁華阜盛、美景天成,揚州自然無出其右,更兼武皇一直有才氣出眾的林黛玉陪伴。

可是石詠依舊能聽出武皇的情緒似乎不太高,追憶一番在揚州的愜意生活之後,這位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即便是最有才具的女子,想要辦到朕當年曾經做到的事,也是絕無可能了。”

石詠以前也曾經猜測,為什麼武皇心心念念想要與林黛玉作伴,一來對方確然是個有趣的靈魂,二來武皇可能也確實曾經有過這個念頭,她昔年曾經做成的事,如今是否有可能再行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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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卻是冷峻與嚴酷的,時代早已不同,在眼下這個時空裡,有才學有膽識的女子何嘗少見了?只是她們大多囿於內宅,在家庭之外,女子們的上升通道一概被堵死,這個世道原沒給她們留多少大展拳腳的機會。

“林家的姑娘,當真是一位很有些想法的奇女子。”武皇嘆息之後,又有些振奮,向石詠談起南邊的種種變化。“早先時候她在揚州附近,以一己之力辦了四間女學。原本朕以為不過是閨閣中的小打小鬧,就像是她昔日教人寫詩一樣。可是誰也沒想到,她只招收那些家貧,沒有機會讀書的小女孩進來,半工半學,一面讀書認字,學些最基礎的本事,能算賬理家,也能看得懂朝廷律法……”

石詠認同這種做法,認為這倒也真是功德無量的好事,原本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的年輕女子,付出勞動養活自己,同時能學習文化知識,能算賬理家,便是將來能夠支援起一個家庭,能看得懂朝廷律法,便是能保護自己與家人。

“……朕原本問她,你這樣教這些小女娃娃們,將來不過就是讓她們能嫁得略好一點兒罷了,若是這樣想,你還覺得做這些事兒有意思麼?”寶鏡一面說,一面回憶,一面又似在沉思。

石詠心裡也忍不住是一陣嘆息,若是教林黛玉曉得了,她付諸努力,興辦的女學,到了最後可能只是為這些女孩子在婚姻市場上多添了一點兒競爭力,也不知這位會不會感到挫敗。

“……可是她卻說,不能這麼想,她之所以不計回報地做這件事,就是希望這些女孩子們,將來在面對嫁人這件事的時候,能夠多一些選擇。”

石詠聽到這句話,不免被深深地撼動了——能夠多一些選擇,這話看似簡單,可是已是這時空裡邁出了一大步。女子若能掌握文化,能掌握改善生活的技能,便意味著她們有機會不再緊緊依附於父與夫,眼下可能只是做出一些不同於以往的選擇,往後許是便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詠哥兒,你想得沒錯!”武皇的寶鏡似乎與石詠心意相通,能理解他此刻的震動是為了什麼。“朕也不得不承認,朕當年只是滿足了朕自己的渴望,朕只想著八荒六合唯朕獨尊,卻從未真正替旁人著想,為旁人爭取更多。如今那個孩子卻做到了朕以前沒有想到的……”

“你且看著吧,這女學一開始投入頗多,可漸漸的年長的帶年幼的,漸漸的不須再多投入,也能維持下去。且四間女學,已經在影響鄉里。日後這樣的學堂想必會更多。許是幾年之內,南方便會逐漸生出些變化。朕盼望著,是好的變化!”

武則天的寶鏡一直保持著興奮的狀態,向石詠解說揚州那裡如今的情形。石詠聽說那女學裡的學生竟然能自己改進紡織的裝置,大幅提高紡織的效率,石詠也少不了吃驚,心想:珍妮紡織機,沒準兒能先在中國誕生?

“對了,陛下您怎麼這次隨林家上京來了呢?回頭我需不需要再找個由頭,將您再送回林家去?畢竟林大人在京陛見之後不便久留,很快就要回南去了。”

武皇的寶鏡登時毫不客氣地罵道:“臭小子,朕這回北上,還不是為了你?你這可好,這才剛見面,就要將朕踢回南邊去啊……”

石詠被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這才從寶鏡的言語裡漸漸弄明白,原來寶鏡這次是拜託黛玉帶它上京,回到石家,打算以後常伴石詠身邊,不走了。

寶鏡打算留在此地的原因也很簡單,它即便身在揚州,也對朝中政事有所瞭解,曉得龍椅上的那一位已經漸至暮年,這奪嫡之爭眼看就要水落石出,這最後的角逐博弈,也就在這一兩年了。

寶鏡到底還是擔心留在京裡的石詠,擔心他離這權力鬥爭的旋渦太近,將自己也卷了進去。可巧又有林如海攜女進京陛見的這次機會,武皇這才與黛玉商量了,隨林家父女進京,又透過黛玉之手,將自己送到了石詠手中。

“多謝陛下想著!”石詠雖然被武皇一頓好罵,臉上笑容卻難抑止,直到武則天嘴上罵得越兇,心裡其實便是越關懷,否則也不會這樣麻煩地長途跋涉,趕到京中來了,到底還是惦記著他一大家子的安危。

旁邊架上蹲著的兩隻文物,見到石詠與寶鏡久別重逢,自己也聊開了。

“果然一物降一物,詠哥兒從來奈何你不得,武后娘娘一來,就制住你了!”紅娘嘲笑一捧雪。

“那也不見得,你看詠哥兒不也被製得服服帖帖的,被罵得這麼慘,不還笑得這麼暢快?”一捧雪反駁,“再說啊,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武后娘娘啦,人家是則天大皇帝陛下!”

“我那時候人們都只說是武后的……”紅娘有點兒委屈。她誕生的年代,文人刀筆,已對武后一生有了蓋棺定論。

“話不能怎麼說,提筆寫史之人,個個都是男的!”一捧雪向紅娘解釋,“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他們會怎麼寫!”

石詠與寶鏡並不在乎架上那兩隻怎麼議論他們。寶鏡早已知道石詠成親了,當即問起石詠媳婦兒的來歷,石詠捋了捋當初的經歷,便將清虛觀之事,與那虎符與礬書的秘聞都告訴了寶鏡。

“竟然有這種事!”武皇並不著急做判斷,將此事的前因後果都一起想過,最後道:“這件事,聽起來像是齊世等人沒有得逞,而那位十三皇子成了最後贏家,其實也很難說……不過是皇帝又多一枚可用的棋子,十三皇子在那個位置上恐怕只是牽制旁人,未必皇帝是真的想要重用他啊!”

石詠想起那次康熙皇帝親自帶著十三阿哥在宗人府出面的情形,多少有些心酸。被皇帝用作是棋子的人,卻抱著一腔真心,未必只想做一枚棋子的。

“只有你,雖是誤打誤撞,可也抱得美人歸!”寶鏡老氣橫秋地嘲笑石詠。架上兩隻一起介面:“可不是嗎?”

石詠頗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的確,清虛觀的事成全了他與如英,要是沒有那件事,他與如英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對,也不會最後走到一起。可見上天終究會獎勵正直不阿,不願輕易低頭的人。

“對了,我在南邊的時候也聽說過你家二房的事兒,怎麼,你二嬸是與什麼人連了宗嗎?”寶鏡又問。

石詠一想,這當是指的二嬸認祖歸宗的事兒,當下說:“不是連宗。對了,我家二叔又回來了……”他家二房的事兒一言難盡,二叔死而復生,二嬸不寡而寡,而他家小弟,正卯足了勁兒要為親孃掙一口氣回來。

“怎麼怎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武皇的寶鏡乍一聽這事兒覺得亂極了,少不得一樁樁一件件將此事從頭至尾的細節都問清,一直問到如今年羹堯升任定西大將軍的訊息。

“若是從蜀中到京中,大抵要多少時日?”寶鏡問。

“快馬加鞭,一月可至,但要是在路上慢慢走的話,且得兩三個月吧!”石詠答。

寶鏡“呵呵”了一聲,說:“也不比朕那時快多少麼!”

石詠:……您那時的都城是東都洛陽吧,現在的京城……不一樣唉!

“若是朕算得沒錯,你們家許是過不了多久,就又要多些親戚了。”寶鏡幽幽地說。

石詠心想,也是。如今年羹堯已是“年大將軍”,二叔是他手下供職,少不得在西北征戰一番。二叔在川中討的那一房“親戚”,極有可能在這個時候前來京中。畢竟石家與忠勇伯府都在京裡。

“若是他們不回京呢?”石詠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他們若是不回京,就證明你二叔當年,真的是受傷失憶,無人清楚他的真實身份,那一房妻室當真看中了你二叔,所以才委身下嫁,以為終身有託……若是那邊迤邐來京,並且鳩佔鵲巢,提出他們才是你二叔明媒正娶的妻兒家小,那麼……”

石詠問:“那又是什麼?”

“那你二叔就是個大傻瓜,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不自知呢!”武皇實在是忍不住言語裡的揶揄,即便當著石詠,還是毫不客氣地將石家二叔指摘了一番。

“那若是他們真的回京,我,我又該怎麼幫二弟?”石詠問。

“詠哥兒,”武皇的寶鏡緩緩地說,“你心裡不早就有答案了麼?”

石詠一凜,心想:也是,他早就想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怎麼樣,他總是要站在自家二弟這一邊的。

隔日傳來訊息,林如海攜女回南。

此時兩淮鹽政即將換人的訊息已經傳了出來。京裡登時一團亂地打聽繼任者將是誰。所謂人走茶涼,林如海這還有一年的任期,京裡已經沒什麼人還記得打點這位了。因此通州碼頭前來給林如海送行的人,只有寥寥幾家林家親友。

石詠夫婦一起出城相送。如英與黛玉投緣,自是難捨難分。

而石詠則鄭重向林如海拜別,這一位於他,一直亦師亦友,多番指點,令他收穫良多。

林如海則最後囑咐一句:“茂行,若是見到賈璉,替老夫捎一句話,就說要他在任上務必清廉,切莫貪圖外財,榮府日後,怕是只能靠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原文是“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但是這應該是曹公筆誤了,想寫的應該是“梅花妝”的壽陽公主。另外同昌公主是武則天之後的歷史人物,所以武則天應該完全不認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