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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第379章

石詠端坐在順天府的花廳裡, 心想:他這也能算是順天府的常客了吧!

差不多一模一樣的事,在數年前也發生過, 只不過那時候是石喻參加鄉試, 有人匿名舉告。賈雨村向石詠賣好, 所以故意將匿名信給石詠看過, 並且允許他將匿名信摹寫了去。

可如何今時今日,又見匿名信?

石詠摸不清賈雨村的態度如何,既像是賣好, 又像是警告他, 不要將舊事洩露出去,於是笑著沒有答話, 只管低頭去看那舉告的信件——

石詠的手穩穩地, 託著那信件,手指輕輕撣了撣那紙箋。他三行兩行看過, 隨即又推回給賈雨村, 直截了當地問:“大人覺得我見了這信, 能做什麼?”

他索性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右手在身前一劃,微笑著說:“或者換句話, 您覺得我像是能做出這等事的人嗎?”

石詠表現看著極其輕鬆, 可是他的心此刻正砰砰直跳: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人會告發他這個——勾結逆黨,蓄有反意。

那封匿名信上舉告的,是一樁陳年舊事。乃是石詠當年剛剛入職在造辦處當筆帖式的時候,隨郎中賀元思南下造訪江寧、蘇州兩處織造, 路過微山湖時遇到水匪的那樁經過。信中提到石詠曾得一江湖中人相救,那人顯然與石詠有舊,而且說著反清復明的江湖幫會切口。

賈雨村只望著石詠微笑,搖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石詠衝賈雨村哈哈哈哈地笑起來,蹺起二郎腿,雙手一抱後頸,道:“旁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您對我的履歷應該知道得清楚。我雖然姓石,宗族卻是瓜爾佳氏,我伯父是正白旗都統,我有什麼立場能夠勾結逆黨,蓄有反意?”

賈雨村面上笑意不減,竟只道:“我自然不信這個,所以這才將石大人請來,向您交個底。畢竟茲事體大,下官自忖沒辦法將這事兒徹底捂住,遲早要報上去的,石大人您也最好想個對策……或是想一想,您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了?”

望著這個油鹽不進的賈雨村,石詠皺起眉頭,隨即笑道:“說老實話,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不瞞您說,我近來得罪的人……可多了!”

賈雨村很明顯是在向石詠暗示年羹堯,可是石詠就是不接這個口。

但是賈雨村給了石詠一個啟發,他究竟得罪了誰,這些陳芝麻爛穀子都要撿出來,究竟是什麼人要這麼背後搞他?

說實在話,他的確是與年羹堯一系結樑子結得最深,從早先二叔石宏武的事開始,雙方就一直暗中較著勁兒。好不容易稍許有個了結,前陣子又添上了年熙的事兒。但年羹堯又怎麼可能挖出來這麼久遠的事情?

除了年家之外,早年間石詠與九阿哥爭得最厲害,早先又因九阿哥名下的玻璃廠產業,與八阿哥等人鬧得不大愉快。但如今九、十、十四都不在京裡,八阿哥就是一個光桿兒司令,要這樣與他為難,說實話也有些牽強。

其餘與石家不睦的,安佳氏也能算是一方,但前陣子穆爾泰已經來信“點撥”了岳家一把,安佳氏如今老老實實地,一聲不敢吱。

所以石詠想來想去,都想不出是什麼人會這樣刻意與他為難。此刻賈雨村滿臉堆笑,坐在他面前,開口道:“石大人,有些時候破財即可消災,身外之物,就能換家人平安康健,聽說您是個極會理財的高手,這點利害,總是算得清楚的!”

石詠聽見賈雨村對他說“破財消災”這四個字,心裡突然敞亮了,腦海裡一片清明。他突然省過來:總會有這麼一天的,賈雨村總會尋個機會坐在自己對面,循循善誘地道:“破財能免災啊!”,“身外之物有什麼好可惜的,盡讓出來吧!”

這是他的宿命,也一樣是賈雨村必然會做的選擇——因為,眼前這位是賈雨村,而他,他是石呆子呀!

紅樓裡賈赦強購石呆子家傳扇子不得,便是賈雨村出面,給安上了一個“拖欠官銀”的罪名,抄家下獄,讓石呆子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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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這裡,他石詠已經不再是書中那個“石呆子”了,曾經覬覦他家扇子的賈赦也重疾纏身,賈家落敗,可卻一樣還會有旁人會覬覦他家藏的東西。

而賈雨村的手段也明顯升了一個段位,“拖欠官銀”這等罪名遠遠打不倒石詠,他便想出了這麼一個“結交逆黨”,足以撼動石詠這個正二品官員的罪名。

想到這裡石詠便豁然開朗,他已經完全明白了。昔年微山湖上遇匪的這點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親歷者固然有他、賈璉、賀元思等人,但當時賈雨村任著應天府的府尹,江夏發生水匪案,賈雨村離得那麼近,不可能不知道。

至於這舉告信上描繪得栩栩如生,宛若親歷的陳述,很可能是賈雨村從賀元思那裡聽說的。雖然他和賈璉曾經約定,對方世英出手相救的那一幕絕口不提,可是他們都忘了那時在艙裡瑟瑟發抖的賀元思。賀元思也一樣有可能聽見了水匪與方世英對切口的那一出,並且很可能當初在江寧織造的時候,就已經將這些原原本本都告訴了賈雨村。

想到這裡,石詠緊緊盯著賈雨村,突然開口道:“時飛兄!我想起來了,我得罪的人,恐怕不是別人,而是你吧!”

賈雨村,名化,字時飛,別號雨村,比石詠大了少說有二十歲。石詠以前總是稱呼他“賈大人”,突然改口稱呼他的表字,以石詠的年紀,著實有點兒託大。也就因為這個,賈雨村盯著石詠,突然一瞬間流露出極為憎惡的表情。

石詠在對面,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有數:果然缺乏良好的表情管理,旁人搞起突然襲擊就很容易露餡。

這賈雨村……石詠想,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忽略了這個在京中一向不過不失的順天府尹,幾次往來賈雨村從未顯示過對石詠的敵意,可是骨子裡呢?

此刻石詠記起早先冷子興的那一樁案子,當年冷子興盯上了他家的舊扇子,曾經夜入椿樹衚衕小院偷盜。後來石詠將冷子興交到順天府,賈雨村明知冷子興是自己昔日好友,依舊好不容情地將冷子興枷號至死,一派鐵面無私——可如果,賈雨村絲毫不認為是他自己害死的冷子興,而是將這筆賬算在了石詠頭上呢?而當初,那冷子興是衝著石家的扇子而來,在冷子興死後,這扇子的秘密,是否真就隨冷子興的死亡而無人得知了呢?

石詠緊緊地盯著對面的人,不敢放過對方半點表情——果然,他得罪的人其實是賈雨村。

賈雨村那憎惡的表情稍縱即逝,立即又堆了一臉的假笑,口頭上也更加親熱:“茂行老弟,你這才真是說笑了!你我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我將你請到此處,也一樣是為你著想。你若一定要曲解我,我也沒什麼辦法。從今往後,咱就只能一切都公事公辦了!”

賈雨村說到後來,聲調轉冷,語帶恐嚇,隨即端茶送客。石詠則施施然起身,整整身上的衣衫,微笑道:“好說,好說!”

石詠當即離開順天府的花廳,賈雨村送他至門口。兩人各自拱手道別時,石詠突然低聲問道:“年大將軍?”

賈雨村登時笑了,面上恢復一派和煦,趕緊點頭應是。

“身外之物又是什麼?”石詠又問。

賈雨村繼續向石詠微笑:“自然是一捧雪……”

石詠:……怎麼會是一捧雪?當初年羹堯可是親眼見過一捧雪,並且對這枚玉杯不屑一顧的啊!

“……可能還不止是一捧雪!”賈雨村這才把話說完。

石詠心裡忍不住加上一句評語:……臉真大!

“那我就……告辭了!”石詠不再多說,徑直拱手告別。賈雨村面露詫異,沒想到石詠竟完全沒表態。明知能以財物消弭這一場禍事,卻絲毫不為所動——石詠這是還在猶豫麼?

至此兩人再也不說一句話,石詠從順天府徑直離開,留賈雨村一人在背後,冷笑連連。

三日後便真的有御史上書彈劾石詠,“結交逆黨,蓄謀不軌”,提的就是當日微山湖上的舊事。石詠穩坐釣魚臺,心想該來的總得來。

但是與石詠關係較好的官員與大臣大多替石詠捏一把汗。到如今全國各地“紅花會”、“天地會”之類的組織已經蹤跡難覓,就連上回山西那樁“盜匪案”,盜匪們也是自立為王,絲毫沒有對“前朝”的追憶。但是朝中對這種性質的“逆黨”到底還是忌諱,此外清廷對言論管制極嚴,前頭就有莊廷鑨《明史》案、戴明世《南山集》案的先例。所以十六阿哥見了石詠,極為同情地拍拍石詠的肩膀:“茂行,你怎麼就能犯小人犯到這份上?”

石詠心想:可不就是犯小人嗎?

被彈劾之後,雍正並未讓石詠上摺子自辯,也沒有讓他停止在上書房走動。石詠一如既往地在南書房當差,直到張廷玉來尋他,告訴他第二日不用先來南書房,先去步軍統領衙門,會由五名欽命大臣一起過問他的這樁彈劾案。

哪五個人?自然是那五位“總理事務大臣”:廉親王、怡親王、隆科多、馬齊、年羹堯。

石詠聽說年羹堯也在座,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心想:這位年大將軍應當不會那麼厚顏無恥,當著這幾位的面,往他身上潑髒水,敲實他的罪名吧!

石詠便謝過張廷玉大人告知,自己兢兢業業地將南書房的文書都整理妥當,交給張廷玉,然後退出南書房,打算回家。

“明日五大臣要問石大人的‘黨逆’案?”

一名章經在南書房外低低地向同僚發問,那同僚當即回答道:“那可不?問案的時間日子都在邸報上寫著,不止是咱們京官知道,這讀邸報讀得早的地方,京畿直隸、山東山西,全都知道了呢!”

那名章經一眼瞥見了石詠,趕緊向同僚“噓”了一聲,兩人一起轉過身來,向石詠行禮。石詠揮揮手,示意無事,他可從來不怕旁人說他,不過是問案而已,又不是定罪——不過,什麼時候他竟然從“結交逆黨”變成“黨逆”了?

旁人這樣步步緊逼的架勢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第二日,石詠照常出門,只是進了正陽門之後,才輕輕撥轉馬頭,去了步軍統領衙門。他已經想了一整夜,將五大臣問案時可能會出現的所有情形都預想了一遍,大致準備了幾個應對的策略,儘量做到胸有成竹。接著石詠來到步軍統領衙門跟前,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微微閉目片刻,再睜眼時,已是神智清明。

他踏上步軍統領衙門跟前的石階,忽聽身後有個人招呼:“茂行!”

石詠聽著這聲招呼耳熟無比,轉過身立即認出了來人,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人會在這個當兒趕到衙門口:“璉二哥,你怎麼來了?”

“我今日休沐,是昨天下午從保定出發的,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賈璉一身的風塵僕僕,眼中俱是紅絲,但是見到石詠,面上都是欣慰之色。“當初你我二人一起親歷的事,怎麼能落下我?”賈璉微笑著說。他早先從邸報上看到了今日五大臣問案的訊息,便連夜快馬從保定趕來,直到現在,還未休息過。

石詠一個字都沒說出口,喉嚨口像是被堵了似的,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伸手大力在賈璉肩膀上拍了拍。賈璉也老實不客氣地拍回去,嗔怪地道:“好兄弟,這種事,怎麼不事先送個信過來,叫上我幫忙?”

石詠原先想著賈璉人在外地為官,又想著賈璉身上揹著賈府這麼個沉重的負擔已經夠他受的了,還是不要給他添麻煩才好。豈料賈璉看到了邸報上的訊息,竟還是不管不顧地連夜從保定趕了過來。

聽了賈璉的話,石詠已知一切都不用再多說。

當初微山湖上遇水匪,是兩人並肩作戰的,於是今日一樣是這兩人並著肩,一起往步軍統領衙門裡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