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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孫少安為了這次的黃原聚餐忙的焦頭爛額。他又是請人,又是僱車,還要在黃原預定住處。這排場大的快攆上結婚儀式了……為此,少安還特意到原西縣的服裝鋪給自己買了一身滌綸裝,給妻子買了件旗袍。同時為二爸,二媽,姐姐兩口子和弟弟,妹妹及衛紅和金強也各買了一件靚麗的衣裳。他們一夥人要到黃原那種大城市去逍遙,沒有一身像樣的衣服咋能行呢?不然,一進入黃原,指不定要讓城裡人戳著脊樑骨看笑話嘞,人們大概會想,這是哪裡來的一群土豹子,來黃原作甚?因此,他們必須要把自己打扮的像個城裡人,才敢進入這裡。

約摸中午,他提著一件件買下的衣服向村裡走去。經過村小學時,特意把秀蓮接了出來,兩口子要趕緊準備晚上的聚餐。這裡不得不交代一下,秀蓮自從康復以後,少安倒真的不讓她在上磚廠幹他們這些男人幹的活,儘管秀蓮一直堅持想和丈夫一起糊磚摻泥,但少安死活不同意。是啊,妻子畢竟是剛從鬼門關走出來的人,少安可不想再次把秀蓮推向疾病的深淵。不過,也總不能讓秀蓮就這麼閒著吧,她那麼愛幹活的人,這麼在家悶著也會悶出個毛病來,於是,少安便想到讓秀蓮到他為村裡建的村小學裡當個貧管主任。同時還能照顧他們的兒子,秀蓮一聽二話沒說便答應了。說到少安承包的那個村小學,現在已經有好幾個班了,不僅雙水村的娃娃們在這唸書,就是罐子村裡的一些家長也把娃們送了過來。而少安讓紅梅當這個小學的主事,同時讓她和另外幾個從原西僱來的老師一起教孩子們知識。村裡的人還驚訝的聽到孩子們在教室裡說著一些自己從來沒有聽過的“洋語”,什麼“挨炮(apple),不那呢(banana)”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其實就是自己每天吃的蘋果香蕉的意思……那朗朗的讀書聲大清早的就能傳遍整個村落。使這個還處於昏睡狀態的村子一下子又煥發了新一天的新生機……秀蓮雖說並沒有多少文化,但是在處理後勤這方面的工作還是做的相當出色的,他和郝紅梅配合的也很不錯。

少安到小學後,把妻子接了回來以後。兩口子便開始為晚上的飯局忙活去了,不過,最近他和弟弟一直不怎麼好,見了面也不說話。少安心裡總不是個滋味,他想晚上還要坐在一起吃飯,他們哥倆要是鬧僵了,那這飯吃的還有啥意義呢?

大約兩點左右,少安便準備提前到黃原去預定座位。畢竟,他是請客的人,必須自己先過去把一切都佈置好了,才能讓大夥過去。臨走前,少安特意囑咐秀蓮通知大家下午五點動身,到時會有車來接他們(那當然是孫少安從原西縣僱來的班車。)少安決定先去找弟弟,和他好好聊聊。不管怎麼說,總不能因為倆兄弟的一些矛盾,把晚上的飯局毀了吧……

少安徑直走到父親家,給父親打了招呼後,便走進隔壁少平的屋內。玉厚老漢大概還不知道二小子實際已經揹著他偷偷離開了,他也是剛剛從地上回來,還沒顧得急去看少平。進去後,少安驚訝的發現,屋內空無一人,而少平的行李箱也不見了,在炕沿只留下一封信……他立刻意識到了一切,忙拆開信,信上的內容是這樣的:

哥,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也想多留幾天和你們好好吃頓飯,陪陪爸媽。可是煤礦上意外的發生了一些事,我必須要回去。一直以來,我明白你不讓我出去是為了我好,但讓我待在這裡,我更難受。我有我的世界,你有你的生活,我的事情應該讓我自己來做主。真的不需要你為我操心!我不怕吃苦,這反倒讓我覺得生活更加充實!你艱難的創過業,為啥我就不能不平凡的奮鬥呢…………

少安讀完信後,內心先是一種難言的憤怒。說好的吃團圓飯,你小子倒好,一拍屁股走人,連個招呼都不打。他氣的把那封信撕成了若干個碎紙片,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此刻,說實話,少安真恨不得把那小子錘一頓……他氣氣的走了出去,也沒給父親母親說少平離開的事,便一個勁的向原西跑去。準備到火車站去,看能不能找到弟弟。

走在路上,少安的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他開始仔細思考弟弟的事。這麼多年了,那個小子一直活在他的那個世界裡,就是自己這個當哥的也琢磨不透。他唯一能看出來的就是他心比天高,始終不想呆在雙水村。原先少安一直不能明白弟弟這樣到底是圖了啥?難道他天生為受苦而受苦的麼。少安立馬又想到了年輕時的自己,是啊,他十三歲就放棄學業回家務農,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對他來說也是種煎熬。年輕時的自己和弟弟一樣,也成天想著出去。但迫於生活的壓力,他才不得不放棄在當時看來幼稚的想法。可如今不一樣了,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家裡也沒有以前那麼多的恓惶了,而弟弟又念了那麼多年的書,對外面的世界自然產生了濃濃的興趣。一旦他想做的事,那想攔都攔不住。少安也漸漸的感到自己好像在這個方面做的不對。既然他有他的想法,那自己就不應當阻攔。說白了,他其實也就是因為看到少平臉上那道疤後,才不想讓他出去的。不過,話說回來,人活著就多多少少應當經歷點事情。當年,他不也因為開磚廠破過產,最後還不是憑藉著自己的努力讓磚廠死灰復燃……想到這,少安真的後悔了。他想他真的不應該來干涉弟弟的想法。

少安很快便趕到了原西縣火車站。他希望能在這裡碰上弟弟,儘管他此刻可能已經離開了。不過,少安還是決定碰碰運氣,當面向弟弟道個歉。

是的,孫少平的確很倒黴,他好像真的還沒上火車。實際上,他早上十點鐘就已經到了火車站,但不幸的是過來的班車延遲了整整六個小時,下午四點才能到站。據說是銅城那邊下大雨,道路泥濘,不允許通行。便將班期暫時延後了幾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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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少安在一處座椅上發現了正在看書的弟弟。他大概是在等班車進站,從而在打發時間吧。少安悄悄地走近少平身後,而少平此刻看書看的正認真時,突然聽到背後傳來哥哥的聲音:

“你小子,走也不打個招呼。有那麼急嗎?”

少平回過頭來,驚訝的看到了哥哥,“你咋來了,哥?”少平問到。

“你這話說的,你要走哥咋就不能來送送你?”

他遲疑了一會笑著說到,“哥,你不是不讓我回礦上麼?這陣子咋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少安聽後,無奈的嘆了口氣,說“唉,那我不讓你走,你就不走了?就你這跟筋,我能勸的住你?”

少平聽後感到一陣驚喜!看來是哥哥同意自己離開了。這下子,他心中的內疚感也沒了。

“哥,那你意思是讓我回礦上咯?”

“讓能咋辦,不讓又能咋辦。路是你自己的,哥能給你規劃什麼呢?哥就是難受,看你遭的這個罪。這麼大的人了。連個婆姨都沒有。你說,家裡能不著急嗎。”

少平沒有吭聲……

緊接著,少安又說到,“你出去哥就不在說你了。但下次回來必須要帶個女朋友回來。不然哥就和二爸在村裡幫你找一個合適的姑娘了。你走可以,但今天晚上咱把飯先吃了。明天早上哥從黃原給你聯絡個便車,一趟子把你送回銅城。“

少平望著哥哥,笑著點了點頭。於是,少安就和少平到了檢票口,買了到黃原的車票……兄弟倆就一起提前到了黃原去招呼飯局了。

下午五點,一輛大巴駛進了雙水村的老孫家。人們只見一夥人上了那輛大巴。是的,五點那陣,秀蓮就和二爸二媽已經把人叫齊了,他們在屋裡嘮嗑了好久。他們各自都換上了新衣裳,準備盛裝出席。這其中,金強,衛紅,還有姐姐蘭花還沒去過黃原呢!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們心裡不免感到一陣喜悅與激動。同時,村裡的人也紛紛議論了起來,唉,老孫家真是今非昔比了。除了這麼一個爭氣的大兒子,改變了他們家那個爛包的光景!如今,還要把全家都拉上,要到大城市裡去好好騷包一圈嘞!

七點半左右,他們就到了黃原紅星飯店。哎呀呀,這下子真是讓金強他們大飽眼福了,長這麼大從沒有見過如此氣派的飯店。那寬敞的大門,由裡而外的鋪上了紅紅的地毯。顯得格外喜氣,開放的大廳在明亮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極具氣派。餐桌,餐椅陳列的井然有序,上面覆蓋著白白的鋪蓋。他們一行人上了三樓,進入了預定好的包間,呀,菜原來都已經擺的滿滿的,豬肉,羊肉,牛肉,雞肉樣樣都有。蔬果,水果,汽水,一備齊全!唉,鄉下人看來還從沒受過如此好的待遇。過去,這簡直就是神仙才能吃上的飯嘛。而少安和少平看樣子已經等了好久了。這次,二爸二媽,姐姐兩口子,少安兩口子,衛紅兩口子,潤葉兩口子,蘭香和仲平,還有少平都來了。真是全家團聚,一派和睦啊。大家瘋狂的吃著喝著,笑著諞著,最搞笑的還是王滿銀了。唉,這個大姐夫天生好吃,無論結婚宴上還是酒席上,表現得一點也不謙讓,拿著筷子就大把大把的往嘴裡碗裡塞東西。真是看的人哭笑不得。

少安給每個人酒杯裡滿上了酒,端起酒杯說到

“今天,我孫少安高興啊!頭一次咱們這麼一大家子能聚到一起真是不容易啊!少平從礦上回來了,不過這小子明天又要走,蘭香也大學畢業了。包括我自己也算是飛黃騰達了!我的成功真是多虧了你們的支援,在這我敬你們一杯!”說罷,他便一飲而盡!

“看到你們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二爸真是高興啊?將來黨和國家就靠你們嘞”孫玉亭說到。

緊接著,他又問“蘭香,畢業後打算做啥,給二爸說說唄”

蘭香聽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還沒想好呢,二爸”蘭香吞吞吐吐的說道。

“哎呀,蘭香,啥叫沒想好?你要繼續念下去,哥供你!你就別有什麼壓力了。有你二哥和我呢。”少安對妹妹說道。

大家說著,笑著,樂著!殊不知,這樣的樂是用多少的苦所換來的!這頓飯整整吃到了晚上十一點!這三個小時裡,是少安活這麼大以來最快樂的三個小時!曾經多少個晚上,他都幻想著能有這麼一天。飯吃完後,他們臨行前,一起幹了杯!那酒杯共同碰撞的聲音象徵著他們每個人新時代的到來!今後,他們將會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上去創造屬於自己的財富!這想想都是個令人振奮的時刻。

從酒店出來後,少安便安排著大家到自己事先預定好的賓館住了下來。秀蓮,二媽,蘭花,滿銀和仲平,金強和二爸,蘭香和衛紅,少安和少平各自兩個人住一間房。他們帶著疲倦很快的進入了夢鄉。

少平和哥哥躺在床上,他聽見哥哥不停的在嘆息著。

“哥,你咋了?”少平問到。

“哦,沒事,就是想到了一些往事!還記得小時候,咱家窮,咱哥倆經常擠一個被窩。”

“是啊,那時真是苦啊”少平說道。

“唉,哥現在就是擔心你啊!今天吃飯的時候,我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心裡真是難受。聽哥一句勸,一定要早點成個家啊。你也不小了,都是快三十歲的人了,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哥,你說的我知道了!下次回來,我就領個漂漂亮亮的媳婦讓村裡人瞧瞧!”少平笑著說到。

“嗯,有你這句話,哥心裡就放心多了!到了那一定要注意安全,把自己操心好!”

也已經深了,月光是那搬的皎潔透骨!兄弟倆就這樣在這祥和的月光下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少安便將弟弟送上了一輛前往銅城的便車。他看著弟弟漸漸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中,眼眶溼潤了起來……

清晨的大牙灣空氣格外的溼潤,晨風輕輕拂過整個礦區!樹林裡傳來一聲聲鳥兒的鳴叫。煤溜子又開始旋轉個不停,發出隆隆做響的聲音!中午,孫少平登上了遠出的小土山,幾縷炊煙從下面的幾戶人家緩緩升起,少平望著眼前的一切笑出了聲!這是個能創造無限財富的地方。久違的大牙灣,我生活的戀人!我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