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整個人被從床上rua起來, 斯特蘭奇的表情都帶著明顯的怔忪。
費爾南多的臉上寫滿了迷惑：“我準備了單面的煎蛋，記得你對這塊還挺挑剔的……不過難得你睡懶覺啊，你昨晚熬夜看書了？”
他越想越覺得肯定是這種原因：“如果哪裡不會的話明明可以留到第二天問我的，要知道大部分的知識我都可以講給你。”
說到這裡，紅髮的魔法師甚至有點驕傲地揚起了下巴。
雖然斯特蘭奇是天賦異稟的至尊法師, 但是對方總歸經驗比他要淺薄得多, 無論是作為一個法師的戰鬥經驗上, 還有一些很細節的魔力運用上，以費爾南多多自己的認知，他起碼還可以保持著“好為人師”的狀態很多年。
他們有著漫長的一生可以互相消磨, 好在至尊法師的工作還算有趣，每天都能找到新鮮的內容。困難和責任只要不是一個人去面對, 看上去難度係數就彷彿直接開了個根號, 他現在看上去甚至有些信心滿滿——如果有什麼是一個至尊法師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加上一個混沌法師肯定能夠迎刃而解。
但……
費爾南多眨了眨眼睛, 大概他今天開啟房門的動作有問題，斯特蘭奇怎麼看都有點不正常。
這傢伙看上去感覺就像是睡傻了一樣, 整個人的反應都有點遲鈍。
“你不能因為聖殿裡的早飯放不涼就……嘿, 你是不是有點低血糖？”
紅髮的魔法師皺起眉頭，一個探查用的魔術就拍了上去, 但對方的迴路和內迴圈都正常極了，毫無任何的異常。
緊接著，他被一把攬進懷裡。
“你現在還活著。”
斯特蘭奇喟嘆道：“你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
“你幹什麼？！現在還是早上……史蒂芬？你怎麼了？”
真實的呼吸, 和真實的體溫。一遍一遍感受溫度的逝去絕非是什麼好體驗，縱使是被古一法師親自認定精神和毅力都遠超常人的繼承人，也不禁產生了一瞬間的晃神。
這不是什麼透過“觀測未來”就能夠規避的災厄，而是需要他自己親自地、一遍一遍地、循回往復地走下去的，看上去永無止境的聖誕節。
一個魔法師冷靜下來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五分鐘。
等到囫圇地將煎蛋和麵包片全部都塞進嘴裡，費爾南多的態度已經非常坦蕩。
“所以你希望我……唔。”
他摸了摸自己手指上套著的懸戒：“盡全力？你是指各種意義上的盡全力對吧？”
“你說得沒錯，如果真的要和那群傢伙相抗爭的話，把力量侷限到人類的尺度之內毫無意義。”
斯特蘭奇態度篤定地回答道。
“——即便，他們一開始就認定這樣的力量是危險的？”
“即便如此。”
斯特蘭奇的眼底翻滾著讓費爾南多覺得有些看不懂的情緒，對方從一睜開眼睛的時候給他帶來的印象就顯得熟悉又陌生：“就像是面對多瑪姆的時候那樣，就像是面對莫度的時候。”
“可是，我會……”
費爾南多明顯有些慌亂：“——我會墜下去的，就像是莫度說的那樣，就像是你們所有的魔法師都在堅持著的那樣……不應該滑落向力量的深淵裡，你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不是嗎？”
源流賦予的力量就像是連通山澗的一根鋼索，而使用這樣的力量，就像是在強風當中橫渡懸崖峭壁。山澗下奔流著湍急的江流，一不留神就會被徹底吞沒，連自我意識都會因此而湮滅。
維山帝的力量還算溫和，但混沌魔法是各種意義上的刀山火海——過去的歷史上，有數不清的魔術師和魔法師們為了這樣的力量而獻上靈魂，而最終只在文獻記載上留下了寥寥數語。
但斯特蘭奇只是搖了搖頭。
“我會接住你的。”
他說道：“奧淑圖的白魔法是扼制混沌魔法的唯一手段，我會接住你的。”
困獸環只是段時間內用來應急和過度的手段，而懸戒同樣也只不過是用來引導和歸束力量，但如果這份力量原本就不應該以這種形式來運作，那麼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想錯了方法。
斯特蘭奇鄭重其事地握住對方的右手，將那只懸戒從食指和中指上輕輕褪了下來。
一片花崗岩構築而成的森林。
第四次站在這片空地上，斯特蘭奇的神色一片平靜。
他伸出手，在地面上劃出了一個用作標記的魔法陣，一個響指點亮了它。
“出來吧。”
斯特蘭奇說道：“一直都躲在地下鬼鬼祟祟也沒意思，我已經找到你們了。”
空地上，彌散起低沉的黑色霧氣。
一隻接一隻的惡魔在霧氣當中凝聚成實體，將費爾南多和斯特蘭奇圍繞在中央。
“不死生物。”
費爾南多臉上帶著驚訝：“史蒂芬，難怪你之前那麼說，原來是這群傢伙直接踢翻了談判桌。”
惡魔和天使直接以本身的面貌和力量降臨在地球上，裹挾著讓人不適的魔力。這一次負責統帥它們的惡魔換成了別西卜，斯特蘭奇勉強還記得這傢伙是克勞利的頂頭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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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他所率領的惡魔裡沒有克勞利本人，要不然的話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動手。
“小心一點，別被他們的攻擊波及到。”
斯特蘭奇忍不住提醒：“所有的針對你的進攻幾乎都會帶著直接切斷生命的特性，所以每一擊都要漂亮地攔下來，那個是因果律層面的打擊，所以我用小範圍的時間回溯也沒辦法。”
深紅色的魔力彌散在周身，形成了全無死角的防禦之鎧。
斯特蘭奇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艾克恩之形分散在灰白色的石之森林當中，時刻都在警惕著天使的偷襲。費爾南多帶著驚訝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重新又斟酌著收回了目光——斯特蘭奇的進步速度也太誇張了一些，饒是相處時間很久的他自己，也沒想明白什麼時候他將艾克恩之形這種複雜的技法使用得如此熟練。
保持每一個個體的獨立性，同時還維持著自己在這個時空相位當中的同一性，這在神秘學當中是非常困難的技法，現今的可參照先例之中，除卻斯特蘭奇之外，只有那位被稱作是“寶石翁”的澤爾裡奇·修拜因奧古先生能夠施展。
“……”
帶著複雜的表情看了他一眼，費爾南多嘗試著張開十指，讓魔力從指縫之間奔流而出。這對他來說原本是形同本能一般的做法，但是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裡卻一直都在下意識地收斂著這樣運用魔力的形式，紅髮的魔法師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一點頭，一柄巨大的鐮刀擦著他的頭頂忽而劃過，掀起的強風帶起了一片揚塵。
“你剛剛一直藏在了樹林的影子裡。”
費爾南多將瘟疫醫生的面甲扣在了臉上，這其中內建著託尼·斯塔克的紅外熱敏功能，就算魔術領域裡掩藏了自己的資訊，但這一片和森林截然不同的異常溫度區塊不可能不讓人在意。
斯特蘭奇的金色鎖鏈遍及森林，但是惡魔卻並不願意和他進行纏鬥，很明顯和他交戰的每一隻惡魔都滿臉不耐煩地想要左衝右突避其鋒芒，但神經外科醫生卻固執地寸步不讓，維山帝之劍一次又一次地造成著傷害，又因為惡魔的不死性而不斷循環往復地復原。
兩個人各用其手段和惡魔們兜著圈子，幾分鐘之後，又背靠背地重新聚攏在了空地的中央。
“……史蒂芬，你對付惡魔的手段也太熟練了吧？”
費爾南多說道：“很少受傷，又能夠恰巧攻擊在讓他們恢復起來很慢的地方……簡直就像是專業的獵魔人了。”
“你見過獵魔人？”
斯特蘭奇挑了挑眉毛，反問道：“我和他們比如何？”
那些記憶不是他的。斯特蘭奇想，但即便不是他本人的記憶，他仍舊願意去聽對方神采奕奕地講些過去的故事。
但戰場上顯然不是聊這個的時候，費爾南多只是簡短地表示，他印象裡和獵魔人沒什麼交集，因此只是從概念上瞭解這樣一種職業罷了。
深紅色的魔力被壓縮成射程極遠的集束炮，紅髮的魔法師闔上眼睛，主動關閉這具身體的視覺，但在魔力感應的區域裡，他和萬千斯特蘭奇的艾克恩之形視野相連。
這也是預先的作戰計劃之一，為了防止自己的視野被惡魔的障眼法所干涉，採用視覺輔正的手段來防止偷襲。已經有些略微風化的地面上驀然爆發起尖銳的魔力之釘，將一隻又一隻惡魔釘刺在原地，萬千視野當中，總有一處牢牢鎖定著自己所在的位置，足夠判斷周圍環境的安全。
“我會一直看著你。”
斯特蘭奇承諾道：“我的視野會成為你的視野，如果有必要的話，我的力量也將會是你的力量。”
於是，在天空中出現了第一枚白色的羽翼時，費爾南多伸手撫上了自己心臟的位置。
曾經的數次戰鬥之中，他因為種種原因或是被迫或是無意識地啟動了“不屬於人類”的那部分力量，那份力量像是帶著千鈞的引力一般，足夠拖曳著靈魂向著深淵墜落下去，又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只要徹底開啟之後一切就會變得覆水難收。
而現在，他要主動去開啟這扇門。
費爾南多在林地之間站定，雙手垂落，看上去毫不設防。斯特蘭奇橫劍站在他的身邊，在千萬交織的視野裡，惡魔被一隻一隻地阻攔，金色的魔力不斷攀升擴散，編織成巨大的魔力之網，疏而不漏地抵抗了每一輪的攻擊。
“我會接住你的。”
斯特蘭奇說道：“不管你到底是什麼人，那會是什麼力量，盡你所能就好。”
撲通一聲，意識墜入深海。
沒有上，沒有下，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他只不過是伸手觸碰了那扇門，只消輕輕推開，奔湧而出的魔力就將意識徹底淹沒。
呼吸帶來細碎的氣泡，相互簇擁著飄蕩向越來越遠的海平面。費爾南多覺得自己正逐漸轉化成什麼適合在深海當中生存的生物，就彷彿手腳的指縫之間生出蹼膜，肺部填充進海水，兩頰生出能夠交換氧氣的魚鰓，瞳孔散大，又在眼皮之下多出一層薄薄的瞬膜。
就好像，自己正在這魔力的浪潮當中，向著“非人”的方向不斷轉化。
林地之間，斯特蘭奇的劍和惡魔的巨大鐮刀磕碰在一起，發出清越的金屬響聲。神經外科醫生微微一偏頭，費爾南多仍舊垂著頭站在原地，就像是斯塔克那些沒有供應能源待機狀態的戰衣。空氣中屬於混沌之海的魔力層級正在層層拔高，從那一具人類的身體當中透出格外危險的氣息，以至於大氣魔力（mana）都在不安地躁動著。
時至當下，斯特蘭奇仍不太敢確定由自己親自解開對方身上的層層枷鎖是否是一件正確的事情，但至少，他應該和費爾南多竭盡全力地、毫無遺憾地並肩作戰一次。
幾乎是同一時間。
啪嗒一聲，紐約聖殿裡測定地脈流動的擺錘突然從支架上栽倒在地。
託尼·斯塔克的地下室裡，一個剛剛完成的指示器突然發出報警，小鬍子商人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窗外毫無異常的天色，將其歸咎於大概是資料異常。
彼得·帕克似有所感地看向窗外，他當然感知不到魔力的波動，但有那麼一瞬間彷彿心臟被攫住一般的晃神。
費爾南多的手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
下一秒，深紅色的頭髮無風自動，灰白色的岩石森林之間席捲起了一片深紅色的龍捲風，魔力像是驚濤駭浪一般盪滌而過，但在颱風的風眼之中，紅髮的魔法師仍舊合著眼睛，只有劉海微微動搖。
斯特蘭奇趁著惡魔錯神的時機一劍捅進對方的心臟，又觸之即退地拉開安全距離。天空中，第一個出現的天使並未急著攻擊，而像是在評估當前的境況一般頻頻皺眉，高高站在了如今斯特蘭奇的攻擊範圍之外。
混沌之海的魔力幾乎無差別地攻擊著一切可以觸及到的敵對目標，就連斯特蘭奇自己都退開幾步，防止被刀子一般凌厲的魔力所割傷。一切就彷彿是面對著多瑪姆的那一天，視野範圍內盡是一片鋪天蓋地的紅色，彷彿空氣都在這灰白色的岩石森林之中熊熊燃燒。
這種力量很強，磅礴的魔力足夠逼退多瑪姆，但同時對抗天堂和地獄，這還不夠。
斯特蘭奇的視野仍舊和費爾南多聯絡在一起，無數個艾克恩之形的視線注視在同一個人的身上，除卻必要的戰鬥之外，斯特蘭奇確保著每時每刻都有至少一個“自己”的視野，牢牢鎖定著費爾南多本身。
意識的海洋之中，費爾南多有些無力地向著海岸之上划動四肢，但身軀卻仍舊不可抑制地向著海底的方向緩緩失墜下去。
過於磅礴的魔力會不斷摧折一個人的意識，而早就有無數個混沌法師因此而失控殞命。在連“自身”都無法被感知的這片無邊無垠的魔力之海當中，費爾南多只覺得一陣睏倦，就好像有一雙手在強行闔上自己的眼睛。
我是誰？
我是一名魔法師。
踽踽獨行於雪山之上的魔法師；行走在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參與過妖精叛亂的魔術師；黑死病橫行期間的一名懂得神秘學知識的瘟疫醫生；西進運動時期，一名印第安薩滿。
不對……我不是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向混沌之海奉獻出靈魂，就能夠獲得聯通著混沌之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力。”
最初到底是誰將這個訊息傳播開來已經不可考，但那些靈魂的殘片重新攢聚在一起，伴隨著一次意外，一次機率極低的漲落，一場堪稱奇蹟的同調，一個縫縫補補的、陳舊的、嶄新的靈魂在這個世界上重新誕生。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彷彿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喟嘆，紅髮的魔法師放輕了掙扎的動作，任由自己向著更深處陷落。
杜撰的名字，虛假的記憶，捏造的身份，拼湊而成的靈魂。
當一切都是虛假的時候，追尋這其中那幾不可查的真實已經沒有意義。魔力像是奔湧而過的洪流，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將一切阻攔在前方的障礙物全部都盪滌一空。魔力之海形成沉重的水壓，彷彿連這一丁點虛浮的意識都能夠捻成碎末，就在他已經認定自己將這麼徹底消散的那一刻，一道金色的、細如蛛絲的魔力牢牢地拉住了他。
那是維山帝的力量，萬千的視線凝聚在一處，聯通著的視野成為了新的連接點。
那份力量與混沌之海的力量相比太過薄弱，輕而易舉就可以將其折斷，但又足夠柔韌，彷彿無論如何都不會斷絕。
“我會接住你，費爾南多。”
就好像身體在對抗著重力，從無法呼吸的泥沼當中緩緩上升。
古一法師曾經說過，每個名字都有著神秘學所對應的特殊釋義。就像是費爾南多哪怕在記憶錯亂的情況下都能夠挑中“卡奧斯”這個發音來做姓氏，一個魔法師的全名本身，就具備著指引方向、辨清自身的功能。
“我會一直注視著你，費爾南多。”
這是自己賦予的名字，這是被眾人所認可的名字，新的名字，一個新的釋義。
——不再是混沌之海當中漲落而出的怪物，而是一個全新生命的證明。
“費爾南多！”
斯特蘭奇向著天空張開魔法陣，抵擋住了天使們第一輪的魔力雷擊。
神經外科醫生深吸了一口氣，衝著深紅色魔力的中央大聲喊道：
“——費爾南多·卡奧斯·斯特蘭奇！”
作者有話要說： 費爾南多·卡奧斯·斯特蘭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