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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榮光復蘇(六)

希爾的燒徹底退了的那天, 他總算可以保持長時間的清醒了。

萊茵來看他的時候, 便看到了這位公爵清醒的模樣。希爾·德裡克一頭淺金色的長髮很久沒洗,生病的時候又反反覆覆出汗, 此刻看起來狼狽極了,淺藍色的眼睛溼漉漉的,是一雙惹人憐惜的眼睛。可他本人的氣質堅毅極了, 沖淡了那種相貌帶來的柔和,又不至於顯得過分鋒芒畢露。

希爾看見萊茵時極有禮貌地向他行了一禮, 以示感激之情。萊茵也不急著與他談話,而是道:“公爵閣下若是想要梳洗, 我請人來幫助你。”

萊茵並不在意暴露出自己與其他貴族的不同, 他不刻意親切地稱呼自己的管家和僕人,但也並不將他們當做呼之即來的真正奴隸, 他潛意識裡將他們當做普通的職工,並且毫不忌憚別人發現他態度上的微妙。

這是遲早的,沒什麼好藏著掖著。

希爾像是沒發現一樣, 極其自然地接受了萊茵的提議。

考慮到希爾現在身體比較虛弱,不能受涼,萊茵讓人準備了浴盆, 特地叮囑了約翰注意水溫,幫助這位虛弱的公爵完成了清潔工作。女僕拿來乾淨的毛巾將希爾金髮上的水珠吸去,約翰扶著希爾坐上輪椅,萊茵親自推著這位公爵去曬太陽。

初夏的天氣,坎諾總算不那麼寒冷了。陽光照在希爾仍然帶著點潮意的金髮上, 很快就帶走了那些毛巾沒能吸去的水分,使得希爾免於受涼。

約翰替萊茵搬來了一張椅子,萊茵在希爾對面坐下。

希爾主動開口道:“很抱歉給你帶來麻煩,我想你也能猜到,雖然被刺殺不是我所選擇的,但倒在你的城堡確實是我有意為之。我只是不能想到更好的人選。”

他們倆都心知肚明,如果萊茵沒能成功救活希爾,他很可能會陷入巨大的麻煩之中,被早就看他不順眼的教廷尋到理由攻擊,周邊領地的貴族很可能趁機群起攻之,瓜分他的土地。即使萊茵救活了他,仍是可能被迫捲入繼承人之戰中。

平心而論,希爾對萊茵來說,是一個機遇,可在那之前,他更是無盡的麻煩。

萊茵選擇心平氣和地在這裡和他商談只有一個原因,他相信那確實是希爾無奈之下的選擇,一個為了活命而做出的選擇。

兩人靜靜對視一會兒,在無言中達成了默契。

萊茵開門見山道:“閣下千里迢迢到坎諾來,是為了什麼事?”

希爾道:“為了格特魯德·佈雷恩被處死之事。”

他直面萊茵的眼神,雖然隱隱擔心會因為這句話而失去萊茵的助力,但他不打算隱瞞。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很明確,如果萊茵聽完不敢和他合作,那麼從一開始兩方勢力就不應該牽扯在一起。

萊茵心想果然。

很明顯,希爾·德裡克一直在暗暗蒐集教廷的黑幕。一位貴族小姐被處死,這是最好的機會。無辜枉死的平民難以激起那些冷酷無情貴族的同情心,只有和他們同一階級人的死,才有可能使他們警醒。比起讓他們認識到教廷的黑暗,從而想要推翻教廷,希爾選擇了一個更聰明的方法——他要讓他們知道,教廷的勢力大的過分了,大到可以輕易栽贓嫁禍一位貴族,甚至剝奪她的生命。

然後那些愚蠢的、高高在上的貴族就會像待宰的綿羊一樣緊張害怕起來,全心全意想著先下手為強,把教廷那些東西不管好的壞的全都摧毀的一乾二淨。

毀滅教廷這個想法太過妄為,希爾只能親力親為,不敢假手於人。這才被底下幾個妒紅了眼的弟弟鑽了空子,趁他勢單力薄之際暗殺於他。若不是有萊茵,興許他真的就這麼死了。

萊茵道:“我想我們有相同的目標。關於格特魯德,你不需要再查,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普法爾茨進入少年期後,個子猛地抽了不少,原先就喜歡他英俊臉蛋和廣沃土地的小姐們愈發熱情了。

普法爾茨的臉色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白,但因為個子高挑,站在角落裡就像吸血鬼小說裡英俊優雅的吸血鬼,既讓人覺得危險,又讓人從危險裡獲得一種生死之間的極致浪漫。

他變得比以往更受歡迎了。

而格特魯德身上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孩童時期不曾出現在她身上的圓潤在少女時期襲來,身上逐漸變化的曲線讓她在一眾小姐裡顯得格外顯眼,美得豐腴。臉頰上充盈的肉柔和了她骨相上的刻薄,讓她變得可親可愛起來。雖說她的五官仍不算出挑,但用追求她的某位花花公子的話來說,便是“開始有了女人的可愛味道”。

雖說新出現的幾位追求者追求的不甚認真,但還是給格特魯德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煩惱。很明顯,她並不喜歡那些少爺和騎士隨口便能吐出的一大堆溢美之詞。而且普法爾茨的受歡迎讓她在小姐們中更難自處了,格特魯德沒法和說話夾槍帶棒的女士們好好相處,也不想到男士堆裡聽那些傢伙為了春風一度而編出的讚美之詞。

普法爾茨好脾氣地接受格特魯德的抱怨,溫溫和和地祈求她的原諒,格特魯德的鬱氣便輕而易舉消散。

普法爾茨要學習很多課程,像格特魯德曾經感興趣過的幾何、算數和天文學都包含在內。格特魯德得知之後,興高采烈地提了幾個問題,普法爾茨按著老師所教授的知識一一作答。除了幾何算數一類以外,其他都被格特魯德予以反駁,並說的頭頭是道。

普法爾茨並不因此感到丟臉,也不好奇格特魯德的知識來源,在仔細思考格特魯德所說的話之後,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了她話中許多大膽的假設。

那些在格特魯德看來是早已經過考證的常識,對普法爾茨來說,著實是一個個大膽的假設。

但普法爾茨覺得這些假設相當有趣,而且在假設成立的情況下,很多奇怪的現象都有了解釋。

普法爾茨的熱情與謙遜激發了格特魯德最大的熱情,她像是要把受的那些憋屈都透過教授知識發洩出來一樣,盡她所能地教給普法爾茨各種物理、生物、化學、地理一類的知識。從格特魯德所寫的信件可以看出,她並非其中某一領域的專家,但對各個領域的基礎知識都有所涉獵。這些東西被不成系統地拿出來,但只要碰上一個足夠聰慧的人,或是對此格外敏感的人,便能從中得益許多。

毫無疑問,普法爾茨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可能達不到天才的標準,但在很多科學定理上的一點就通讓格特魯德找到了做老師的樂趣。偶爾做夢的時候,她甚至幻想著她和普法爾茨一起把那個時代的先進文明引入這個黑暗的世紀。

在日常的教學往來之中,兩人的親密又上了一個層次。從前是孩童玩伴間的親暱,悄悄話只和對方說的關係,現在又在學術交流裡上升到對彼此能力的欽佩。這種親密和敬佩的交纏,讓兩人曾經純潔的好感都生出了點不一樣的情愫來。

普法爾茨從一開始就對格特魯德保持著與眾不同的熱情,反而在這種細枝末節上過分遲鈍。

很明顯,格特魯德要比他先意識到自己感情的轉變,不自覺地開始在意起他身邊的那些小姐。

換在從前,格特魯德才不會在信裡問著誰家小姐的裙子好看,誰家小姐的腰肢纖細。萊茵一看這話,便知道是女孩子家的小心思,普法爾茨卻不知道,他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沒有注意到。在格特魯德稍稍放心一些的時候,又追加了一句,說以後會替她注意。

於是,在下一封信裡,照例探討完普法爾茨所感興趣的學術問題以後,他便大大方方地寫下了觀察結果:布萊恩小姐的裙子最好看,懷特小姐的腰最細,布萊克小姐的頭髮最動人。

格特魯德氣的好長一段時間沒給他回信。

普法爾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還以為是格特魯德出事了。他一直知道格特魯德和佈雷恩子爵時常起衝突,生怕這次她又被關了禁閉,寫了幾封信都沒有回應之後,普法爾茨決定直接上門找佈雷恩子爵,替格特魯德求情。

普法爾茨上門之後,卻看見好端端正在看書的格特魯德。格特魯德見到普法爾茨是既喜且驚,可始終是喜大過驚。普法爾茨有些委屈,不知道格特魯德為什麼不回信。格特魯德的氣卻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消了,忍不住親親熱熱地和他說話。普法爾茨本來就性情溫和,見格特魯德這樣,三兩下就忘記了委屈,高高興興地和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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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雷恩子爵是最樂見這個場面的。

老普法爾茨就萊茵這麼一個獨子,他女兒若能嫁過去,他將來便是普法爾茨伯爵的姻親了。出於這樣的考慮,佈雷恩子爵對格特魯德的約束便放鬆了許多。格特魯德趁著這個機會和普法爾茨探討了許多科學問題,甚至出門去看了看現在的大學。

兩人的感情在這樣的活動裡飛快成長起來,正是戳破之前最美好的階段。尚未在一起的戀人,信手寫出的語句都堪比天成的詩篇。

這種懵懂又美好的互動直到老普法爾茨夫婦出事為止。

這對夫婦的去世起因是一起惡性的爭風吃醋事件,偏偏夫妻兩個都卷了進來,還各自為了不同的物件,讓普法爾茨家族名譽大傷。

普法爾茨不得不繼承爵位,成為坎諾的主人,操持自己父母的葬禮,在眾人的竊竊私語與暗地中傷中思考自己到底對父母的逝去懷抱怎樣的感情。

格特魯德沒有放任他一個人自哀自傷,乾脆利落地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