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仨把小廝們留在船上,請接頭人僱了一條螃殼舢板,她仨把短槍藏在包裡,仍然是女扮男裝,短衫長褲,頭戴禮帽,個個像跑單幫的商販。
揺船的是當地人,水路很熟,繞過鬼子哨卡,躲過巡邏艇,到黃浦江中流時,螃殼船有些顛簸。岸邊人家透出的燈光,照到水裡,顯岀一道長長的光影,艄公加把勁,螃殼船悄無聲息的往前竄,靠到董家渡邊一家小旅館的後門。這是一條窄窄的木條碼頭,上去三級就進入旅館。
普大蓮付了銀洋,道了謝,船家給櫓槽里加了油,又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黑暗裡。
她們說要住店,老闆便安排她們在樓上住下。
在店小二送茶水來的時候,蒲天蕙塞給他二張紙幣,然後問道:"小兄弟,江邊街51弄離這裡有多遠?"
店小二:"離此兩站路,往東不遠,隔條街轉兩條弄堂。不過,現在戒嚴,不準通行。"他出去了,又回頭說:"等會兒通行時,我來告訴你們。"
她們關好門,洗臉洗腳。
蒲天蕙說:"我看這樣,找楊淸江你倆去,我去辦我的事,這樣可以縮短時間,趕快回虎頭山去。"
沈山香認為這樣最好,她說:"這樣也行,不過,你一個人去找你的同學,我俚不放心。"
蒲天蕙壓低禮帽,整整西裝,說:"你們第一次來上海,讓你們去找人我也不放心,現在,不要管這些了,我伲(們)分頭行動。"
普大蓮感到小旅店什麼都新鮮,那電燈她從來未見過,便去摸。蒲天蕙見了大喝一聲:"大蓮,那不能摸,會觸電的!"
"觸電?有什麼呀?"
蒲天蕙拉她過來:"那會觸死的,像被雷劈一樣。"
普大蓮大驚:"哎呀,我的媽呀!"她跌坐在床上,嚇出一身冷汗。蒲天蕙開了電風扇給她搧風,大蓮更奇怪,這傢什會自動來風,她伸手靠近搖頭電扇,試圖把手指伸進去,結果被扇葉打得生痛:"啊呀!"她把食指含在嘴裡,腫了。
沈山香和蒲天蕙笑了,普大蓮又氣又惱,三人打鬧起來。正在她們在床上打滾嬉鬧的時候,店小二敲門進來,說:"三位客官,今晚不知發生什麼事,警察查夜來了。"
三人面面相覷,沈山香不由自主地摸身上的傢伙。
店小二說:"沒啥,你們可躲到隔壁房間去,等這邊查完再回來,實在不行,從那邊上船也可上街。"說著,他拉開壁櫉,那裡面有個暗門,他關上壁櫉。
原來,江邊小旅館大多有這種通道,為旅客與警察、鬼子玩捉迷藏提供方便。一家旅店,兩個門面,水上兩個水碼頭,繫有一葉小舟,專供旅客逃跑之用。
蒲天蕙說:"我在上海幾年,也不知有這種為旅客和游擊隊行方便的小旅店。"
一會,壁櫉裡門開,店小二叫她們回來,並說道:"你們找人可以去了。"
普大蓮問:"警察走了?"
"走了。"
蒲天蕙塞給小二鈔票:"謝謝你。"小二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她仨立刻行動,蒲天蕙先走,接著,沈山香與普大蓮出門向東,然後踅進石板路的江邊街。街上,大多數人家關著門,從門縫裡透出燈光,只有煙紙小店、老虎灶和吃食店的門開著,街上行人不多,且多步履匆匆。她倆也不問人,只顧往前走,過了一條街,便往弄堂裡鑽,鑽來鑽去找不到51弄。
沈山香問大蓮:"門牌號沒弄錯?"
大蓮在路燈下展開紙條:"不錯,51弄90號。"
沈山香叫黃包車夫:"過來,拉我俚到51弄90號去。"
她倆上了黃包車,不到十分鐘車子便停在一戶人家門口,大蓮一看正是她倆剛才經過的地方,說道;"拉車的,你是不是弄錯了?"
黃包車夫笑道:"我家住在對面,怎麼會找錯啊!"
大蓮付了車錢,便上前敲門:"開門,開門!"
一會,開門岀來一位解放腳的老婆子,她們說明了來意,老婆子說:"你們找小油頭啊,他在外面當差,晚上不回來的。"她見她們著急的樣子,便喊車伕:"阿根,他們是找小油頭的,你把這二位拉到小東門三合裡賭場去,小油頭在那。"
兩人上了車,沈山香問道:"拉車的,小油頭你認得?"
"認得。"車伕道,"你們是他什麼人,兄弟,同鄉?同學?"
"表兄弟。"大蓮抖抖中式男布衫回答道。
"這層關係,我就可以告訴你們實情。"車伕是個中年漢子,挺愛拉咕:"小油頭在賭場管亊,混得比我拉車的好,有錢上館子上妓院,他還包養個姘頭在五合裡...你們找他做啥,找活幹?"
沈山香嘴裡"是呀是呀"答應著,拿眼瞟大蓮。大蓮嘟著嘴,氣得直喘粗氣,渾身不自在。山香低聲向道:"你聽到了吧?"
大蓮悶聲悶氣:"街談巷議不可信,找到他再說。"其實,她完全相信車伕說的話。因為她從小在豆腐店長大,對街坊流言蜚語是聽慣了的,小道消息往往不是空穴來風。
沈山香是像受了騙一樣,咬著牙不響。
黃包車很快到了三合裡賭場,楊清江見到普大蓮大吃一驚,問道:"大腳,你怎麼來了?"
普大蓮說:"我走投無路才和表姐來找你的。"她謊稱沈山香是表姐。
楊淸江:"你們住下沒有?"
"我俚找不到住處,你那裡好住嗎?"大蓮試探著他。
楊淸江不知她們己知他的底細,笑道:"我在上海一人混一人,住無定址,今天朋友家,明天姑媽家。"
普大蓮:"好,你一個人好,我在旅店開了房間,你跟我去。"
楊淸江見兩兩個女人用熱烈的目光盯著他,他無法回絕,便點頭道:"好,我俚走。"
他叫了兩輛黃包車,沈山香坐一輛,他和大蓮兩人坐一輛。車子一動,普大蓮便盤問他在上海有沒有女人,上不上妓院?楊清江先是說他潔身自好,從不上妓院,更不包女人。後來見大蓮不信,不得不承認上過妓院。
普大蓮見他承認上過妓院,便說:"小油頭,你不要跟老孃耍滑頭,你這種貨色能不養女人?"
楊淸江唾沬四濺,賭咒發誓:"上有天下有地,我能騙你!當年,我跟你發過誓的,上過床就一輩子是你的人。"
"那你上妓院是怎麼回亊呢?"
"那是熬不住,也不是對你的背叛。"
普大蓮曉得他完全不屬於她了,罵道:"你真不是個東西,你對我的保證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現在,你不僅背叛了我,還對我撒謊,你在五合裡包養女人,你當我不知道啊!"
小油頭一愣,用手梳理抺了油的中間分的小分頭,他好看的頗討女人歡喜的媚眼暗淡下來,黃而長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免強笑道:"那裡會呢。你以為大上海是汊河鎮啊,這裡養個女人要多少錢,我那有那麼多的錢喲。況且,"他用肘在她乳邊頂了一下,直到現在他仍以為大蓮來是在向他討生活的。"況且,你曾說過,我若不忠,你會用刀砍了我。嘻嘻,你帶刀來沒有?"他說著,在她的腰間摸起來。
普大蓮喝令道:"你幹什麼!"她瞪了他一眼,殺他的決心已下。
車子到了江邊旅店,楊清江說:"我就不進去了,我還要到賭場值班呢。"他對今晚普大蓮來找他實感意外,現在,他想滑腳,溜之乎也。
他不曉得大蓮已今非昔比,早看出他的花招,可她不說話,對沈山香笑。沈山香走過來,說:"有話進屋說,大蓮千里尋夫,快進屋。"
楊清江被兩個女人挾持到了旅店,他感到不妙。他想脫身,一會說去打個電話請假,一會兒說去買宵夜請她倆吃,都被她們拒絕了。
普大蓮見蒲天蕙還沒回來,也就沒採取行動,跟他拖著,說:"小油頭,你跟我說實話,我放你走,你在五合裡養了女人沒有?"
小油頭不想交待,過了好一陣子才像瘟雞搭拉下腦袋,咕噥道:"養了。"
普大蓮在摸槍,沈山香一把按住,掩飾道:"阿妹,你肚子痛?蒲天蕙身上有藥,她一會就回來。"普大蓮會意,曉得她要等蒲天蕙回來再作決定,於是,她藉口如廁去了。
大蓮回到房間後,對山香耳語幾句。原來,她在大堂裡碰到店小二,小二告訴她,姓蒲的客人來過電話,今晚不回來了。山香說:"既然這樣,我俚回三林,船上才是我俚的天下。"她倆關照小二幾句話,僱了條小船,回到了三林鎮外的蘆蕩裡。
在回來的路上大蓮幾次都要對小油頭下手,都被山香阻止住了。山香認為,殺人是件大事,特別是過去的情人,這種事應該聽一聽蒲天蕙的意見。二妺自從當了隊長之後,她給虎頭山立了許多規矩,漂女再不能隨意行動,動軋殺人了,可惜,現在二妹不在身邊,不能與她商量了,等天蕙回來商量吧。普大蓮殺小油頭的決心雖然已下,但她覺得山香說得有理,不經天蕙同意或知曉就行動,在面子上是說不過去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