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愣子走到前院時,一眼就看到黑丫坐在葡萄架下,正在鼓搗著什麼東西。
他頭一偏,梗著脖子,假裝沒看到人家,徑直走向院門口。
自打上次黑丫念了那篇作文後,他現在仍生著黑丫的氣,幾天來,沒跟她說過一句話,見了也像沒見到一樣。
用當今的話說,就是處於冷戰階段。
可越是這樣,心裡越是想著黑丫。
四愣子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黑丫的聲音:“站住!”
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聲音,他早已打定主意,自己決不主動跟黑丫說第一句話。
而如果黑丫率先跟他說話了,那他就必須大肆怪罪黑丫一通,將心中所有的委屈、不滿和怨恨都發洩出去。讓她知錯認錯,懇請他的原諒,並保證今後要對他好。
四愣子站下了,仍然偏著腦袋梗著脖子不瞅黑丫,而且不接黑丫的話茬。
“你幹啥去?”黑丫問。
“想幹啥就幹啥去唄。”四愣子依然偏著臉,梗著脖子。
他聽到了黑丫的腳步聲,知道黑丫走過來了,他的心“砰砰”跳著,胸中醞釀著千言萬語準備傾瀉出去,當然全是怨言和怒氣。
黑丫已經走到了他身後,“你跟誰倆勁勁兒地呀?瞅你那小樣,小臉一偏著,小脖一梗著,像只小公雞鬥架似的,給你點臉你不要臉是不?”
一下子,四愣子胸中所有的怨怒全都煙消雲散了,只剩下都都囔囔為自己辯解的聲音了:“誰給臉不要臉了?誰小臉一偏,小脖一梗了?”
“咋的?說你你還不樂意了?”黑丫氣勢逼人地說道。
“俺哪敢不樂意呀。”四愣子仍然背對著黑丫,“俺沒不樂意。”
黑丫毫不客氣地下著命令:“把身子轉過來!你不瞅誰呀?”
四愣子轉過身來,聲音小得只有自己才能聽清:“誰不瞅你了?”
“你說啥玩意兒,滴滴咕咕的我聽不清,大點聲。”黑丫呵斥道。
“你咋知道俺不瞅你?”四愣子抬高了聲音。
黑丫“噗嗤”一聲笑了,“你就這麼瞅人啊?小腦袋一歪,小脖一梗著。犟毛驢子一個。”
“誰犟毛驢了?”四愣子只能狼狽招架了。
本該他對黑丫發洩,現在可好,倒了個,變成黑丫對他的斥責了。
“我問你,這些天,你為啥對我視而不見,連句話也不說,招呼也不打?”黑丫繃著臉問。
“啥叫視而不見哪?咋解釋?”四愣子眨巴眨巴眼反問。
“你看看,連這都不知道,還跟我置氣呢。”黑丫一撇嘴,“你有啥了不得的,敢跟我罝氣呀?趕明兒跟我學習吧,學會認字讀文章了,就明白我剛才說的是啥意思了。”
“那俺現在就跟你學認字,要不,你說的話,有挺多俺都聽不懂。”
四愣子心中哪裡還有對黑丫的不滿?全被快樂填滿了。
“你急啥?只要你肯學,還怕我不教嗎?”黑丫說道,“瞅你那小心眼兒樣吧,我也就是在文章裡寫了你幾句,咋的啦?你還不高興了。”
四愣子低著頭說:“可你也別點名道姓地寫俺哪?”
“點名道姓咋的?”黑丫一副蠻不講理樣,“筆在我手上,我想點名道姓寫誰那是我的事。再者說了,寫你,那是因為我眼裡有你。我咋不寫五鼻涕六嘎子他們呢。”
“那……你咋不往好了寫俺呢?”四愣子一副認輸的架勢。
黑丫反問道:“你幹過啥好事嗎?我寫得有錯嗎?你難道不是那樣?”
一連串的問話,讓四愣子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茬了,“那……俺再不好,你也不該寫出來還念給別人聽呀?別人聽了,不笑話俺嗎?”
“咋的?你啥樣別人不知道哇?我不寫不念你就是好人了咋的?你要想讓我往好了寫你,那你今後就多聽我的,讓我高興了,我還興許能編點好話往你身上安呢。”
黑丫喋喋不休道。
“那將來俺跟你學會認字了,俺也寫你。”四愣子還想嘴硬,其實心中早已冰消雪融了。
“你要是敢寫我不好,看我怎麼收拾你!”
黑丫惡狠狠地說,但四愣子聽著卻十分舒坦。
“那就光興你寫俺不好,還不興俺寫你不好了?”他都囔著。
“少廢話,你跟我來!”黑丫走向葡萄架下的石桌,四愣子哪敢不跟過去?
四愣子就看到石桌上放著一隻香囊,香囊上還有五色絲絃扣的索,香氣撲鼻而來。
黑丫板著面孔問:“今天是端午節你知道不?”
“知道哇,俺剛才都吃粽子和紅蛋了,還喝了口雄黃酒呢。”四愣子回答道。
“知道過節你還惹我生氣!”黑丫氣哼哼地說。
“俺也沒惹你生氣呀?”
“你偏著腦袋,梗著脖子,假裝沒瞅著我,連聲招呼都不打,那不叫惹我生氣?你還想咋氣我。”黑丫不依不饒地問著。
四愣子張口結舌,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說了。
雖然一直被黑丫嗆白著,可心情卻越來越好了。
黑丫拿起石桌上的香囊,說一句:“給你!過端午節了,大人得給小孩兒禮物,這是我給你的香囊!”
說罷,將香囊遞給他,轉身就走了。
四愣子望著她的背影,心中翻騰著歡樂的浪花。
他嗅了嗅香囊,沉醉在香味中。他悄聲說一句:“黑丫,你咋那麼好呢?”
他不再去公園了,而是將香囊挎在脖子上,回到了後院。
五鼻涕和六嘎子仍在扇啪嘰,而且二人不知為什麼還吵了起來。
“你玩兒賴!”
“你才玩兒賴呢。”
“沒你這麼玩兒的!”
“沒你這麼玩兒的吧!”
“玩兒賴的是小狗!”
“俺沒玩兒賴,所以你才是小狗呢!”
“你.他.媽罵誰?”
“誰玩賴俺罵誰。”
……
心中充滿歡樂的四愣子,此時萬分瞧不起這倆小子,全然忘記了方才乞求人家一起逛公園的事了。嘴裡鄙夷地吐出兩個字:“沒勁!”
“你說誰沒勁?”
“是呀,你有勁,你多個毛哇?”
這兩個小子有如比肩獸,總是摽在一起,二人無論發生怎樣的爭執,可一旦有事,卻總會合起夥來對付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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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愣子見已將二人的注意力成功地轉移到自己身上了,便得意洋洋地捧起香囊聞著。
果然,那二人驚訝起來。
五鼻涕叫一聲:“啊,香囊,這麼好看!你剛才出去買的嗎?”
四愣子一撇嘴,“買的多沒意思,得有人送你才行。”
六嘎子問:“那就是說,這玩意兒是別人送你的了?”
四愣子覺得自己炫耀的目的已經達到,再沒有必要搭理這兩個小子了,便“哼”一聲,昂頭背手走進屋去。
五鼻涕挺不滿意地說:“你看把他牛的,俺咋那麼看不慣他這得瑟勁呢?”
六嘎子說:“這小子欠收拾!走,咱倆進屋把他褲子扒了去。”
“走!”五鼻涕將小褂脫下一甩,扔到一旁。
二人衝入屋內。
“哎呀我.操,你們兩個兔崽子幹他媽啥呀?媽.的,你們快住手,要不俺急眼啦!哎呀呀,你們耍啥臭流氓……”
屋裡的嘶喊聲傳了出來,一聽便知是誰的聲音了。
端午節的第二天,三傻子本是打算回城的。雖然捨不得雲娥,可還是得分手。
他對雲娥說:“等俺在奉天站穩腳跟了,就把你接到城裡去。上秋時,我帶你回柳樹溝子,咱倆在那結婚吧。”
雲娥含羞笑著:“你要娶我了?”
三傻子大大方方道:“對呀,俺不娶你,別人不就把你娶走了?你這麼漂亮。”
“去,別瞎說!”
雲娥打了三傻子一拳,卻將自己的手打疼了,她揉著手,眼淚差點兒流出來。
三傻子忙捧過她的手,又是撫揉又是往手上哈氣的,“以後記住了,別再幹拿雞蛋碰石頭的事了。”
“你這身板也太硬實了。”雲娥說道。
可是這一天,三傻子註定走不了啦。
剛吃完飯,閃電就橫空劃過,接著一聲霹靂,隨之大雨就落了下來。
雲娥爹站在門口望了望天,說道:“這雨呀,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小俠客就在這兒多住一晚吧。”
雲松也贊同:“對對,哥今晚再給我講講你是咋打敗老紅毛師徒的。”
雲娥娘說:“咱孩子今天肯定回不去城裡了。你們幾個孩子,趁下雨天,把身上戴的五彩線剪斷,扔到外邊水溝裡。”
三傻子問:“俺腳脖子上的五彩線也剪斷扔了嗎?”
雲娥娘說:“對呀。端午節後第一場雨,都要把綵線剪斷扔水溝裡讓水沖走,不管是戴在腳脖子上還是手脖子上的。”
“為啥要這樣啊?”三傻子問。
“這都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說法了。”雲娥娘說,“聽老輩人說,這樣就能讓雨水衝走黴運和煩心事,不得病,還能給全年帶來好運。”
於是,三傻子和雲娥姐弟二人剪斷了五彩線,把雲北腕上的綵線也解了下來。
然後一人戴一頂草帽,跑到院牆外,將綵線扔到了雨水衝成的水溝裡,看著五彩線順水流走。
這之後,三個人趕緊往屋裡跑,雲松跑在最前面,率先進了屋。
雲娥則一拉三傻子的手,牽著他跑進了另一邊的柴屋中。
一進到窄小黑暗的柴屋裡,雲娥就摟住了三傻子,臉貼在了他的胸上,“老天爺真成全人,都不讓你走了!”
三傻子也緊緊抱住了少女那芬芳柔軟的嬌軀。
外邊雷聲滾滾,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