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伯一個沒站穩,摔坐在他晃晃悠悠的搖椅裡,他似乎無法理解,他寶貝似的收藏起來的古錢幣,怎麼在眼前這個嬉皮笑臉、一看就不正經的小夥子手裡,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堆論斤賣的玩具!
“不……不可能!”他堅決地搖頭:“這可都是老康在自家的田裡挖出來的!他一個憨厚本分的農民,連城裡的路都不認識,怎麼能做得了騙人的勾當?”
黃小妹心疼地扶住她爺爺的肩膀,她也在網上搜尋了,基本可以確定李拜天所言不假。
“我去過老康的村子,民風淳樸,他家雖窮,但……”黃老伯像是在喃喃自語:“他家的田地裡挖出好幾十個罈子,放到我手裡的時候,還有泥巴呢。”
聽了黃老伯的陳訴,李拜天心裡暗想,這應該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了。
“老康家的村子距離這裡有多遠?”他問。
“坐火車三百多公裡,到了地方上還要再打順風車,行個五十多裡路程,還要再步行半個多鐘頭,才能到了他爹家。”黃老伯說這些的時候,習慣性地揉著腿,老人家年紀大了,折騰那麼遠的路,雙腿肯定備受折磨。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咱們國人總有一種思維錯覺:深山裡面好東西多!其實,這事得分情況對待。
“老伯,你去的那個村子曾經有過……有過繁華的歷史?”李拜天小心地問,但老伯激動異常,一口就罵出來:“繁華個屁啊,一條土路坑坑窪窪,連牛車都不好走,村裡總共就七八戶人家,到晚上了,這家望不到那家的燈,連只狗都見不著,屋子都是上世紀的,破敗不堪,老康家窮得讓你懷疑人生,炕上鋪著一層薄薄的草蓆,席上卷著一床薄薄的褥子,炕上睡著他家病重的兒子,桌子凳子都是斷腿的,睡下後前心後背都是風,耗子蟑螂滿地跑!”
說完了,黃老伯仍覺得不解恨:“這他媽就跟沒住人完全一個樣!”
然而,說完這句話,他噌地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張的瞳孔裡多了一絲明淨!
“爺爺,你怎麼了?是不是想起什麼了?”黃小妹連忙問。
“是、是啊,老伯,你想到什麼,就說,大不了,俺大個兒帶上一梭子人,殺回那小村去!”大個兒拍著胸膛說道。
“不用了,老伯是想起,那村可能真的就沒住人,是個廢村!”李拜天說道,意味深長地看了大個兒一眼:“就算你現在帶著十萬兵馬回到那村,也不見得能看到人影!”
李拜天之所以問他村子有沒有繁華的歷史,就在於區別對待。舉個最典型的例子,有的村兒被古代風水大師選作墓穴寶地,這裡就會開工動土,把身份顯貴的主人葬下去之後,少不了各種奢華精美的陪葬品,因為地殼運動,或是人為因素的破壞,有時就會在田間地頭撿到些破損的瓦片錢幣。著名的秦兵馬俑被發現之處,就是因為村民們在田間地頭發現了些奇怪的瓦片所致。但是,據黃老伯所描述的,路沒有好路,人家也是稀稀落落,整村都窮困潦倒,基礎設施落後,就說明它一直就是個偏僻無用的窮村。這樣的村子,哪有什麼寶藏可藏?
砂紙被捅破,這下子,屋裡徹底安靜了,只留下黃老伯粗重的喘息。
好半天,黃小妹才反應過來:“爺爺,他們是故意佈陣捉弄你的!”
老伯此時又蔫了下來,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軟軟地癱回搖椅裡,伸出的手哆哆嗦嗦地,夠到桌上的茶杯,但不知怎麼著,就把茶杯掃落到底,瓷器做成的小玩意兒頓時粉身碎骨,零零碎碎地濺出很遠。
黃老伯像是靈魂出了竅似的,壓根沒有被驚到。
“小、小妹,你去把碎片收、收拾了,小心扎著手腳。”大個兒囑咐。
小妹點了下頭,囑咐爺爺:“爺爺,不就是十多萬塊錢嗎?又不是美元,咱爺兩就能把它賺回來!你別傷心哈!”
話雖這麼說,但當她握到老伯的手時,擔憂更甚:“爺爺,你手好涼!”
這時,黃老伯乾癟的嘴唇才顫顫哆哆地張開,無力地揮揮手:“沒事,我沒事。你去把垃圾清掃出去吧。”
“爺爺,你真沒事?”
黃老伯點點頭,小妹這時回過身來,極其不滿地瞥了李拜天一眼,那意思已經明顯了:要不是你,我爺爺就不會變成這樣,以後咱兩要是再遇到,有你好受的!
李拜天表示冤枉啊,可小妹一扭頭,高傲地走開,去拿掃帚了。
“我……我不明白,”黃老伯訕訕地說道:“我真不明白,那老康拿來的錢,都是真的,怎麼我去拿,就變成假的了?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壞人是不會寫在人臉上的,老伯,你掉進去的是一個人家早就布控好的騙術陷阱,你可以定定心神,告訴我們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拜天給他斟了杯新茶,給他潤潤嗓。
這時,大個兒也拉了椅子坐下來,幾人都眼巴巴地望著黃老伯。
一聲長長的嘆息後,黃老伯被騙記就開講了。
“大個兒知道我有個習慣,喜歡每天早晨去跑步,從武巷出,繞著公園跑兩圈,那天早晨,我又出去了,在公園西門附近,看到一個衣衫襤褸、形象非常糟糕的人,凍凍索索地蜷在綠化帶邊的圍欄上。起先,我以為是乞丐,就掏出隨身裝的幾塊錢,掖到他懷裡,我以為事情就這麼簡單,我做了件善事而已,但隨後,我聽到那人在叫我:老闆,老闆!”
大家的心跟著黃老伯的回憶揪緊了,彷彿他們才是那天早上跑步的男人。
“我放慢速度,回頭看去,那乞丐邁開兩腿,向我跑來,他跑步的樣子像企鵝,搖搖晃晃的,兩腿也不好,典型病症性的O型腿,還向我揮手。我就停下來了,專等他過來。他過來,先朝我靦腆地笑笑,那是一張很老、很滄桑的臉,就像舊社會的老農似的,看著叫人心酸,但他面貌憨厚,一看就是個好人。他也確實是個好人,他是來給我錢的,他說:大哥,我不是乞丐,我不能要你的錢!”
大個兒倒吸一口氣,像他這種遇事直來的人,似乎不能瞭解為什麼這種騙子還會把錢還回來,但稍後,他便想明白了:“放、放長線,釣大魚!”
這話李拜天是認可的,黃老伯也徐徐嘆氣:“是啊,當時看著那張寫滿苦難的臉,和他乾柴般枯瘦的雙手裡捧著的那幾張紙錢,我對他就有了很大的好感,我放棄了幾十年如一日的跑步,停下來想瞭解他。”
黃老伯苦笑著搖搖頭:“我問他,他是哪裡的,他說,是高家溝的,離這裡很遠,他坐了村裡的車順路來的。後來的問題就順理成章了,他來城裡做什麼?為什麼會在大清早出現在公園一角,還是獨身一人?他在等什麼或者幹什麼?他在這裡有親戚嗎?下一步有打算嗎?事情進行地順利嗎?”
“他是怎麼回答的?”見黃老伯欲言又止的樣子,李拜天忙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