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的鋪子裡,每人都屏息凝氣,想聽騙局接下來的發展。這是黃老伯的一大醜事,但看在大家都眼巴巴瞅著的份上,他也只能說出來了。
“老康說,他在老家種地的時候,挖出了幾個老罈子,開啟後都是古錢,聽說,城裡人稀罕這玩意兒,他兒子又有重病需要治病的藥錢,因此,他就揣上幾枚這玩意兒,來城裡碰碰運氣,先看看值不值錢。他坐著村裡的順風車來的,人家要辦事,就把他丟在路邊了,他一路走來,見人就問,也沒人想要他的破爛。他越想越氣,又捨不得花錢買餅吃,想著一會兒看看還能不能搭到順風車。”老伯說著,不由得再次嘆息:“你說,他這麼可憐,我怎麼能裝作沒看到?再說,他說的破爛玩意兒也的確引起了我的興趣。”
“像他這種形象,別說賣古錢了,就算賣人民幣,也沒人願意搭理——誰信啊?”老伯感嘆。
李拜天插嘴:“這不,你搭理了。”
大個兒在後背拍了他一巴掌,李拜天識趣地聳聳肩——好吧,灑家不說,灑家就靜靜聽你們如何煞筆。
“是啊。”老伯晃晃頭:“我哪料到老康是那種人啊?我讓他拿出古幣來給我瞧瞧,是四枚清朝銅錢。我平時也喜歡鼓搗些收藏文化,大致瞭解些這些銅錢是比較稀少的,每個的市價大約是二百多元。我問他賣多少,他說多少都可以。我一想,也不能太虧他,他家那麼遠,他又是這麼個叫花子形象,哪那麼容易找到順風車?我得讓他有個回去的車錢啊。”
“我就用每個銅錢50元的價錢買下來了。”他說。
“你沒懷疑過這些錢的真假?”黃小妹這時插了一嘴,這話她是問到點子上了。
“當時我就想,假的也認了,就當給自己做好事了,不想,拿給巷子裡識貨的金大棒看,他說是真貨,確確實實的真貨!”黃老伯聲音提大了些,彷彿又回到過去那得意的勁:“金大棒子還問我,從哪搞來的這些東西,我操了一個小心眼,沒告訴他!”
“然後呢?”
“然後,我就相信,這老康手裡還有大堆真錢,每天跑步的時候,我就特別留心西門那地兒,有時還多繞跑幾圈,生怕老康不來了。”
上鉤了!李拜天心說。
“後來,他又出現了,拿了更多銅錢,說他兒子得買藥,沒錢,就再來城裡看看能不能碰上我。”黃大伯說道:“我當時樂壞了,不消說,全買了,而且,特意囑咐他下次多帶些來,多帶些來!”
“我心裡尋思著,如果我以每個50元的價格入手,以250的賣價售出,一枚就能賺到200,十枚就是2000,一百枚就是兩萬……只要催得勤快,老康一個月拿個兩三百枚應該不成問題,這就意味著,一個月就有五六萬的收入,”他深吸一口氣:“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賺到這麼多錢,我想,無論是誰都會心動的吧?”
確實,如果遇到飄飄之前,李拜天也遇到這茬,他一定也會參一手。在傻人身上賺大錢,誘惑的確大。
“於是,接下來,老康給你帶古幣,你收購,”李拜天問道:“你轉手賣出了沒有?”
“前幾次的賣了,後來聽古董市場說,這玩意兒講究個一整套,比如康熙小套,遠比零散的值錢多了。”黃老伯拍著大腿說道:“我又不是傻,值錢的生意肯定願意做!”
“你後來就再也沒有出售,而是把它們積攢下來,準備配套?”
“是啊,我要是慢慢來,也不至於虧大發。”黃老伯腸子都悔青了:“也怪我鬼迷心竅,我嫌老康一次拿得太少……他一個上了年紀的人,銅錢又是金屬,路程也遠,拼死他的力氣他才能帶多少?而且,聽說他還有幾十罈子,他也想去鎮子上試試看就近有沒有別的買家,我就急了。”
“爺爺……”小妹喃喃呼喚。
“問得他的地址,約定了個時間,拿上銀行的全部存款,我搭乘火車,僱了輛三輪車,馬不停蹄地趕往老康家的村子。”黃老伯激動地說。
這裡又被不易被察覺的疑點,李拜天問他:“你到的時候是不是在夜間?”
“對,路上沒少折騰,到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我著急鋪子裡的生意,所以打算辦妥就趕緊走,老康知道了我的想法,便招呼了他的親戚,去田裡挖出剩餘那些罈子,趕到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他親戚才來,我也是太信老康了,這些錢幣看上去又沒什麼不同,就想著論斤賣能不能便宜點。”
“老康答應你了?”
“他很為難,但他畢竟是個深山僻壤中的老農民,我呢,是混跡在椰果大都市中的商人,要對付他,還是不成問題。我告訴他這些東西並不值錢,我之所以要這些東西,也是因為一個朋友打算拿它做個收藏。我勸他,抓住機會,能賣就賣了。再加上親戚的勸說,他最後也做了主意,賣了。”
黃老伯繼續說道:“論斤賣,讓我出的本錢更少,我拿來的三十多萬本錢只花了一半多點,晚上不能趕路,老康安排我在炕上睡下來。”
要說,睡了就睡了,頭天晚上被蒙了,第二天早上肯定免不了再看一次,到時候說不定真能看出些門道來,但是……
李拜天面色凝重:“還有什麼原因促使你甚至不等第二天清點檢視貨物,就直接奔往火車站的呢?”
“他躺在炕上病重的兒子的眼神。”說這話的時候,黃老伯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的目光變得陰冷犀利起來,有著洞察人心的力量:“我感覺他不是個善類,就多了個心眼,抱著我剩下的錢,假裝睡著,看看他們父子會做什麼。”
“結、結果呢?”大個兒迫不及待地問,李拜天回覆他五個字:“窮山出刁民!”
越是環境惡劣的窮困地區,民風往往越彪悍,這還真不是地域黑。舉個例子,明朝時屢次犯我浙江沿海一帶的倭寇,其中很大一部分來源於九州,九州地區環境十分艱苦,民不聊生,出來做搶劫的人就有著一股拼死的拗勁,讓明朝軍隊頗感頭疼,後來被一群武僧收拾,又被戚繼光消滅。日本侵華戰爭時,製造南京大屠殺的某軍團,就是九州老鄉居多,殺人不眨眼,茹毛飲血野蠻十分。一直到現在,日本是全球唯一一個黑社會合法的國家,在東京,黑社會穿西裝,會鞠躬,很有禮貌和紀律,收個保護費都把人民搞成衣食父母地尊重,但是九州,又是九州,那裡的黑社會從不說“粟米馬賽(對不起)”,有的只是巴嘎,死啦死啦的!
“對,沒錯,窮山出刁民。”黃老伯肯定了他的幻想能力:“果然,他兒子跟老康悄悄嘀咕,說,我大老遠跑過來買這些東西,說明它們一定很值錢,這樁生意本來可以賺到更多。還有,他看到我還有些錢,三十萬不是個小數目,有這筆錢,他的病就能被治好。這裡又人跡罕至,不如,直接把我給……”黃老伯突然語噎,黃小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丟開掃帚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握著他冰涼的手,以給予他些安慰。
“我哪料到人效能這麼黑暗啊?”黃老伯嘆聲氣:“他兒子居然對他老子建議,直接把我給咔嚓了,拋屍荒野,神不知鬼不覺,錢和東西就都是他們的了!”
這招果然狠!
“當時,把我一個老爺子嚇壞了,但又不敢做聲,就神經緊繃,聽著動靜。”黃老伯的語氣也跟著他的情緒緊張到極點,他慢慢地放下語調,聲音輕地一如悄悄話:“老康堅決不許這麼做,他認為這是壞了良心的事,做了會天打雷劈!”
“我本以為老康能鎮得住兒子,沒想到,最後他出了門,去偏房裡住了——他故意把我跟他居心不正的兒子放在一屋!”
“爺爺……”小妹用力握著黃老伯的手,不知道是被黃老伯傳染的,還是她本身也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懼,李拜天看到她的身子也微微發顫。
生死,特別是實力懸殊的生死對決,往往讓弱者感到絕望。在當時的環境下,老康有親戚,有兒子,如果住在偏房的三輪車司機趕來,很可能因為本地老鄉的關係和分贓的利益,而選擇站在老康那邊。而黃老伯,只有他一個人。
“我不清楚老康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我很危險,所以,天剛微亮,我來不及道別,拿了錢,收拾了東西,趕緊出門叫上三輪車司機離開。山路上深深淺淺都是坑,緊趕慢趕走了七八裡地,太陽才出來,三輪車帶我去了火車站,等坐在車廂裡,所有錢幣都在我腳下踩著,我這才松了口氣,回到椰果,我就徹底放心了。”
“這就對了,你重視的不是錢幣本身,而是它的背景,錢幣不會被偽造,但背景是極易偽造的!”李拜天總結,他憤憤地把拳頭砸在桌面上:“這騙局利用了人的善良、貪財的心理,步步為營,設計精妙,戰線也拉得越長,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直到把黃老伯的十幾萬塊錢裝進自己兜裡,而當初做誘餌的區區數百枚古幣,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兩萬塊錢而已。這個騙子集團的運作多麼嫻熟,倒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們騙了!”
小妹聽了爺爺被騙記,早就是又心疼又憤慨:“對!這些人這麼欺負一個上了年紀又心地善良的老人家,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建議,我們馬上報警,追回爺爺的錢,讓這群騙子接受法律制裁!”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