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坐在涼亭,翻開那個小本。
翻開之後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個日記本之類的,而是一個本小相簿。
裡面的照片邊緣有些舊,但儲存得很好,一開始上面出現的人我並不認識。
先是一張女人的半身照,辮子很長,穿著旗袍,眉眼溫潤,如畫清秀。
再往後是一張合影,第一張上面的女人和一個男人的合影,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濃眉大眼,表情沉肅,仔細一看,嘴角卻微微上揚,一隻手在身側,若有似無的挨著旁邊女人的手臂。
這個表情和這個小動作讓我不由得勾了勾嘴唇。
第三張,變成了三個人,女人的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
一張張翻下去,都是三個人的合影,那個嬰兒也慢慢長大,我突然意識到什麼,心慢慢提起來。
果然,一直到第十二張,按照照片的規律算,應該是男孩兒十二歲的時候,突然**來一張照片,是一張四個人的合影。
我看到這四個人,一口氣哽死在喉嚨裡。
從左往後,依次是照片裡男孩兒的父親,楊仲誠,北念弘,以及...海城的那個已經被周漠野殺了的老家夥。
這四個人怎麼會?
再往後,就不再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只剩下了男孩和母親,而且,男孩看起來也不是十三歲,像是中間隔了兩年。
也就是說,三個人的合影,戛然停止在了十二歲,而男孩和母親的合影也是過了兩三年之後才拍的,也是最後一張。
再後面,一片空白。
我也看出了這個男孩是誰。
穆林深。
剎那之間,那些想不通的,我全都明白了。
我沒有再和楚江開回洛城,只是送他到高速路口,他微笑著擁了擁我,多餘的話什麼也沒說。
三個月後,穆林深的判決下來,有期徒刑七年。
我在人群裡安靜的看著他,沒有哭鬧,沒有失態,化著淡妝,挽了頭髮,穿著漂亮的衣服。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遙遙看向我,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在目光相撞的那一剎那,我無聲說了兩個字,他一怔,忽然紅了眼眶。
那天之後,我沒有再看去看過他,青雲樓被查封,那也沒有什麼關係,鉑金宮風生水起,迅速取代了青雲樓的地位。
我知道戰銘列曾經去看過他,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有問過,戰銘列倒是經常來看我,我和他相處得很融洽,就像兄妹一樣。
三年後的一個黃昏,我去新開的珠寶樓送賀禮,老胡說樂樂要回來了,她在國外自己選了珠寶設計,樂樂說不想回洛城去了,就留在長州,老胡愛女心切,就開了這家店給她折騰。
他最後新捧的兩位畫家雖然不及當年的段西臣,但是勢頭也不錯,又是畫展又是拍賣,老胡賺了不少。
他正和我笑著了聊天,目光轉外一轉,說道:"來貴客了。"
我轉頭看過去,是戰銘列,身邊還有一個女人,離得遠還沒有看清容貌,但身上的那股氣質就很出眾。
我拉住老胡,讓他別告訴戰銘列我在這兒,看他買什麼,到時候我送他。
老胡笑著答應,過去和戰銘列打招呼,沒多久就過來跟我報喜,說是來選婚戒的。
我詫異,也替他開心,這麼多年,這棵鐵樹總算是開花了。
"怎麼樣?還送嗎?"老胡打趣道。
"這東西我送合適嗎?"我翻了個白眼給他,"我去挑一件,送給未來大嫂。"
結完帳老胡把東西遞給戰銘列的時候我才出現,他看到我倒是沒有什麼窘迫,坦然對身邊的女人說道:"既然是給你的,就收下吧,她就是白深深。"
女人笑顏如花,立即伸手說道:"你好,我可是經常聽他提起你。我是陸曉。"
很陌生的一個名字,沒有聽過,不過聽她的意思,倒是認識我。
"我昨天去看過他了。"戰銘列說道。
我頭頭不受控制的一跳,微笑說道:"是嗎?"
"他挺好的,我們..."他還沒有說完,我看看四周,微笑著擺擺手。
他後面的話,沒有再說,隨意說了幾句別的,帶著陸曉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我心裡歡喜,眼底有些泛潮,他每次去看過穆林深,都會跟我說一聲,但我從來不讓他說他們談了什麼,只知道他挺好,就夠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接到楚江開的電話,他偶爾會過來,電話也經常打,我們之間更像親人。
我說剛才看到戰銘列了,和一個女孩子在一起,應該是快要結婚了。
他問我女孩是什麼人,我說不清楚,知道叫陸曉。
他低笑了一聲,"哦,難怪啊..."
難怪什麼?我沒問。
楚江開似乎嘆了一口氣,"你現在好像沒有什麼好奇心了。"
我笑笑,"嗯,這不是挺好,對別人的好事我全心全意祝福,不好的我也不落井下石,蠻好。"
他沉默了一下問道:"他沒有跟你說,他去看過穆林深的事?"
"說了,說他挺好的。"
"深深,其實..."
"說別的吧。"
...
我覺得挺好,其實我心裡清楚,只是對某些事情在抗拒,我在潛意識裡拒絕,拒絕那些不好的,按捺住好奇,不去細究。
我怕,怕聽到不好的訊息。
我曾經偷偷去看過心理醫生,但醫生也說不出什麼。
其實我很清楚,我的解藥只有一個,只是...現在我還得不到。
正是這份拒絕,我永遠都不知道,戰銘列在第一次去探望穆林深的時候,就問過他,這一切後不後悔。
穆林深沉默許久,說道:"楊仲誠當年為了往上爬陷害我爸爸,媽媽沒過兩年也鬱鬱而終,我當時在他們墳前發過誓,一定要報仇。我經歷過那麼多生生死死,只有這一個信念,我不會後悔。"
他頓了一下,雙手捂住眼睛說道:"若說後悔,我唯一後悔就是不該在離開洛城去長州的時候,對深深說那句話,說我會娶她,讓她存了念想。我應該...讓她忘記我。"
"我還想問你,"戰銘列說道:"深深...真的是北家的女兒嗎?這一切的調查,未免太過順利。"
穆林深看著他說道:"當然不是。不過,南秦雪的確是有個姐姐,但一直下落不明。"
戰銘列皺眉,緊抿了嘴唇,穆林深低笑一聲,說道:"楊家倒臺,我一定會被牽連,我一旦失去自由,北家難保不會對她做出什麼,有了這層關係,一方面可以讓深深放下仇恨,另一方面,也能讓北家不再對他構成威脅。"
"你還真是用心良苦。"
"這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
"可她還在長州。"
"..."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早,第一場雪下得又猛又突然,天地一夜間都白了。
我一早醒來,天空的雪還在飄,這一片的行人不多,清潔工人還沒有來得及清理,打了傘上街,踩上去雪吱吱的響。
前面轉角處有戶家種了一株**,竟然在這個時候開了,我欣喜的過去,看看四周沒人,動了歪心思。
踮著腳抬手去折,梅枝上的雪撲了我一臉,我低呼了一聲閉上眼睛,自己忍不住樂。
樂著樂著,不知怎麼又眼底泛起潮意,眼淚衝出眼眶。
鼻尖有些癢,還有淡淡的香,有人聲音低啞說道:"別哭。"
我驚愕的睜大眼睛,隔著那一枝梅花,看到一雙深遂的眼睛。
我以為是我花了眼睛,撥打開那枝梅花仔細的看。
他用力擁住我,在我耳邊說道:"深深,我回來了。"
我的淚洶湧而下,打溼了他的肩膀,忽然想起那次他離開洛城,臨行時對我說的話。
等我回來,我會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