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翻湧，霞光萬丈，一塵不染的座座宮殿穩穩伏於雲端。天道端的是一片乾淨祥和，肉眼容不下一絲汙垢。
最溫暖明麗之處，生活著一群最冰冷的神仙。
寧浥塵被仙索捆著，餘光掃著天道的一景一物，沉默地跟在元迦身後。這仙索不過是最尋常的一種，掙脫不算太難，她明白元迦無非就是做個樣子，而她也沒動脫逃的心思。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逃不了。即便逃了，也不知去往何處。
比起淪為階下囚的不甘，她心中更多的是迷茫。
她呆過人道的皇宮，那裡都是專橫。魔道的王宮也住過一段時日，那兒皆是爭鬥。如今來了眾生嚮往的天宮，發覺也不過如此，全是虛偽。
六道之大，何處才容得下一個我？
元迦的威望極高，一路而來，眾仙行禮參拜。到了清風殿大門口，遇上了堵在此處的白君見。
溪雲從一眾仙娥後擠出來，大臂張開雙手作揖，朝元迦屈腰拜下：“恭迎尊上。”
還不等元迦開口，白君見道：“尊上這是要將要犯關押在清風殿？”
元迦似是早就準備好答案一般，坦然道：“她原是因我成魔，理應再由我度化。”
白君見淺藍色的湛明眸子亮如秋水，似乎能把任何人的心底看穿，對於這個回答，她亦不覺意外：“解鈴換需系鈴人一說自然是有道理，且旁人必然沒有尊上這般本事。只是關押在清風殿，不免惹來流言蜚語，有損尊上清譽。”
“天女好意提醒，本座心領了。只是本座向來不看重外界對本座的看法，由他們去。煩請天女讓路，我們要回去了。”
我們？溪雲看看元迦又看看寧浥塵，誰和誰是我們？他家尊上和他，還是和眼前這個魔女？不是押回要犯嗎，說得向雙雙還家一般，嘖嘖，她可是魔道要犯啊仙尊，望你自重。溪雲搖著頭，在心底吶喊著。
白君見是鐵了心不遂元迦的意，她抬手祭出一卷絹帛，道：“尊上贖罪，只是這次君見是奉天帝的旨意，要將魔女關押至無相劫城，所以還請尊上高抬貴手，讓我好向天帝覆命。”
“無相劫城？”元迦有一絲遲疑，他看著那道旨意，將之收了，最後還是道：“那就有勞天女了。”說罷，他收回了仙索，徑直朝清風殿中走去，並未多與寧浥塵說上一句話，撇得十分乾淨的樣子。
溪雲趕緊跟在他身後，一眾仙娥隨即迅速讓出一條路來。
寧浥塵活動了一下手腕骨，瞄了白君見一眼。元迦解了自己仙索這個舉動，讓白君見臉色有點掛不住了。跟著他，可以是階下囚，被白君見帶走，卻要她無事人一般過去，這心眼，忒小。可面對著白君見，寧浥塵卻有種勝利者一般的喜悅之感。
白君見也是能沉得住氣，轉身並未看寧浥塵一眼，只輕飄飄在她身邊丟下兩個字：“走吧。”
寧浥塵淡然跟在她身後，儘管她並不清楚無相劫城是個什麼地方。
一行人走著，不發一語，安靜地能聽到整齊的腳步聲。
良久，白君見道：“你倒是很平靜，無相劫城這個地方，很多神仙聽了都會顫抖呢。”
寧浥塵笑道：“我已然是你們的掌中之物，一個囚徒而已，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白君見一聲輕嗤：“還笑得出來，心態不錯，希望到了那裡，你還是如此。其實我是不解的，天帝本可以直接下令將你誅殺，卻只是安排將你關押到那裡。天帝開恩，才給你這樣一個機會，你應感謝天道的恩賜才是。”
“可笑。”寧浥塵駐足，白君見也停下來，轉身淡淡瞧著她。
寧浥塵彷彿看著一個天真的孩子，白君見竟能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這樣的話，她不禁立即嘲諷：“天道眾生有何高貴？天人非佛，於人來說若不施善行，又何須尊你。比起人道眾生，你們的福報無疑高出太多，仙體從未患有疾病，壽命綿綿無絕，安樂富足，不知匱乏為何物。但這又如何？當你們的死亡來臨之際，你們會警醒嗎？你們是否會留戀這般美好的天道生活，想再做點什麼遠離生命即將結束所帶來的痛苦墮落？”
“放肆！天人生來尊貴。天理昭昭，斷斷容不下你一個魔女禍亂六道！”白君見雖立即發出呵斥，但已面露被震懾之色。她從未想過，天人會被人所不屑，竟有人不嚮往天道的生活。
“天理？”寧浥塵真的被逗笑了，“天理又非真理，天理是你們天人遵循的，而真理，六道眾生皆可追尋。你所輕視的渺小的人，他們不一樣。”
真理？白君見心頭閃過一絲疑惑，很快又轉為憤怒，竟有人膽敢質疑天理，將天道置於何處？
寧浥塵繼續道：“人短短一生，要歷經生老病死，對痛苦感到畏懼、希望能夠躲避，他們祈求平安喜樂。當死亡來臨那一刻，他們會害怕，會遺憾，而他們中的超脫者是全然不懼的，坦然的。這些超脫者所歷經的苦，早已讓他們看透人生真諦，那便是，世人所追求的功名富貴、健康長壽等富貴，皆是無常的，人生常態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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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白君見無言，寧浥塵微笑著靠近白君見，道：“難道你不明白嗎？六道眾生憑你是誰，一日不醒悟，一日心中存貪執、嗔恨、困惑、傲慢，痛苦就永遠存在，不因你是天人而有所改變。”
說罷，她湊在白君見耳旁道：“你對元迦的執念，讓你好受麼？”
“你……”白君見面露慍色，數百年來無人亂她心神，可此刻，她恍惚覺得很不安。不是被拆穿心事後的氣急敗壞，不是被妖魔冒犯後的勃然大怒，那是一種，一直以來的信仰彷彿被撼動的忐忑。
白君見被寧浥塵的這番話驚得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寧浥塵繞過她身邊，徑直走到她身前，亮聲道：“無相劫城，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