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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風雪聶拉木

田笑雨跟隨救援車隊踏了中尼公路。

車窗外,雪越下越大,越來越急。洋洋灑灑的雪花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密集的白線,像是一臺上下穿梭的織布機,綿綿不絕地編織出一床碩大的棉被,鋪天蓋地、氣勢浩大。大地已經改變了故有的模樣,河流和荒灘已不見蹤影,農舍和青稞地也不知去向,只有高高的山峰屹立不倒,比往日雄偉龐大了許多。

公路已經看不出它本來的模樣和走向,不知道哪裡是懸崖,哪裡是彎道,哪裡是坡路。司機只能沿著前面車輛碾壓出來的痕跡摸索著前進。山路看不出到底有多險峻,也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長,但是能感覺救援的車輛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船搖擺不定,隨時都有顛覆的危險。這樣嚴酷的環境田笑雨還是第一次經歷。她感到緊張,為不可預知而恐慌。她下意識摸了一下挎包中那塊冰冷的石頭,思緒很快帶到進藏前和媽媽的那段對話。

“媽媽,學校動員大家去西藏。今天我報名了!”田笑雨說。

“西藏,為什麼你也要去西藏?”媽媽一驚。

“一直以來,爸爸對我來說就是一個謎。我想知道爸爸為什麼去西藏,他在那裡做了什麼,又是怎麼死的!”

“幹嘛要知道,他已經死了!”媽媽扭過臉去不看她。

“我必須知道。這麼多年爸爸就像一塊石頭壓在我心間,不找到答案我是不會甘心的。”田笑雨急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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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他再也回不來了!”媽媽嘆息道。

“我想去聶拉木,想去看看那是怎樣一個地方!”

“你不能去!我就你一個親人了。如果你也有什麼意外,我……”

“我必須去。我要親眼看看爸爸生活過的雪域高原是什麼樣子!”

田笑雨決心已下,媽媽沒能擋住她進藏的腳步。

就要出發了。媽媽拿出一個石頭和一個破舊的綠色日記本,對她說:“這是你父親留下的。去吧,去尋找你要的答案吧!”

田笑雨從不知道媽媽還珍藏著這兩樣神秘的東西。第一次見到這塊光怪陸離的石頭和殘破發黃的日記本,田笑雨驚呆了。她撫摸著銀灰色的石頭,想不出這裡有什麼故事。她急切地想揭開心中的謎底,可是,在翻開日記本一瞬失去了勇氣。她帶著疑問,裝上石頭和日記本,踏上了去西藏的道路……

此時,她就抱著這塊石頭,輕輕翻開了日記本:

“1963年8月16日,我告別新婚不久的妻子由國家選派奔赴西藏。這裡的一切都令人肅然起敬,我們一路跟隨磕長頭的朝聖者奔向心中的聖地。看見他們匍匐在地深情親吻著大地,那一刻我覺得自己也是一個朝聖者,正一步步邁向心中的夢想。走過終年積雪不化的唐古拉山,穿過綠草茵茵的藏北草原,我們終於站在了魂牽夢繞的布達拉宮腳下。為了掌握青藏高原礦產分佈的準確資訊,填補地質探測的空白,我們決心在這裡改寫歷史……”

父親進藏的路線和自己完全一致。唐古拉山、藏北草原、布達拉宮……當初,看見雪山上匍匐前行的朝聖者,自己也曾和父親一樣心生敬畏,站在高高的布達拉宮腳下也同樣心潮澎湃。田笑雨冥冥之中感覺命運在有意安排著什麼。

一個急轉彎,司機踩了一腳剎車。田笑雨本能地抓住扶手,看了一眼表情嚴峻的司機,問:“劉師傅,你經常走這條路嗎?”

劉師傅放慢速度小心駛過一個雪坑:“我開車十來年了,每年都要在這條路上走幾個來回。去的時候拉國內的日用品和電子產品,還有我們老家的絲綢,回來時拉尼泊爾的手工製品。”

“你們經常遇到這樣的惡劣天氣嗎?”田笑雨在窗戶上劃出幾道印,看著前赴後繼的雪花撲向大地。

“何止是惡劣天氣,這條路就是一條生死線,經常發生雪崩、泥石流、山體滑坡等災害。記得我第一次上中尼公路就目睹了一場慘劇。當時,我們三輛車剛過聶拉木就遇到岩石垮塌,前面那輛車離我只有十幾米遠,我親眼看見山上一塊巨石‘轟’地一聲落下,騰起的灰土十多米高,像炸彈爆炸一樣。我跑過去,看到司機的腦漿和內臟流了一地,血肉模糊,就像我小時候玩過的石塊砸青蛙一樣。當時就傻了!”

田笑雨眼前浮現出慘烈的畫面,青蛙和腦漿不斷交替出現,白的、紅的,還有不白不紅的。她想吐,還有些害怕,把石頭抱得更緊了。

劉師傅看了她一眼:“怕了?”

“怕!”田笑雨輕輕吐出一個字。

他淡淡一笑:“本來還想給你講幾個更驚險的。不說啦!”

田笑雨真的不希望再聽到什麼。她把頭扭向窗外,發現一輛貨車側翻在地。車上的大米撒了一地,白花花的一片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米。田笑雨和劉師傅趕緊跳下車,看見貨車司機的腳被變形的駕駛室死死卡住,司機捂住骨折的小腿不停地呻吟。

劉師傅拿來一根鐵棍撬開車門,和田笑雨合力把幾乎凍僵的司機拉出來。劉師傅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給司機蓋上。

趕來的救援隊隊長本想組織人力把側翻的貨車從雪堆里拉出來,可是積雪太深,又沒有救援工具,只好放棄。隊長把受傷的司機交給後面一輛車,並安排人員送他去醫院,命令大家繼續趕路。

田笑雨看見劉師傅衣著單薄,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就對隊長說:“劉師傅的大衣給受傷司機了,能不能從救援物質中給他一件?”

“不行!這是給災區群眾的!”隊長不容商量的口氣。

劉師傅也勸田笑雨:“這是救災物資,任何人不能挪作他用!”

救援隊員也站在隊長一方,認為誰都不能破壞規矩。

田笑雨急得想哭。突然她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劉師傅身上,對隊長說:“我現在是一名被困群眾,可以給我一件大衣了嗎?”

隊長一愣,看了看她,對一個司機說:“去,給她取一件大衣!”

田笑雨一笑,把送來的大衣遞給劉師傅。

劉師傅上車還不停埋怨:“我們不能違反紀律!”

田笑雨笑道:“我們沒有違反紀律!”說完,繼續翻看父親的日記:

“1963年12月24日,來西藏已經四個多月了。我們跑了許多地方,已經探明的礦產30多種,探明儲量的6種。其中鉻鐵礦的質量最好,品位高達50%,已經探明的遠景儲量有可能位居全國之冠。我們感到很欣慰。更令人激動的是,妻子來信說她懷孕了,我就要當父親了。我很感謝她,也覺得對不起她。當初不顧她的反對來到西藏,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又不在她身邊……”

田笑雨放下日記本,想起了媽媽對父親有過的抱怨。說他自私、心中根本沒有她,只有他的工作、他的礦石。還說父親帶給她的只是短暫的幸福,留下的卻是一生的痛苦,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其實,自己也怨恨過父親。小時候看見別人都能得到父愛,而自己卻從未見過父親,覺得很可憐。長大後,對父親新婚不久就離開母親來西藏更是不解。此時,看到這裡,才慢慢懂得了父親的選擇。

田笑雨繼續看下去:

“前段時間我生病了,在帳篷裡躺了好幾天。病情一天比一天重,眼看快不行了,一個藏族同事把我背出了雪山,送到了醫院。病好了,他還送給我一盆花,叫‘死不了’,說從內地移來的花很多都活不了,唯獨‘死不了’生命力旺盛,常開不敗。名字不好聽,但是寓意很好。它不僅讓我體會到藏族人民真摯的友情,也讓我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和力量。我就是一朵頑強的“死不了”,要開出屬於自己的花朵……”

田笑雨翻開一頁,看到進藏時自己夾在裡面的照片。照片上父親站在一盆長勢喜人的紫色小花前微笑。當時,自己並沒有注意過這盆不起眼的小花,今天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這盆花和梅朵送給自己的一模一樣。命運這樣安排,到底是想告訴自己什麼呢?田笑雨不由得繼續看下去:

“1964年6月12日,這是個終生難忘的日子,我有女兒了,我的生命以一種奇妙的、全新的方式延續著。想像不出她長什麼樣子,一定很像我吧?妻子讓我取名字,取什麼呢?我常年在野外爬冰臥雪、風餐露宿,與悽風苦雨相伴。我想,就叫她‘笑雨’吧!哪怕是天天面對風霜雨雪,也應該笑。笑對困難,笑對生活,就像這朵含笑的“死不了”,永開不敗……

笑雨,多好的名字啊!田笑雨感覺“死不了”小小的花朵正在心頭微微顫動,吐露淡淡的清香。

接下來幾頁記錄了父親找礦的艱辛和發現礦產的興奮。生活很艱苦,但他很樂觀。日記裡寫了他對工作的熱愛,也有對媽媽的愧疚。

天很快黑了下來,看不清父親後來又寫了什麼。田笑雨閉上眼睛,想著日記中的父親,照片上的父親,臆想中的父親。感覺父親正微笑著看著自己,輕聲訴說著什麼。

不一會,車隊駛進了一個簡易的運輸站停了下來。田笑雨跳下車,看見一輛貨車從另一個方向開進來,急忙奔過去向司機打聽前方的路況和遊客滯留情況。司機說道路被毀了好幾處,有許多被困車輛和人員等待救援。大家缺醫少藥,沒吃沒喝的,情況相當嚴重。

田笑雨又詳細問了一些情況,將瞭解到的資訊草擬了一份新聞稿。她走進燈光灰暗的值班室找到一部電話,可撥了幾次才接通。

接電話的是林江濤。他聽了田笑雨口述的稿件很是興奮,說:“你傳來的訊息太重要了,這是我們得到的第一個有關雪災的詳細情況,我立刻去報告。你要注意安全,多保重!”正要結束通話電話,又說:“你走後,浩天就一直守在電話機旁等你的訊息。剛出去你就打電話來了。要不要我去叫他?”

田笑雨心裡一熱,遲疑了一下:“時間很緊,我們還要繼續趕路。”她放下電話,看見車隊已經在等她了,趕緊加快了腳步。

“我猜你就沒吃飯,給你拿了兩個饅頭,夾了些榨菜。”劉師傅把饅頭遞給她。“原以為我們開車的苦,哪知道你們當記者也不容易。”

“謝謝!”田笑雨接過饅頭啃了兩口。饅頭很冷,吃下去胃就痛。她趕緊喝了一口熱水。

車隊繼續行駛在黑夜籠罩的冰雪路上。燈光只能打到十米遠的地,懸崖和峭壁各分兩側,汽車像在迷霧緊鎖的茫茫大海航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達塌方處。田笑雨借用手電筒的亮光繼續翻看著父親的日記:

“1966年10月21日,經過近三年的努力,我們已經探明的礦產有50多種,發現礦產地600餘處。銅礦的儲量僅次於江西省,藏東玉龍大型班巖銅礦世界罕見。鋰的儲量位居世界前列,石膏全國第二,硼砂、菱鎂礦全國第三。初步探明西藏存在藏東、喜馬拉雅、岡底斯山、羌塘四大成礦帶。但是,他們說喜馬拉雅山脈沒有鉛礦。我不信,這麼寬闊的喜馬拉雅山脈怎麼會沒有鉛礦呢?我非要找出來讓他們看看。今天,我已經來到珠峰腳下。看見珠峰雲開日出,像一把銀光閃閃的寶劍直插天空,我感到是個好兆頭……

“我們已到珠峰腳下了。如果在白天,天氣又好,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珠峰的身影。”劉師傅不緊不慢地說,打斷了田笑雨的思緒。

我們也到珠峰了?這絕不是巧合,是父親的感召,是父親的呼喊,是和父親目光的相遇。田笑雨向窗外望去。儘管外面大雪紛飛、漆黑一片,但她卻看見珠峰灑滿金光,霞光萬道。

天色微微發亮,暴風雪還在肆虐。路面的積雪已有半尺多厚,車隊減速慢行。父親的日記進入尾聲,田笑雨渴望看到最後的結果,但卻不敢翻到最後一頁。

糾結了許久,最終她還是開啟了最後一頁:

“1966年12月28日,還有三天就是元旦了。一個月後我就可以回家過年了!女兒小雨從生下來我就沒有見過,不知道她長什麼樣,會叫爸爸了吧,是不是已經滿地跑了呢?此時,我們幾個走在聶拉木的風雪路上。前面時有塌方,路很滑,雪很大,幾次想停下來。可是,找鉛礦,鉛礦!一個聲音呼喚著我們不停向前。我預感到我們就要找到鉛礦了,就在前方。一定要找到它!”

車隊最終寸步難行停了下來。日記也翻過了最後一頁,空白的頁面一個字也沒有。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田笑雨疑慮重重,心潮起伏。她走出駕駛室,看見滯留路邊的車輛排成了長龍。有的司機坐在車裡打盹,有的站在雪地抽菸。田笑雨走過去向他們瞭解前方道路受阻情況和搶修細節。之後爬上一輛客車察看旅客情況,清點人數,並不停安慰凍得發抖、餓得頭昏的旅客。她說:“不要著急,救援物質已經運到,很快就會發給大家。”

劉師傅他們很快卸下救援物質。受困人員陸陸續續圍過來。

田笑雨走進道班,看見火爐旁坐著幾個不停咳嗽,體質虛弱的旅客。她仔細詢問他們的身體狀況,並幫忙取來大衣和藥品,然後朝塌方處走去。

田笑雨揹著石頭踩著積雪沿公路徒步前行。她想著父親的日記,猜想著後來發生的事情,感覺自己正行走在父親當年走過的道路上。驀然,她覺得父親正在前方深情地凝望自己,輕聲呼喊著自己的名字。父親近在咫尺,目光炯炯,甚至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

田笑雨不由得加快腳步追上去,向父親伸出手去。可是,父親突然不見了。田笑雨回頭看時,發現雪地上留下兩排整齊的腳印,一排自己的,一排父親的,它們都朝著前方……

田笑雨的思緒回到現實。不遠處,只見山體右方的石塊垮塌下來堵塞了近五十米的路段。一輛挖掘機正奮力把積雪和石塊推向路邊的深溝,十幾名工人用鐵鍁清理著路面的碎石。田笑雨快步走過去,有人大聲吆喝:“幹啥的,回來!”她沒有理會,繼續前行。一塊冰疙瘩滾到腳邊,她差點摔倒。

一隻大手抓住了她:“不要命了!”

田笑雨把圍巾拉下來:“我是記者,我要找你們負責人。”

“找啥負責人,有話跟我說!”那人摘下安全帽,粗聲粗氣地說。

“胡坤,是你?”田笑雨興奮地叫起來。

“哎呀,我的媽呀!你們報社的男人都跑哪去了,派你一個女人來闖珠峰?張浩天和李小虎呢,他們怎麼不來?”胡坤叫嚷著。

“好了,別胡說了!怎麼,見到我不高興啊?”田笑雨站在路中央。又一塊石頭滾過來,她跳了一下。

胡坤把她拉到一邊:“你知道這是啥地方不?這是西藏最危險的公路,搞不好就要送命的!”

“別嚇唬人,我不是已經站在這裡了嗎?快說,前面情況咋樣,你們組織了多少人,什麼時候能通車?”

“看來你這個記者還是個急性子,問題像連珠炮似的。我回答你哪一個好呢?”胡坤拍打著身上的雪花,介紹起來:“聶拉木境內的暴風雪已經導致中尼公路交通中斷四天了。像這樣的山體滑坡共有五處,每一處都造成了五十米以上的塌方區,我們已經清理的雪塊和石土就達十幾萬立方米。我們全體職工都投入到了這次的道路搶險中,成立了搶險突擊隊,調集十多輛大型機械設備正全力搶修道路。怎樣,記者同志,我的回答你還滿意吧?”

“還要多久才能通?”田笑雨心急如焚。

“目前我們已經清除了三處塌方,但是由於持續降雪,加上施工面狹窄,進度比較緩慢。剩下的道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完成。”

“什麼,明天?”田笑雨焦急不安。

“是啊!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我們這些突擊隊員已經連續工作了幾天幾夜,平均每天只休息三四個小時。你總不能讓道路通了,我們都去見馬克思吧?”

田笑雨看見疲憊不堪的胡坤不忍心再說什麼,問:“你不是去修橋了嗎?怎麼又來搶修道路了?”

“人手不夠啊,遇到這樣的突發事件,我們都得上!”

“沒想到你們的工作這麼危險!”田笑雨看看站在懸崖邊的工人。

“是啊,誰想到起始於上海的中尼公路,那頭是數不盡的人間繁華,這頭卻是人跡罕至的冰山雪峰。”胡坤介紹說:“由於公路要翻越喜馬拉雅山,途徑幾個氣候帶,又處在極不穩定的地質結構變動中。海拔高,道路險,氣候多變,地質條件惡劣,極易給道路造成重大損害。搶修道路是我們的常事!”

“有什麼辦法根除隱患沒有?”

“我現在正在琢磨這個問題。想對線路進行重新規劃和設計,避開泥石流頻發、雪災嚴重、地基強烈變形的路段。嘗試採用新技術解決地表層凍結、消融對地基下沉的影響。不過,要想徹底根治這些頑疾,還得全面整治和改造。”胡坤往手上哈口氣。

“很難吧?”田笑雨跺跺凍麻的腳。

“這些都是前人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地球上也找不到條件這麼惡劣的公路,沒有任何經驗可取啊!只能一點點摸索。不過我不會放棄,不僅要建最漂亮的橋,還要修最結實的公路!”胡坤嘿嘿笑。

田笑雨突然又想起了父親,覺得他們身上有種共同的東西。

胡坤說:“你在路上跑了兩天了吧?走,我帶你去帳篷暖和暖和。”

“不能影響你們的工作。我現在就根據你說的情況起草一份新聞稿,抓緊時間發回去!”田笑雨坐下來掏出筆。

田笑雨坐在一塊石頭上,很快就寫好了新聞稿。突然意識到父親一定也走到了這裡,可他又去了哪裡?她忍不住回望茫茫雪山,又摸了摸挎包中的石頭,掏出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還是什麼都沒有。她合上日記霎那間,看見封底夾著一張紙。開啟看,是父親的悼詞:

“為了找到鉛礦,田振國一行在喜馬拉雅山脈的聶拉木一線仔細勘察了三個多月。12月29日,他們突遇暴風雪,山體垮塌。在石塊滾落的一瞬,田振國同志看見了他日思夢想要找的鉛礦石。在危險面前,他沒有退卻,奮不顧身衝上去緊緊抓住了一塊滾動的鉛礦石。礦石找到了,但他卻和垮塌的山體一道滾下了溝壑……”

原來是這樣。就在這裡,聶拉木,也是這個季節,在這冰天雪地的喜馬拉雅山口,發生了山體滑坡,帶走了父親……

為了一塊小小的石頭,父親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田笑雨摸著冰冷的石頭淚水漣漣。突然,山搖地動,大地劇烈地抖動起來。又一次山體滑坡在不遠處發生了,巨石一塊塊滾落下來。大家一陣驚叫,四處躲避。胡坤跑過來一把將還在發愣的田笑雨按在地上,用自己寬大的身軀死死護住她的身體。碎石和雪塊落在他們的身上、頭上,滾蕭山崖,發出一陣陣巨響。

許久,大地停止了晃動,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胡坤把田笑雨拉起來,拍著她身上的土,卻發現她淚流滿面,問:“你怎麼了?”

田笑雨看著垮塌的山體,抽泣著。哪些奇形怪狀滾下山崖的石頭,彷彿都變成了父親要找的鉛礦石。她看見父親緊緊抱住那塊魂牽夢繞的鉛礦石,正隨著滾動的石塊慢慢滑下了深淵……

田笑雨哭出了聲。

胡坤說:“被嚇住了吧?是塌方,我們經常遇到的。沒事!”

父親的生命越是走到盡頭,越是閃耀著理想的光輝。田笑雨雖然從來沒有見過父親,但此時父親的形象卻是那樣親切鮮活,真實溫暖。田笑雨再次深情注視垮塌的雪山,慢慢站起來轉身朝道班走去。她撥通了報社的電話,沒想到接電話的竟然是張浩天。田笑雨突然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泣不成聲,說:“石頭,我找到了石頭,看見了父親……”

石頭,父親。張浩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聽見田笑雨悲痛的聲音,很緊張,一個勁地問:“笑雨,發生什麼事了?”

田笑雨沒法說清楚,一個勁地哭。

“笑雨,你怎麼了?”張浩天一遍遍問,見田笑雨不回答,立刻著急起來:“笑雨,等著我,我現在就到聶拉木來找你!”

“不!”田笑雨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權利在他面前哭泣了,他已不再屬於自己,他心裡有另一個女人。她止住了哭聲,輕聲說:“我現在給你發稿件。”

發完稿件,田笑雨走出道班,在夜色中仰望茫茫雪山,回憶著父親在西藏的點點滴滴。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血液沸騰,但心很冷。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她又去找胡坤。胡坤還是昨天的樣子,只不過他們搶險的位置又前移了幾百米,換到了最後一處塌方點。

田笑雨問:“又是一夜沒睡?”

胡坤是疲憊的聲音:“這麼早就來視察工作了?”

“還要多久?”田笑雨觀察著搶險現場。

胡坤看了看所剩不多的土石,說:“就剩下這個硬骨頭了。昨晚我們輪流休息了兩個小時,幹了整整一夜才把面積最大的塌方拿下。等路通了我一定睡他幾天幾夜。”說完拉著田笑雨走到背風處,用手套拂掉石塊上的積雪讓她坐。“聽浩天說致遠都結婚了,多快啊!”

“孤陋寡聞,他們都快有孩子了!”田笑雨笑道。

“喔,太神速了!拉薩的同學都好吧?張浩天找朋友沒有?”

“都挺好!說說你唄。”田笑雨不想提張浩天。

胡坤笑起來:“你們動作太慢,我都談兩個了。前一個長得水靈靈的,像貂蟬一樣漂亮。可是,吹了!現在這個模樣不如你俊,但是對我百依百順!”

“那太好了,趕緊娶進門來啊!”田笑雨說。

“想好了,等我從雪山下去,就去她家提親!”

這時,一個隊員跑過來報告:“隊長,道路搶通了!”

田笑雨跟著胡坤跑過去,看見推土機把最後一堆土推到懸崖下。對面公路上的搶修人員跳過來和這邊的人擁抱慶祝。聶拉木縣委領導從一輛吉普車旁走過來和大家一一握手。

田笑雨自我介紹後就迫不及待地向他們瞭解前方的災情。縣委領導說:“災情發生後,縣委立刻組建了黨員團員為骨幹的突擊隊開展自救,災情得到有效控制。目前,除少量房屋倒塌外,沒有人員傷亡,只有兩戶牧民的十幾頭牲口走失……”

田笑雨匆匆記錄,並要求到樟木鎮看看情況。領導立刻吩咐秘書陪她前往。田笑雨同胡坤匆匆告別離開了聶拉木。

汽車緊貼著山壁在“之”字形公路急轉直下。隨著海拔急速下降,樹木越來越多,山谷的景色也發生了明顯變化。背陰處的林木身披積雪,銀裝素裹,霧凇雪掛如花朵開放,玉樹瓊花似童話世界。迎光一面的山坡則陽光普照,樹葉碧綠,滿目青翠如春日暖陽。公路邊,被大雪壓斷的枝條懸掛在半空,搖搖晃晃,時不時“咔嚓”一聲,落下白茫茫的一片。林間,悄悄融化的冰雪滋潤著形狀各異的葉片,“滴答滴答”水聲不斷。每落下一滴水珠,枝葉就微微顫動一下。車輪旁,隱藏在草叢中的溪流波光粼粼,水聲潺潺。山谷裡漂浮著厚厚的濃霧,呈現出煙波浩渺的雲海仙境。再一轉彎,只見瀑布倒掛,冰凌低垂,大片的原始森林出現在眼前。低矮的灌木逐漸被寬大肥厚的闊葉所替代,白雪皚皚的雪峰和層巒疊翠的青山相映成趣。

很難想象,幾小時之前還在喜馬拉雅山脈的雪山路上與風雪為伴,轉眼間就來到了溫暖如春的青翠峽谷。

一個大轉彎,山崖上突然出現一處密佈緊湊的建築群。五顏六色,色彩斑斕,像掛著一塊花花綠綠的地毯,猶如天上人間。秘書說:“這就是中尼公路上西藏境內最後一個小鎮——樟木。”

遠看叢山峻嶺中的樟木鎮花枝招展、小巧精緻。但是低頭才發現,幾乎所有的房屋地基都空懸山崖,沒有根基。密密麻麻的房屋擁擠在狹小的山崖石壁上,高低錯落,層層緊挨。

氣溫明顯升高,好像一下走過了四季。田笑雨脫下大衣,開啟車窗觀察著街面的情況。街道上剛清理過的積雪堆積一旁,漢族、藏族、印度人、尼泊爾人在街上穿梭自如。大大小小的商鋪開滿街面,經營著印度、尼泊爾花花綠綠的手工藝品。秘書說:“別看他們現在興高采烈的,大雪影響生意的時候,個個叫苦連天。現在居民的生活已經基本恢復正常,就是口岸貨物積壓太多。”

田笑雨提議去口岸看看。

邊檢站的負責人見到他們,愁眉苦臉,說:“因道路受阻貨物運不出去,從尼泊爾開過來的貨車還在源源不斷奔向這裡,加劇了貨物的積壓程度。狹小的檢查站已經人滿為患。”當田笑雨告訴他道路已經打通時,他立刻中斷了採訪,轉身就去指揮車輛放行去了。

尼泊爾司機聽說通車了,鑽進駕駛室就去發動車。

滿載貨物的車隊快速穿過蒼翠籠罩、群山環繞的中尼友誼橋。司機探出頭來向田笑雨他們招手致謝。田笑雨在水聲滔滔、急流湧動的友誼橋上站了一會,回到鎮政府就開始起草新聞稿。不一會,她撥通報社的電話,拿起聽筒說:“報社嗎?我是記者田笑雨,我已經到達樟木,現在報告……”可是,對方遲遲沒有回應。她又重複了一遍。

“你還好嗎,順利吧?”電話裡傳來張浩天發顫的聲音。

“是浩天?”田笑雨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怎麼樣了,你現在沒事了吧?我一直擔心你……”

“我很好!今天下午道路已經全線打通,積壓的貨物正在起運,受災人員也得到妥善安置。我這就把情況發給你!”田笑雨正準備放下電話,聽見張浩天輕輕一聲:“笑雨,我……”感覺他有千言萬語。

田笑雨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笑雨,我想對你解釋。不,應該是道歉。我知道不應該小肚雞腸,但是一看見周逸飛來找你,還是忍不住……”張浩天急切地說。

我想的是蔣小娟,他說的卻是周逸飛。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已經不在一個節拍上了。田笑雨覺得有些話已經沒有必要再說了,只想把心中的傷口留給自己。

她輕嘆一聲:“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為什麼這麼說?”張浩天驚訝不已。

田笑雨沒有說話,此刻感覺阻擋他們的不止是喜馬拉雅山脈的千山萬水,還有哪些看不清的迷霧和暗礁。她拿電話的手在顫動,但吃驚自己這次忍住了,沒有哭。

張浩天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

最終,田笑雨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我現在給你發稿件!”說完,不顧張浩天在電話那頭千呼萬喚,放下電話按下了傳真啟動健。看著稿紙一點點被捲進滾筒,田笑雨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卷進去碾碎了。

發完傳真,她默默站了一會,走出鎮政府。

田笑雨隨即搭車原路返回。看著一輛輛滿載貨物的卡車從身邊飛奔而過,那些滯留了幾天的遊客商人也踏上了歸途,她輕鬆地笑了起來。可車只行駛了十多公裡就慢慢排成了長隊。又出了什麼事?她下了車,邊走邊觀察前方的情況。走近才發現,兩根碗口粗的樹夾雜著碎石和泥土倒伏下來,再次阻斷了道路。不少人下車圍觀。隱約看見對面公路有搶修人員趕向這裡。

這時,田笑雨突然聽見山體上方有土石鬆動的聲音,抬頭一看,幾塊碎石從山上滾落下來,發出“砰砰”的聲音。眼看就要砸到身邊一位男孩,她大喊“快躲開”,便衝過去把男孩推到一邊,可一塊碗口大的石頭還是擊中了她的腰。田笑雨“哎呀”一聲倒在地上,隨著不斷滾動的碎石滑進了深溝,瞬間不見蹤影。

胡坤正帶著搶修隊伍來到這裡,還沒站穩腳根就聽說一個女記者掉進了深溝,立刻猜到是田笑雨。他顧不得多想,立刻拿了根繩子和同事次多下到了山谷。

他們一邊搜尋一邊喊著田笑雨的名字,可半個多小時過去也不見蹤影。這時太陽隱去,樹林越來越暗。胡坤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抖了抖腰間的繩子,感覺繩子已經放到頭了,如果再找不到田笑雨,情況不堪設想。胡坤頭上冒出一層冷汗,擔心最壞的事情就要發生。就在這時,另一條繩子上的次多大聲喊:“隊長,在這裡!”胡坤立刻拉著枝條橫移過去,在一棵大樹下發現了田笑雨。她頭朝下躺在一處濃密的荊棘中,額頭和臉龐被荊棘滑破正往外滲血。田笑雨在胡坤的晃動中慢慢睜開眼睛,看見樹木倒掛,天空昏暗,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忽遠忽近。她好半天才說出一句:“這是哪?”

“我的媽 ,你終於開口說話了!”胡坤把她扶起來靠在大樹上。

田笑雨這才看清他的臉,有氣無力地問:“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你一個跟頭就翻過了喜馬拉雅山,要不是這棵大樹擋住你的去路,現在你已經到尼泊爾王國了!”胡坤拍打著她頭髮上的殘雪。

“一定是父親想我了!”田笑雨微笑著說。

胡坤以為她在說胡話,說:“摔暈了吧?抬抬腿,看看能動不?”

田笑雨傷著了腰,腿也動彈不得。胡坤只好把她綁在自己身上,和次多一起把她拉上了公路。

被救的藏族男孩見到田笑雨,立刻破涕而笑,拉住她的手說:“姐姐,我不走了,我要陪你去醫院。”

田笑雨握住他的手,說:“我沒事,很快就好了!”

“不,我要留下來照顧你!”男孩不肯離去。

胡坤把他推上車:“你不走,全車的人都要等你,路又堵上了!”胡坤連推帶拉把男孩送上車,轉身攔下一輛小車。他請司機掉頭把田笑雨送到鎮醫院,就和大家清理路障去了。

道路再一次恢復通行。胡坤搭車到醫院看望田笑雨。見她額頭的傷口已經清洗包紮好,腰部的傷也做了處理,立刻放心了許多。田笑雨牽掛的依然是道路,問:“怎麼樣,大樹移開了嗎,道路搶通了嗎?”

胡坤笑著說:“糧食都藏好了,鄉親們也都轉移了,小鬼子也被打跑了!還要問什麼?”

田笑雨笑了一下:“你還得再幫我一件事,給報社打個電話。說道路搶通之後再次中斷,經過三小時的搶修,現在重新恢復通行。”

胡坤拿起安全帽準備出 門,田笑雨又囑咐道:“千萬別說我受傷的事!”

“是報社嗎?我是誰,我是……我是胡坤。你是張浩天吧?我正發愁如何完成田笑雨交給的光榮任務呢!是你接電話,我就知道咋說了。”胡坤聽見對方是張浩天,立刻放鬆下來,清清嗓子說:“給你說,你聽清啊,中尼公路由於倒伏的樹木再次中斷了三小時。不過,經過我們全力奮戰,現在又暢通無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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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浩天問:“田笑雨讓你打電話,她怎麼不來,出什麼事了?”

“她,她沒事。”胡坤支支吾吾的。

“你不要騙我,快告訴我!”

“她,受傷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在張浩天一再追問下胡坤還是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最後安慰他說:“沒什麼大事,就是腰不能動,估計要躺兩天才能上路。”

張浩天一遍遍叮嚀:“請你一定多操心,好好照顧她!”

胡坤聽他牽腸掛肚、失魂落魄的口氣感覺有些異樣,忍不住問:“看你婆婆媽媽的,是不是愛上她了?”他感覺張浩天愣了一下,因急於解釋和掩飾變得語無倫次起來。胡坤又笑起來:“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聽見張浩天松了口氣,胡坤更是好笑,說了句:“你這小子,眼力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