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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惡鬼引路

方才那異變來得太快。

鬼見愁方才的一手暴雨天羅殺伐決斷,出其不意,即便是劍一自己也恐難全身而退。誰料直到這老人的一顆大好頭顱落了地,七尺血劍方自從那具無頭屍體裡噴了出去。

至此,那虯髯漢子都未曾看清七月十四的身手。

一劍封喉,滴血不沾。

方才那一劍,究竟是有多快!

轉復再看這男人,卻是仍復面無表情地釘在遠處,剛剛的一切似乎從未發生過。

他的手和方才一樣乾淨,和方才一樣隨意地垂在身側——他的手上依舊沒有兵刃。

這就是七月十四?

劍一的一雙眸子已是通紅,一隻手已是摸到劍上,可他不能動,也不敢動。

此間釘在這正堂門前的,恍似已不再是個人,而是一座山。

若要妄動,定是死路一條。

他還不能死,至少不能就此平白無故地送死。

這虯髯漢子的手又在發抖。

七月十四看都不看那具無頭屍體,緩緩抱起了雙臂,冷冷道:“我本不欲殺他,只怪他自己太不老實。”

劍一冷聲道:“你要殺的人是我?”

男人道:“是。”

前者越是不急不緩,反倒叫這漢子愈加坐立不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死亡的威逼加之實力上的懸殊和要那命的沉默已復要將他逼瘋。

這虯髯漢子紅著一雙眼睛,終是歇斯底里地嘶聲道:“你既是要來殺我,為何還不動手!”

後者卻是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乾脆席地而坐。

只待其向前探了探手,對著劍一做了個請的動作,又復淡淡道:“因為現在殺你就不好玩了,我倒是可以陪你聊聊。”

劍一至若個洩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地上,啞著嗓子道:“我能知道……是誰想殺我嗎?”

七月十四道:“是我們老大。”

劍一大笑,“我這老東西何時來得這麼大名氣,竟然驚動了七月十四的大哥!你們大哥又為何要殺我?”

那男人冷笑了兩聲,玩味道:“七月十四沒有大哥,要殺你的是人長生門門宗。至於為何殺你……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劍一聞言一愣,冷哼道:“我清楚?我清楚什麼!卻為何不見那玉公子來取我性命?莫非……哦!是了,依你門宗之意……莫不是說那群毒鳥我殺錯了?”

男人淡淡道:“公子不來,是因為他還有比殺你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於那群欽原……那本是用來抑制這次曠世大劫而生,而今知曉實情的長生門人皆欲殺你而後快,你可知道?”

劍一陡然蹙起眉頭,“大劫?什麼意思!”

“哦。”

七月十四幽幽道:“不出幾多時日那劫數便要轉生,到時必當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我等本是要靠那群欽原去毒死劫數還未成型的本源靈體,你可知道你那隨隨便便的一劍,也同時斬掉了這世間所有生靈唯一的活路?”

劍一皺眉道:“所以你們便豢養那千萬欽原殘害生靈百姓?”

那男人冷哼一聲,“殘害?你以為殺了那群毒鳥便是救人救世嗎?嗤——你為了救那山下的幾戶人家,卻要斷送了整個浩蕩華夏的活路,這便是你們這些人所謂的正?”

七月十四一語話罷,那劍一的瞳孔驟然一縮。

沉默。

月朗星稀,這正堂之內,獨餘沉默繞樑。

那長生門豢養毒鳥原來不是為的禍亂人世,而是救世?

何謂道,何謂正?

那鬼見愁說得沒錯,那司徒先生也說得沒錯……痴人啊!

我當真該殺!

忖至此間,但聞這虯髯漢子朗聲大笑,“長生門……好個長生門!哈哈哈,正邪正邪,我端的可笑!該殺,當真該殺!”

七月十四卻是扯了扯嘴角,“這人是不是瘋了?我手下死靈千萬,卻是第一次聽人說自己該殺的。”

劍一苦笑著抬起頭來盯著七月十四,呷聲道:“難道我這自作聰明的呆子……不該殺嗎?”

這男人當即擺了擺手,冷聲道:“哪個母親生下孩子來是為了給別人殺掉的,哪個人苟活了大半輩子就是為了留著命給人殺掉的?你這人真真是瘋話連篇。”

劍一聞言大笑,厲聲道:“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卻端的可笑莫名!你又可否記得你是來這做什麼的?”

“哦!”七月十四又復勾了勾嘴角,隨意道,“自是殺你咯。”

劍一苦笑道:“我不該殺,你卻要來殺我?你覺得這番道理說得通嗎?”

那男人轉復冷哼一聲,道:“聽上去卻似乎真的說不通徹,不過你要清楚,我來殺你絕不是因為你該殺。”

劍一皺了皺眉,“那是因為什麼?”

七月十四笑道:“因為我聽說你的本事很高,因為我喜歡。”

劍一卻也是勾了勾嘴角,“你這人喜歡殺誰便要殺誰?”

那男人點了點頭,“好像是的。”

劍一又道:“那你喜不喜歡殺那玉公子?喜不喜歡殺那長生門的門宗?”

七月十四聞言一怔,轉而苦笑道:“我簡直喜歡得不得了,不過我更喜歡活著……只有活著,我才能做更多喜歡做的事。”

劍一接著好笑道:“若是長生門宗要你去殺個根本就不喜歡殺的人,你又能怎樣?”

七月十四又是冷哼一聲:“我要殺的人,從來沒人救得活;我不想殺的人,從來也沒人逼得動我出手——即便是我們門宗也沒這本事。”

“哈哈哈!”

劍一大笑兩聲,旋即拍了拍雙腿長身而起,“你可以來取我性命了,不過要等我倆都出去。”

七月十四卻還是坐在那裡半分未動,“不急的,我甚至可以等你睡飽了一覺再動手。我知道屋子裡還有三個娃娃。你大可放心,我今天並不想要了他們的命。”

劍一長嘆一聲,幽幽道:“罷了……叫個隨時想要取我性命之人看著我睡覺,我是怎樣也睡不踏實的。能死在你的手裡,倒也是我此生之幸……這邊請。”

劍一說著側開身子對著正堂大門略一攤手。

七月十四卻還是動也未動,笑道:“你果然是個怪人……不過我可不喜歡到時你站著不動引頸受戮,只求你切莫把我當作宰豬的屠戶!”

劍一幽幽道:“怪物命喪怪劍下,怪人死於怪人手。呵呵……我是怪人,你又何嘗不是?”

七月十四大笑著站起身子,“我倒是越來越覺得你這個人可愛得緊了!多好的玩具,著實可惜……請吧!”

二人竟是如此有說有笑地出去,哪裡像是一人準備赴死,一人好殺成性的樣子?

房外朗月當頭,夜涼如水。但聞幾隻蛐蛐似是睡醒一般,又復啼鳴起來。

好個撩人之夜。

仇蕊兒已是把自己關在房裡一天一夜了。

事實上,仇蕊兒真的一夜未睡。

她想不通爺爺究竟是搭錯了哪根筋,為何偏偏要把自己嫁給那麼一個活死人。她更加想不通,從來都將自己視若珍寶的爺爺,為何會為了個外人對她如此大吼大叫。

難不成是爺爺嫌自己太笨不喜歡自己了?難不成……爺爺是真的喜歡那個連場大風都禁受不起的廢物?

蕊兒真的想不通。

這姑娘想不通那是非種種,卻是想爺爺——想爺爺現在是不是已經後悔了,是不是也像蕊兒後悔了一樣,後悔自己要把蕊兒嫁出去,後悔惹蕊兒生氣?

爺爺現在在做什麼呢?是也在想辦法向蕊兒道歉嗎?想到這裡這姑娘已是摸索著出了房門。

房外黑如潑墨,堂內靜得怕人。

莫不是……爺爺睡了?

這堂內好重的酒味。

不……不單單只有酒味,這味道好生奇怪——是血腥味!堂內怎會有這麼重的血腥味!

相伴鬼見愁行醫多年,仇蕊兒又怎會不認得何謂血腥之氣?心思大駭間,這姑娘一路摸索便要掌燈。只待堂內燈火通明時,仇蕊兒第一眼見到的便是一抹血淋淋的“柒”字,緊接著便看到了那老人的一顆大好頭顱!

那老人怒目圓睜,大張其口,似是還有些話未能說完。酒水混著血水,遍地狼藉,整個廳門處都瀰漫著一股說不清楚,直欲叫人作嘔的怪味。

仇蕊兒早是一個趔趄攤在地上,兩隻手緊緊地捂著嘴,想叫卻發不出聲音,兩隻眼睛只顧瞪得大大的,豆大的淚水好似決堤一樣地向外翻湧。

那個“柒”字……是了,我曾聽爺爺說過……

是柒月拾肆的“柒”!

七月十四怎麼會來這個地方?那個劍一呢?劍一的人在哪?爺爺是被誰殺的?七月十四來這裡究竟是要殺誰?他們如今走是沒走?

蕊兒想不通,這些蕊兒具是想不通。

胸口像是卡住了一塊巨石,蕊兒此刻卻已是趴在地上大吐特吐起來,滿臉的冷汗和淚水混在一起甚至滴到了地上——因為怕,因為冷,因為親眼看著爺爺慘死家中,姑娘的身體業已抖做一團。

這姑娘不知究竟是吐了多久,抖了多久,終於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嘶聲哭號道:“爺爺……爺爺!”

應她之物,卻也只剩這隔夜蟲鳴。

月明星稀腥風拂面,老天爺似乎並沒有因為仇蕊兒失了爺爺而影響幾多給人賞月作對的風雅。

原本熱熱鬧鬧的正堂之內,如今卻只剩下仇蕊兒一個活人。

她不敢獨自呆在大廳裡,任是那個未經世事的孩子都不敢和一個身首異處的死人在一間房裡呆上半分。

仇蕊兒踉踉蹌蹌地摸索著進了一個屋子,彷彿冥冥中早有天意一樣,那間正是鬼見愁的屋子。

她深吸了一口氣,壯了好久的膽子才點亮了燈——她生怕屋子裡再復平白無故多出個身首異處的死人。

不過幸好這裡沒有。

爺爺的床上還留著前日那盤不知是解沒解開的棋局,那是懂得宿命通的司徒爺爺留給爺爺的棋局,那是爺爺留給她的最後一樣東西。

仇蕊兒踉蹌著走到床邊俯身一望,卻又是痛哭起來。

爺爺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爺爺是故意氣我,故意叫我不要走出房門,那盤棋局原來早已解開了。

再觀那盤天理棋局,棋盤上黑子和白子各佔一邊,赫然拼成了兩個字——大凶!

想來這鬼見愁一世行醫救人不假,卻也多次看著別人病死不救。

天地不仁,這或許就是天意。

可蕊兒卻是萬萬都不會這麼想的,七月十四有多麼可怕她當然聽爺爺說過,可是她想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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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自己的能力就算尋到了七月十四身在何處那又怎樣,自己還不是死路一條?

那個劍一呢?

人人皆喚那劍一做魔劍妖人,他是不是七月十四的人?難道爺爺會錯看惡人,才引致這殺身之禍?這樣的話……自己不也成了待宰羔羊?

他如今又走是沒走?

想到這裡蕊兒旋即吹熄了燈火,隨手掏出腰間上山採藥所用的防身匕首,瑟縮在黑暗裡的一角一動不動,瑟瑟發抖。

茅廬之內,徒留一片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她那早已方寸大亂的喘息聲……

正可謂:

天朗雲深處,三更現人屠。

一夜陰陽斷,渡鳳金身塑。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