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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屍骨永存

連帽黑斗篷,蛟螭腰牌。這些東西加在一起,對於成陽來說自當再熟悉不過。

這世上本就不乏很多喜歡拼命的人,更加不乏很多殺紅了眼睛變得愈發不要命的人。成陽如是,方傑如是,在觀之當日皇城之上的一眾金甲與那天命龍子自當更是。

萬千世人所做萬事自當都有他的道理,這其中的道理當然也包括“拼命的道理”。

這世上當然沒有一個正常人是喜歡去死的,自然同樣沒有不怕死的人,更何況如今的成陽 根本“還不能死”。

不過世事豈非皆是不由人願?現如今那死神豈非就在成陽面前?

而今雖是豔陽高照,卻是已入初秋。清風徐掃,更是有好多仍未泛黃的葉子早被冷風吹離了枝頭。

風波起兮,又有多少落葉可以真如書中所言僥倖歸根的呢?

天已是越來越涼,愈發涼透的,自然還有成陽的一顆心。

那黑衣男子分明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分明就是朝著他的方向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萬事萬物本如此,他既是奔你而來,逃有何用?

忖到這裡,成陽自是把心一橫,同是大步向著那名黑衣男子走去。

兩人打了個照面,卻是兀自雙雙站定互相打量,那男人不說話,成陽自然也不開口。

秋風颯颯,成陽只覺得此間這割肉尖刀一般的秋風已是吹進了骨頭裡,剜心一般地疼。可是他不敢就此不再理會這個啞巴一樣的男人獨自走開,他甚至連皺一皺眉,搓一搓身子取暖都不肯輕舉妄動。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些本已費盡心機成為江湖至尊的好手,豈非都要比些個尋常百姓更加怕死?此番只怕成陽只消動一動手指,都會惹得來者懷疑一動殺心。

隨後那黑衣男子終是開口說話了,聽那聲音來得甕聲甕氣,聽那聲音來者似乎本應是個年近古稀的老人。

那人道:“你是成陽?”

成陽自問苟活二十餘年,此間從別人的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是第一次覺得如遭雷擊,嘴上卻只得若無其事般地淡淡道:“是。”

那人又道:“你曾是雅座的人?”

成陽只顧咬了咬牙,又復淡淡道:“是。”

那人接著道:“你是叛徒。”

來者雲淡風輕地念出了一句叛徒,身上竟是同樣雲淡風輕,不見絲毫殺氣。

成陽何嘗不想先下手為強,趁著那老人未動殺意之時先行一步結果了他的性命?又怎奈來者雖是未曾出手,甚至似乎本就未曾有心出手,只礙著其遍體上下那副渾然天成的磅礴靈覺,在成陽面前竟是如若一座不可逾越的天險一般。

成陽甚至有種感覺:若是此番在這人面前動手,不論出招多麼出其不意,無論自己下手多麼陰險刁鑽。死的那個,一定會是自己。

是故,成陽只得認命一樣地嘆了口氣,再復淡淡道:“是。”

來人卻是一笑,莫名其妙地道了句:“很好。”

成陽皺眉道:“很好?”

黑衣老人道:“很好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成陽如蒙大赦,轉而顫聲道:“你肯放我走?”

黑衣老人又道:“叛逃雅座者,本應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盡數帶回雅座,一併交由刑部清明堂處置。只不過,老夫既不是逮耗子的春分堂,也不是砍人頭的清明堂。老夫自然沒有必要狗拿耗子搶了他們的飯碗營生。為今之計又剛巧趕上了黑老大下令大赦天下,災劫未平之時,皆凡關乎雅座的一切仇怨都可延後處置。所以,你走吧。你去尋你要尋的東西;我去盯我應當盯死的人。”

東西?那老人口中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成陽方自邁開兩步,轉而又復站定身子,於其身後的老人訥訥道:“舵主莫非知道我此番冒死趕回中原,尋得究竟是誰?”

“天大地大,世人萬物又何嘗不似塵埃一粒?”

成陽只聞得那老人沒頭沒腦地接著道:“你我及他,好比我要盯死的那個可憐人,永遠都只是這萬世山河腳下的一粒棋。即便本事通天的災劫,也自是有他的定數,自是有他的身不由己。山河不改,改的,只有他腳下的過客。”

成陽又復皺了皺眉,驀然回過身子,對著那老人的背影又道:“晚輩不懂,還請前輩講明。”

那黑衣老人只顧長長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劍一是個可敬的對手,正大光明,頂天立地。即便是黑老大他老人家也未曾對這男人說過一個不字。只不過……只不過這痴人太過高估了自己,也太過高估了世人所謂的信仰和正義。天地不損山河不改,他若一心只望扭轉乾坤,那也只有粉身碎骨,死路一條。”

雖是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早已篤定劍一必死無疑。老人的話音一落,成陽的腦海還是嗡地一聲炸響,腳下一個趔趄險些癱坐在地上。

義父真的死了?

寒風拂面,那成陽周身的靈覺立時流轉幾個周天,磅礴殺意直衝天際,兀自緊握著雙拳狠聲道:“你說……我義父死了?”

“沒錯!”

那老人竟是仍未轉頭,毫不避諱地繼續道:“萬獸攻城日,一劍守天門。那漢子,屍骨無存!”

成陽又復一個踉蹌,只覺得眼前一黑,五雷轟頂。

“你說我義父……屍骨無存?屍骨……無存?”

老人又道:“你若是此番趕去,興許還會在那摘星崖的城門之下僥倖尋得那漢子的遺物。那只鬼只怕已是走遠,老朽陪不得你了!”

了字落地,那老人以復憑空消失。

這空街之上便只剩下滿地落葉飛花,以及那個似乎早已失了魂,丟了魄的成陽。

二十裡外的一處佛寺門前,兀自躺著一副已是被開啟來了的包裹。裡面有一件連帽的黑色斗篷,一張白如冬雪的面具,和一串熟鐵製成的蛟螭腰牌。

看似那老人口中要盯死的“鬼”,十有**也是雅座中人。

秋風刮骨,萬家閉戶。

成陽這邊反倒只覺得似是有著一千一萬張嘴正趴在自己耳邊對著自己大吼大叫,眼前更是無端端地只剩下了漫無邊際的紅色。他聽不清耳畔的聲音究竟在對自己說著什麼,自也不知道眼前的紅色究竟是面前應有的色彩還是一片虛妄。

他甚至不知道,在這麼悲傷的時候原本應當放聲大哭的自己,為何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只是跑,發了瘋,著了魔一樣地向前瘋跑。直跑到一座已是千瘡百孔似是早已變作鬼城的舊城門前才終是虛脫了一般,像條狗一樣地趴在地上。

這座舊城幾尺來高的城牆之上已然爬滿了常春藤,初秋之際翠綠的,金黃的,赤紅的斑駁葉影於這城中卻也實是一景。這座舊城的城牌之上,在那常春藤間依稀見得三個掉了漆的鎏金大字——□星崖。

耳畔的聲音追了他一路,直追到這座城樓腳下才終是大慈大悲地收了聲。只待成陽訥訥地抬起頭來,卻只見得眼前兀自躺著一尊早被熱血染紅了大半的酒葫蘆。

而那成陽終是掙扎地抓起那尊葫蘆,深深地將其抱在懷裡,痛苦地縮成一團。嘴裡只顧“嗚嗚”地哭著像個孩子,兩眼之中卻是再也流不出半滴淚水。

“災劫……災劫……災劫……災劫!”

這男人的嘴裡神經質一般地道著災劫的名號,已是一手把那酒葫蘆別在腰間,踉踉蹌蹌地直奔進摘星城裡。

當日那滿地濁血枯骨,卻也是成了如今這遍地野草的肥料,這幾年以前最為鼎盛的摘星名城此間非但空無一人,更是只剩下了滿城的荒草,和充耳不絕的直叫人頭皮發麻的鬼哭。

“老天爺!你看看你腳下的這片這芸芸眾生……看看你腳下的這些所謂卿卿性命!你即生我養我,又為何毀我滅我!你帶走我一寨老小,使我背離至親至愛,而今還要帶走劍一這等一心向道的白痴……你幹嘛不也一併毀了我!老天爺!你他媽的……是瞎的嗎!”

那成陽只顧扯著嗓子向天狂吼了半響,似乎終是將自己的一身力氣全數罵了出去,才總算又復脫力地癱坐在地上。腥風送爽,在這本是荒草叢生的鬼城當中,他竟反倒嗅出了一股異常濃烈的血腥之氣。

只待其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卻只見得一個身著皮衣的俊朗男人背負著雙手站在其身後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與那男人雙目相接的一刻,只聞那男人波瀾不驚地對其冷聲道:“你罵完了?”

成陽只顧燦燦地又復別過頭去,冷切了一聲,同是冷聲應道:“你是什麼東西,老子罵天罵地,是老子的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哦!”

身後那男人隨後波瀾不驚地接著道:“我就是災劫。”

“災——劫?”

但聞來者毫不避諱地自報家門,成陽本就瀕臨崩潰邊緣的神志,終是被其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徹底擊潰。

雖說這男人三尺青芒不在,可他當然知道自己還有一對拳頭。而這男人更是毫不猶豫地當即握起兩顆鐵拳自化一道黑影,發了瘋一般地直奔災劫的那顆大好頭顱而去。被這滿腔怨氣滋養,成陽的一身靈覺竟也只在這瞬息之間立時變作一團熊熊燃燒的紫黑之色。

什麼末世大劫,什麼萬千獸軍之長,什麼天下無敵,什麼生什麼死……

此間成陽的眼裡早已看不見天地,更看不見滿眼的殘垣斷壁。他所看到的,就只有眼前這個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清心寡慾,然而寡慾並非無慾;無悲無喜,卻是有恨有怒,這男人自是因著當下的心境轉瞬進入了入定一般超然無物的境界,他此間豈非只有一個念頭?

將面前的這個男人剝皮挖骨,打得他魂飛魄散!

不過有時單憑一腔熱忱,還遠遠不能將一個人就此變得所向無敵,一時意氣往往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若是單憑兩顆拳頭便要去擊垮那個夠本事號令天下妖獸邪祟,連破神州五脈並將那一統山河的金壁皇城都可連根拔起的災劫,當然還遠遠不夠。

更何況成陽此番的所謂入定之境,表象上看去雖說著實已然提升了他自己幾倍不止的修為,可這幾倍修為的靈覺卻是未岑純粹乾淨,更是瘋瘋癲癲,透著一股子似有還無的邪氣。

這當然不是修為破頸之兆,這是走火入魔!

“無聊。”

災劫甚至連眼睛都未眨一下,抬手一揮已是將那成陽一個巴掌拍出數丈開外,倒飛數丈還不夠,更是將他那一副虎軀深深地釘入了這座孤城的殘垣當中。

甚至還未容許成陽從那廢墟當中探起身來,那災劫已是莫名其妙地再復出現在他面前,更是信手提起他的衣領,將他就這麼硬生生地自那廢墟之中拽了出來,將他就這麼提在半空直愣愣地盯著他看。

“咳!”

災劫那轉瞬一擊來得電光火石,只待成陽被其提出廢墟之時,鬱結在喉嚨當中的一團黑血才剛剛叫他咳了出來。

這一口鮮血,剛巧叫被那災劫躲閃不及,不偏不倚地被噴了一臉。

而這災劫竟是擦也不擦,冷笑著舔了舔嘴邊的血跡,轉而歪著頭玩味地打量起手中這個已是戰力盡失的凡人,手頭的力道自是也跟著愈加愈重。

“呸!你等凡人的血肉……果然沒有一個好吃的!”

只聞那成陽的喉嚨裡兀自發出“咔、咔”的異響,眼神之中的癲狂之色也逐漸被無盡的絕望吞噬。雙腳就那麼懸在半空亂踢亂蹬,兩顆不停掙扎的拳頭,也是因著災劫那張大手愈加愈重的力道而愈來愈慢。

這男人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眼前之色不知何時已是由滿眼的蒼幽青翠變得愈發漆黑一片,自己的耳膜更是“砰、砰”地響個不停……

要死在這裡了吧……好累……

.終於,可以休息了……

就在這男人已然放棄抵抗準備引頸受死之時,鉗住自己脖子上的那股力道竟然一下子憑空消失了。成陽只覺得剎那之間一股熱血直頂得自己的腦袋昏沉嗡嗡作響,自己更是趴在地上不住地大口喘著粗氣。

混著汗水和涎水,眨眼的功夫,成陽身下的草地已然被其打溼了一片。

而那個聲音卻也同時又在他的頭頂響起,那聲音此番聽起來,聽起來似是遠在天邊,那災劫道:“你清醒了?”

成陽只顧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但聞那災劫所言,自是猛地抬起頭來怨毒地盯著災劫反問道:“我義父是你殺的?”

災劫想也不想,冷聲道:“是。”

成陽又道:“你可知道我義父是誰!”

“我不知道。”

災劫說著咧了咧嘴角,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這座城樓,又復盯著趴在地上的成陽冷聲道:“自我臨世,獸軍伴我殺伐征戰無數,爾等萬民自是死傷無數。凡我在世期間不論誰死誰生,大可把那草菅人命的帽子一併算在本座頭上,索性本座在你等凡人心裡,也不過是個嗜殺成性的邪神。”

“稱你草菅人命?”

成陽兀自冷笑一聲,掙扎著爬起身來,斜視著面前的災劫冷笑道:“莫非你不是嗎?”

“我當然是,你們說得一點不錯,當真一點不錯!”

災劫說話間又復望了望那荒草之間偶然竄逃的野兔轉而淡淡地一笑,隨後意興闌珊地接著道:“我等妖邪殺人食人,做盡天下惡事,你們說的一點不假。那我……是不是本應殺掉你的。”

但聞災劫此言,成陽當下咬牙道:“畜生……那你方才為何不乾脆殺了我?”

“殺了你?”

在那空冥澗上,本座降世之時你們卻又為何要一心殺了我?自我降世至今的確秣馬揮兵一路斬殺了無數凡人,可我獸軍卻從未殘殺任何一隻野獸甚至飛蟲,可我獸軍卻從未摧毀抑或伐倒任何一株植物,可我獸軍三年以來斬殺的些許凡人還遠遠不及你等凡人一年要殘害掉的所謂異類。

為何你們人類的一條賤命就要說得這麼值錢,為何你們人類信手宰殺任何一隻異類就可以如此名正言順!

此間的這位天下惡首卻是再也不想和面前的年輕人多做半句口舌之爭,此間他竟然憑生了一股心如死灰般的疲累與煩躁。

只聞這災劫呷聲道:“為何不殺了你?呵呵……哈哈哈哈!”

狂笑之間這天下大劫竟然轉身就走。

為何不殺了你……你來問我,我卻要問哪個!爾等凡人只道是我千萬獸軍好殺無度,吃人成性……你等又可知本座為何要一心除掉你們這些凡人?

本座為何要殺你?

但見這災劫說來便來,說走就走。幾個喘息間,在這蒼幽可怖的鬼城當中竟是再也尋不到災劫的半分蹤跡。一時間,自是叫這成陽為之大大地一愣。

他當然還記得那日天門關前,那群獸軍是如何對待城下的一眾百姓的。

他當然還記得方才不久那個雅座的老人所講的話,“一劍守天門,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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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災劫方才明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取我性命,他卻為何沒有殺我?

那災劫的眼裡,似乎比當日天門關前的一眾獸軍多出了些什麼東西……這邪神究竟怎麼了?

自忖間,這男人倒是又復望了望腰間的酒葫蘆,心頭卻是不禁一陣酸楚。

只見其盯著腰間的葫蘆,紅著眼睛自言自語道:“灑家……想來這些日子灑家實在沒有吃過幾回好酒了,嘴裡都要……都要淡出個鳥來了!去買些好酒去,灑家這就去買些……買些好酒去,好生喂喂這肚子裡的酒蟲!”

正可謂:

縱使萬夫指,真我不敢失。

萬般紅塵皆笑我,頂天立地方為人。

何懼一劍守天門,

獸鳴如歌,

屍骨永存!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