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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行屍走肉

天下之間不乏很多可以為著顧全大局舍身取義的真英雄、真豪傑存在,然而所謂“不乏”卻並不代表所有。這世間就連為著財富謀取扒下虎皮、生挖蛇膽的凡人都是大有人在,此間抉擇更是關乎自己性命。即便殺錯,他等又怎能放過?

殺生一事對人類來說,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了。

人間一天,地下一年。

塞北大禍臨頭,方傑這邊卻是剛剛被那一眾鬼卒押到了個無底黑洞的邊緣。

頂大的灼風,似是能將這地下的一眾魂魄都給燃盡了去。這男人的鞋底更是早已被腳下燒至通紅的岩石烤化,此間方傑的雙腳直被那通紅的岩石烤得吱吱作響直冒青煙。可是看他的表情,卻是失魂落魄猶甚於腳下的苦痛,更加渾似全不知痛一般。

世人常道“哀默大於心死”,是否心死之人,便真的再不知痛了呢?

“自那孽鏡當中我等具是看得真切,你做盡那些喪盡天良之事明明是受人指使,我等也聽得出閻君本意同是絕非有心將你推下無盡奈落。閻君即是給了你臺階,你又何苦還要將那一切罪責皆數扛到自己身上?”

方傑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來看了看說話的鬼卒,呷聲道:“別人指使,我卻可以選擇不做。若是那些大惡之事不由我方傑來做,日後此間必定仍會有人代我站在這裡。即是如何都要有人跌下這無盡奈落的話……罪人是我是他,罪責認或不認,又有何分別呢?更何況……即便我滿口冤屈滿口推諉……地獄森羅法度莊嚴,又豈會為我一條區區幽魂而妄加更改?”

方傑方自開口,那一眾鬼卒還是有心與其辯駁。只是聞得此言,眾鬼卒只得立時皆數啞口——那方傑當然說得一點不錯。

不論你是當朝帝王還是諸天神佛,但凡跨過鬼門關,進了這森羅大殿。你便只是一條區區亡魂,你便定要走上一遭孽鏡再經天綱曆法定奪。

這是天地初開之時便立下的規矩。

所謂下有國法,上有天綱。權至十殿諸君,自也不可單憑一己私慾裁定亡魂在那孽鏡當中重演的生平種種是對是錯。

即便眼下閻君也是惋惜方傑生時的種種境遇,不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人若犯了死罪便定要殺頭,遊魂若被定下大惡自也定要跌入無底奈落。

方傑趴在這無底黑洞旁邊,盯著那一望無盡的漆黑意味深長地看上半響。見那一眾鬼卒已是不再言語,這男人終是扯動了兩下嘴角,乾笑道:“對我這一世罪人,你等又何須為難!莫不是叫我自己跳下去嗎?動手吧……”

方傑話音一落,只覺得身後被人用力一推。直待一番久違的對於失重的驚恐過後,他的眼前便只剩下了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似是足足墜落了一個世紀,那方傑才總算摔到了地面之上。

自那萬丈之高的地方筆直地跌了下來,這方傑非但全身都是安然無恙,渾身上下竟連絲毫疼痛都未有覺察。只是還不待其爬起身子一望周遭環境,一股難以言表的飢餓感卻是瞬間湧遍全身,直叫他餓得心慌,餓得渾身發軟,餓得似乎就地便要將個抽搐不休的胃給反嘔出來。

自其將那“往生訣”練至大成,肉胎自化靈體以後,他已經好久都不曾知道“餓”,究竟是個什麼滋味了。

此番若是泥土可以抓起一把用來充飢,他也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將其捧在手裡,一口吞下肚去。

然而這裡非但沒有泥土,似乎就連半粒沙子都休想拿到。

目之所及,這地方除了灰濛濛的天空,就只剩下一片龜裂乾涸的土地。莫說是活著的生靈,這裡似是從未生過一草一木,更加似是永不刮風下雨。

餓……好餓!

說來也怪,方傑自那九幽地獄跌入這裡甚至未足半晌。他的雙唇卻偏偏變得似是幾日都未曾進食飲水一般地皆數裂開,地上那些早已龜裂成塊的泥土任是方傑如何用力地挖刨,即便這男人的雙手早被那硬如磐石的泥土割得露出森森白骨,卻是仍然好似與其作對一般的,就連半粒沙子都未曾落下。

而那方傑即便將手挖得已是傷痕累累叫人不忍直視,卻又偏偏不曾流出半滴血來。

災劫,雅座,我的……我的……我的裳兒……

心思念及,這方傑竟是同樣絕望地發現:此間他非但肚子莫名其妙地餓得發慌,自己的記憶似乎也正在以這一股難以覺察的速度飛快地流逝。

這世間對一個人最殘酷的懲罰,豈非便是將這人往復生平的所有記憶,一點不剩地皆數抹殺乾淨?

“我怎麼可以忘了她……”

心思念及,方傑當即瞪著兩顆由於乾渴而變得幾斤枯黃的瞳仁絕望地望了望天上,轉而打定了什麼注意一般地咬牙道:“不可以……你可以奪我性命,可以奪我魂魄,可以叫我永世不得超生……但你不可以將我腦海裡僅有的東西都一併奪了去!我不可以忘記……這些東西我一個都不要忘記!那災劫,那雅座,我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會殺回人間問你等討回公道!”

說話之間,但見這男人已是用著指甲在自己的手腕之上深深地刻下了三個名字——羅裳,災劫還有雅座。

然而待其方自刻下了“窟”字的最後一筆,轉而重頭再望這三個名字之時,這男人的臉上竟是霎時一片茫然。

羅裳……是誰?

他是我的……是我的什麼人?他對我很重要嗎?為何我總覺得凡間似乎有誰在等我?為何我記不起來這人究竟是誰了?

雅……這個字念……這個是雅什麼?那裡又是個什麼去處?我的腦袋之中……為何總會想起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我……我?

——我又是誰來著?

“啊……這些本也不該去想吧!或許只是我的黃粱一夢呢?不過話說回來,方才……我真的睡過嗎?好餓……真的好餓!”

三日之後。

自那方傑來到這鬼地方不過三日,他卻再也記不起平素做過的任何事情,記不起長生門,記不起玉公子,記不起雅座,甚至再不認得自己手臂之上所畫的六個奇形怪狀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意思,又究竟是何人所為。只過了三日而已,這方傑如今只記得自己的肚子一直很餓,只知道但凡他遠遠望見的一切食物只要被他靠前,就定會變作些個不能吃下的東西。

就好比方才一般。

方才距著他不足五丈的地方明明便橫亙著一條波光盪漾的河水,可只待這男人連滾帶爬地奔到河水旁邊,那條十分可愛的河水卻偏偏變作了一灘滿是腥臊惡臭的膿血。他似是對此早便習以為常一般,爬起身來繼續跌跌撞撞地似具行屍一般向前趕路尋找食物,早已乾裂得不成樣子的嘴上卻是偏偏唸唸有詞一般地嘀咕些個什麼東西,好似生怕自己如今的這顆榆木腦袋會轉瞬將這事情忘掉一般。

你若是離得近些,便不難聽到他口中究竟在唸叨些個什麼,他說:“有人……在凡間等我……那個人對我十分重要……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人類最大的一個優點便是不論在任何時候即便環境幾多惡劣甚至可怕,他們都有本事叫自己快速地適應任何一個陌生的地方從而生存下來,久而久之他們甚至可以將這種適應逐漸轉變成習慣。若是一個人對於生活的習慣總是有條不紊,那麼這個人的一生即便不能飛黃騰達也總該不會太差,世人往往又將這種習慣稱之為規律。

然而並非所有的規律都是十分可愛的。

這裡沒有山川,沒有河流,沒有花草,沒有林木,沒有風雨,更加不見日月——這裡只有天和地,還有一具不人不鬼的行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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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傑不記得自從被那一眾鬼卒推下無底深淵以後,自己究竟在這個地方徘徊了多久。他同樣已經習慣了這裡的荒蕪,習慣了一個人,習慣了自己永遠都找不見食物,習慣了自己永遠都填不飽的肚子,習慣了即便在睡覺的時候也要反反覆覆地唸叨著:“回去……回去……”

即便他其實早便記不得究竟要回到哪去,甚至不記得“回去”這兩個字——究竟應該是什麼意思。

一片天,一寸土,不知要去往何處,也不知自己究竟來自何方。

回去……事到如今他又能回到哪去?

他自然早已記不得自己曾經做過的任何事,見過的任何人。他甚至記不起上一秒自己究竟有沒有吃過東西,有沒有睡過覺。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遠,又究竟到了什麼地方。

這裡除去灰濛濛的天,便只剩下龜裂的地。

走到哪裡都是一樣,不論走到哪裡反正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知道時辰又能怎樣,即便他可以認得腳下的土地究竟臣屬何人……對於這麼一個已然全無過去可言的人來說,時日幾何前路幾多自己知否,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過方傑偏偏在這裡看到了幾個搖搖晃晃的人影正從前面向自己走來。

飢餓,乾渴,還有如影隨形的孤獨寂寞。

未曾有過真切體會的人,自是永遠也無法感同身受的理解,這究竟會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折磨。若不是方傑此間儼然變成了一具只懂得餓,只懂得睡覺走路的軀殼,永無終日的寂寞孤獨就足以將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逼瘋。

沒人知道這時候的方傑究竟有多麼歡喜和激動。

他已經貓下腰來眯起眼睛,定定地望著那幾隻搖搖晃晃的身影看上了半晌。轉而這男人瘋了一樣地大叫了一聲,跳起老高,又在原地著了魔似地一圈一圈地跑了起來。

直等得方傑好似終於覺得累了才總算停下步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那幾個人影揮了揮手,扯起嗓子高呼到。

“啊!啊……啊!”

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四周,又復望了望自己的雙手……除了那六個七扭八歪的他早已不再認得的字,他又能看到什麼答案?這男人到了這時才突然發現,除下“回去”這兩個字以外,他竟然已經忘記了究竟應該怎麼表達自己如今究竟是有多麼高興,甚至於怎麼發聲!

這男人只能彎下腰,用盡力氣發了瘋似的對著那幾個人影“啊啊”個沒完。然而究竟又有誰會理解,這男人究竟想要說些什麼呢?

無邊的飢餓感又復襲遍全身——絕望!

如今方傑的心裡除卻孤獨,便只剩下了絕望。

他很想哭,他甚至已經縮在地上哭成一團,然而他的眼睛卻再也哭不出淚水。

這裡不容許有半粒糧食,半分水源,當然也不會出現半滴淚水。

就在這時,他的頭上卻是有了稀稀疏疏的聲響。只待他抬起頭來,卻是驚喜地看到那幾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已經走到了他的邊上。

乾癟的瞳仁,乾癟的皮膚,還有已是瘦得皮包骨頭只能勉強稱為手腳的四肢。

這幾個怪人無論如何也難以與“活人”二字扯上關係,然而方傑已經不在乎了,此番即便遇到只蟲子也足夠叫他樂上好半天。他實在一個人在這空天曠地之中走了太久了,他實在太需要有東西可以陪自己說說話了——即便只是不說話,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也好。

還不待這男人從滿心的歡喜當中回過神來,站在方傑身旁的“一個人”卻是方自開口吼道:“餓……”

撲鼻的惡臭。

雖然記憶已被清空,靈覺更是早被連根拔掉。然而萬事萬物與生俱來的對於危險的靈敏和機警,卻是任何神奇的法術都萬萬無法抹殺得掉的。

這方傑見狀當即就地一滾,隨即又像個野獸一跳出三尺開外,趴在地上滿眼敵意地盯著那三道人影,嘴上更是不住地發出“嘶嘶”的警告之聲。

那三個怪物……要吃了我!

正可謂:

空天曠地一活屍,不念功名忘神志。

餓鬼道前話生死,南國紅豆總相思。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