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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十年歸鄉

那個小姑娘究竟是人是妖,其實根本不重要。

這群漁民們所關心的實也並非是那只所謂的“妖精”最終死是未死,而是那個當爹的究竟要怎樣,又會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眼下妖獸殘部混跡人世,任是哪個都無法肯定今天活著的自己,明天還會不會安然無恙。被妖獸吃掉也好,被人當做妖獸殺掉也罷,都只能怪他自己的運氣不好。眼下這光景若是一時熱血度身上前,去為那些個被人喚做妖獸的倒黴鬼說話,這人除了是個傻子就必定是個瘋子。

百姓們在任何時候當然都不會是傻子,這個傻子當然正是成陽。

何況他不單是個傻子,還是個多管閒事攪了眾人看戲的多事佬。

成陽酒意沉沉,自當沒有留意到這村子裡面究竟出來多少要親眼目睹生父燒死生女的村民。而他方才只顧著與那男人說話,當然更加沒有留意到因為自己壞了好戲,身後已經有人對他掄起了鐵鍬。

對於任何一個常人來說,後腦被人拍了一記鐵鍬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安然無恙地再站起來的,更何況那男人就在方才也是當真沒有留手。

所以成陽甚至連哼聲都沒有,就那麼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動也不動了,隨後粘稠的血漿轉瞬便浸透了他身下的一大片黃沙。

在這麼一個山高皇帝遠的漁村裡面,殺了一個流浪漢或是外鄉人當然不會突然之間蹦出個衙差要人捉人。何況在這麼一個妖魔當道的光景裡面,殺了任何一個同族只消推到妖獸身上便萬事大吉了。

無名者和流浪漢的命運,在任何時候實則都與牲畜沒什麼兩樣。

所以這群百姓甚至未曾搬動眼下這個外鄉人的屍體,就又復伸著脖子看起了自己的大戲。而那一心要殺了自己女兒的漢子就繼續提著眼前的“妖獸”,細數起她的種種破綻來表明自己的火眼金睛。

成陽當然沒死,雖然方才的那記鐵鍬險些要了他的小命,卻也順勢打走了他的酒意。

然而沒有死,卻並不表示他毫髮未損。一個人只有一顆腦袋,即便是大羅神仙,腦袋遭此重創也決必不會毫髮未損。

那個漢子仍舊在自己頭頂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成陽的手上卻已經湧出了絲絲藍光。

“你……你們都……都……”

只待成陽開口的時候才猛然發現自己變成了結巴,而且渾身上下正在不由自主地打著擺子。還未等自己爬起身來,但覺後腦肉皮一緊,耳畔已是又復聽到身後傳來虎虎風聲。

“還……還來!”

成陽話音一落,當即向著自己身側一滾。順勢避開身後那記要命的重擊之後,轉瞬再復翻身滾回那杆鐵鍬之上,旋即一沉丹田只聽“噼啪”一聲爆響,那杆鐵鍬的鍬頭立時被其應聲壓斷。

隨後這成陽抬腳猛然向地面一踏,竟是直直地站起身來。只是那腦袋上的一記鐵鍬餘力未散,而今這男人不但腦袋嗡嗡作響,身上仍舊不住地打著擺子。

“自殘妻兒,還要一而再,中再而三地妄圖取我性命?”

成陽話已至此,目光如電直射眼下一眾村民又復厲聲道:“我才離開這裡十年而已……十年……中原寸土、山林蒼原、海濱之畔……你們這些人果真是無藥可救了嗎!”

聞得此言,眾人當下一愣,旋即大駭,各個面面相覷轉而強辯道:“離開十年?你……你是東官郡的人?”

成陽卻是仍舊餓狼一般地盯著眾人,也不答話反道:“張嬸在哪?”

“張嬸?”

眼下之眾又復對望了一番,隨即試探道:“哪個張嬸?這村裡只有一個姓張的老太太住在村子口。”

成陽道:“殺妻滅子這等好戲,又怎會不見張嬸出來?”

“那張老太太早被妖獸吃了,前些天那妖精還化成她的模樣假意惺惺地幫著自己人開脫,我等哪能叫她給騙了,我等……”

前者說得眉飛色舞間,其身側的一人卻是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只待說話人轉過頭來,後者才皺著眉對他用力地搖了搖頭——那男人莫名其妙地被我等拍了一記鐵鍬險些沒了小命,而今滿身血汙地爬起來,不問我等為何傷他,不問我等報那一鍬之仇,偏偏要問個沒了命的老太太身在何處……這不是大大的問題嗎?

這男人與那老太太是敵是友暫且不論,後腦挨了一記重擊還能爬起來站在這裡跟個沒事人一般地問東問西……這男人不是命硬得要死,就定是從那中原逃來的妖怪!

眾人思忖之間,又復望了一眼這個所謂十年歸鄉的怪人。然而不看還好,這一望之間眾人又復驚出了一身冷汗!

但見那成陽的一身白衣已是變得血跡斑斑,臉上混著血水和沙子更是叫人分不清楚模樣,頭上的傷口未愈,汩汩濁血正沿著這男人的兩頰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可他的一雙眼睛卻偏偏亮得怕人,亮得活似深夜林中餓了許久都未曾進食的獨狼。

這男人簡直與皇城“自在天”口中所說的妖精,一模一樣!

“朝廷的幾句一面之詞便能叫你等失了心智……呵呵呵……如此想來那畜生說的倒是有些道理……”

說話間,這成陽當即足尖一挑,撩起了地上的半截鍬頭。對於任何一個七尺之軀的男人來說,但凡可以殺人的東西當然便是兇器。然而此間成陽後腦受創,站得起來勉強自己不再倒下已是耗費了太多的精力。那一身靈覺,此間自是半點也提不起來。

人言可畏……這世上本就有許多事情,是你根本沒辦法與人解釋清楚的,因為往往大多數人寧願相信自己聽到的謠言,也不願相信真正擺在自己面前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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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這兩個字在有些時候,甚至要遠比殺人的刀還來的恐怖。

“以為”會讓你懷疑身邊的一切,“以為”會叫你只覺得自己的直覺是靠得住的。這世上不乏有很多人死在別人的“以為”之下,那成陽就險些如此被個無名漁夫斷送了性命。而今後死在“以為”這兩個字上的人,也只會越來越多。

因為愚蠢,是萬事萬物與生俱來的天賦。

汩汩濁血仍在沿著成陽的臉頰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成陽的身子仍舊晃得厲害,手上那半杆鐵鍬更是被他一身的冷汗打得溼滑。對於眼前的這一眾百姓,他說不上應當是痛恨還是可憐。

他現在甚至會覺得怕,膽戰心驚的怕。

二十一年前初到中原之時,成陽除了偷,簡直什麼也不會。他甚至不認得半個大字,更加不懂得手裡偷來的錢除了交給老大免去一頓毒打,又能起到什麼作用。那個時候若是沒得張嬸收留,教他認字教他拳腳,成陽恐怕不等活到現在便早已餓死,或是被人打死了。

如今成陽也的確奇怪,這個引他入夥雅座的張嬸,又怎會無端端地被一群不懂得半點術數的百姓當做妖獸要了性命。

張嬸當年雖說算不得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但也決必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丟了性命。那張嬸雖說處心積慮地利用了他整整十一年的光景,更是將他騙進雅座險些叫他萬劫不復。這女人於他來說,卻畢竟是有再造之恩。

沒有張嬸,自也沒有今日的成陽。

然而單憑時下的身子,能否可以保全自己衝出這群漁民的圍困還是兩說。替張嬸伸冤這等事情……又談何容易?

忖到這裡,成陽不禁又復緊了緊手上的半截鍬頭,警惕地環顧周遭漁民一圈,終是深深地嘆了口氣,繼而悵然道:“張嬸在死後……可曾有過墓碑安葬?我想去她墳前上柱香。”

成陽話音剛落,那人群之中當即就有人扯著嗓子脫口而出:“那老東西?我等當日燒死的是條妖獸,那老東西的屍骨……”

前者話至一半,當即被人硬生生地拉到身後。只見那人斜跨一步擋在眾人身前,同是警惕地盯著成陽打量了許久,方自小心翼翼道:“你是……你是小陽子?”

此話一落,成陽瞳孔驟縮!

十年了……足有十年成陽未曾聽過有人叫起自己的乳名。整整二十七年的光景,成陽無非是到處漂泊練功尋仇;整整二十七年的光景,他所見的大多是手足相殘勾心鬥角,試問頭懸腰間,刀口舔血的日子,有誰可以一如說書人口中那般活得安生呢?

某個月朗星稀的夜晚,久難歸鄉的浪子們又可曾想過安頓下來,可曾想過兒時故交,或是兒時的乳名?

浪子總有根,英雄自有淚。

“你……你叫我什麼?”

頭上的傷口久未處理自是早已叫那成陽虛弱不堪,雙唇更是不見半分血色。可是這漢子卻仍是毫不在意一般地又復向前蹭出兩步,雙目之上已是泛起了一層水霧。淚水自落,混著滿臉濁血泥沙,觸目驚心猶似血淚。

成陽似是用盡吃奶的力氣又復向前踱了一步,眯起眼睛由上至下反覆地打量了幾遍喚其乳名的說話者,隨後不可置信地呷聲道:“李漁?小時候每次打賭輸掉,總要潑皮賴賬的臭泥鰍李漁?”

正可謂:

浪子總有根,英雄自有淚。

怎奈亂世裡,誰可全身退?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