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冷場也冷不了太長時間，大概五分鐘後，桌子上已經被六盤熱乎乎的菜給佔滿了。應歡徹底放了去理解阿九神乎其技的做菜速度究竟暗藏著什麼玄機，老老實實地抓起碗筷，向著最中心的那碗雞湯撈過去。好像這些菜從一開始就在廚房裡頭放著，她去一趟，拿起來就走，放到桌子上的時候還是燙的。兩盤小炒，一碗紅燜筍乾，一碗糖醋排骨，一碗番茄炒蛋，再是一碗看著分量相當足的雞湯。這些菜雖說看上去工程浩大，但仍未超出“家常菜”的範圍，再加上阿九隻花了五分鐘的時間就把它們提溜出來了，應歡反倒是暗暗松了口氣，慶幸沒給他們造成什麼太大的麻煩。
這個女孩雖然有些大大咧咧，但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如今她欠下的不是錢，是情分，到時候還起來只會更要命。
席間尹族和她嬉嬉鬧鬧，還特地開啟電視，調到戲曲頻道聽了四十來分鐘的京戲。這頓便飯一直吃到七點鐘，不管尹族怎麼挽留，應歡都執意要回家去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倆的關係還沒有到一方可以在另一方家裡過夜的程度。
見她去意已決，尹族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苦口婆心地叮囑道，“外面天冷，衣服不要隨便脫掉，路上不要戴著耳機聽歌，過馬路的時候千萬要記得左右看看……”
“你又不是我家長，這麼絮絮叨叨幹嘛？好煩啊喂……”應歡小聲地嘟囔著。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買幾個橘子。”
“閉嘴魂淡！”
……
年初二晚上七點，街上依舊看不到半個人影。若有若無的霧霾正在路燈橘紅色的光芒之下飄蕩著，整座城市宛如鬼市。
應歡一個人在街上走著走著，不自覺地又從風衣口袋裡掏出耳機，準備一邊走路一邊聽音樂。直到手觸碰到大衣的瞬間，她卻像突然記起了什麼事情一樣，驚得差點跳起來，“糟糕！大衣忘記還給他了……”原本應歡還想趁早將這件衣服物歸原主，但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一講，愣是給忘了。
————
在應歡走出門的一瞬間，尹族嘴角掛著的笑容就如滑入地平線的夕陽一般，消逝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他這個人平日裡自帶這一種陰冷的殺氣，一旦臉上不做表情，給人的感覺就是緊繃著臉。再加上他的頭髮又把眼睛給擋住了，看不清其眼神，襯托得他愈發陰沉，估計直接說他是從殺人現場裡逃出來的都會有人信。
他安穩地癱坐回椅子上，盯著面前的剩菜兀自出神，似乎也沒有動筷子的**了。阿九和他相處了如此之長的時間，對他的大致想法自然也能琢磨個七七八八，此刻她料定了尹族是不打算再吃下去了，便撩起袖子，開始收拾碗筷。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各幹各的事情，沒有言語也沒有交流，看上去頗有些生分。
電視裡的戲曲依舊沒有關，只聽見一個明亮豔麗的女聲正拖著戲腔悽慘無比地唱到——“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替我那三郎把信傳。言說蘇三把命斷，來世便犬馬我當——報還。”
“你覺得她怎麼樣？”尹族眯著眼睛沉吟道。
問完了這句後，他就像終於完成了一件拖了許久的工作一樣，長出一口氣，整個身體像泥鰍那樣在椅背上慢慢地滑倒。他的眼睛無神地盯著螢幕裡的花旦，但卻又無力地滑落、散開，毫無焦點。方才緊緊揪在一起的雙手此刻也是完全散開，耷拉在膝蓋兩邊，一幅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雖然這個問題沒頭沒尾的，但尹族確信阿九已經聽懂了。
“少爺，您是指小姐嗎？”在得到了尹族的預設後，阿九稍微思考了一陣，便再度開口道，“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我認為，無論是從什麼角度來看，小姐無疑都是不合格的。”
“你接著說，怎麼個不合格法？”
“……”阿九沒有動口，只是將漂亮的眼睛往尹族這邊微微瞥過來，好像是在用眼神問他“這樣真的好嗎？”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見尹族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阿九也只能繼續說道，“小姐的能力在戰鬥方面沒有任何作用，但若是用來窺伺情報，能起到的軍事效用簡直不可想象。從等級上單論，她的眼睛是‘真神之眼’，而我的僅僅只是‘神之義眼’，換言之，我看到的東西應該不如她多才是。她明明佔據著更多的情報，卻因為個人情感、形勢、不全面的推理、先入為主等原因沒能還原出事實，只能說明她還不善於利用自己的超能力。”
“那麼說，阿九你一步都沒跨出這間房子，反而將真相都還原出來了嘍？”尹族笑眯眯地問道。
“……”直到這會兒，阿九才明白過來尹族的真正用意——他分明就是想藉著提問的機會來考自己，“白展飛的家庭在三年前離異，妻子卷走了他的大部分積蓄，僅憑他一個工地基層的工作人員，恐怕是無法支付起三本大學的高昂學費的。但他卻在各種機緣巧合之下透過‘九連環能源公司’的面試，順利上崗，成為了公司內的一名保安。該公司的員工福利制度在全國都是有名的……白展飛正是因此得以掙到足夠的前，勉勉強強供女兒上大學。”
“少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現在依舊和九連環公司的大董事有所交集。他一個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原建築工人能被選上，是否也有您在背後推波助瀾呢？”
“白小菲和那位大少爺的相識是因為恰好在和坊街上一起看了一出有趣的京劇表演，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那天早上您恰好就是穿著戲服出門的。您做了一些看上去很……微小的事情，卻製造出一系列令人歎為觀止的巧合，讓兩個之前素未謀面的年輕人同時上同一條街，順理成章地相遇。或許我可以認為這就是您的能力，您像上帝一樣親自導演好了一切，操縱了兩人相識、相戀、相愛的命運，最後又任它隨波逐流，奔向那必然沉沒的深淵。”
“……”尹族微笑著，不回答，也不否認。
“您明知這樣的做法會使這一家人成為貘?的目標不是嗎？對於那位喪心病狂的醫生來說，您幫助過的人比您本身還要可恨。更何況您又沒有用什麼保密的偽裝，而是直接用了‘尹族’這個身份去和那位董事商議。眼下，貘?擁有了您遺失的魂戒，可以輕而易舉地在人們的記憶中檢索關鍵詞。只要您出現在他們的記憶中過，這件事遲早都會傳進他的耳朵裡去。貘?不一定知道您為什麼要幫助白展飛，但他一定能判斷出您的意圖，您確實是想要幫助這個可憐人走出困境，想要幫助他的女兒有一個完整的人生。他就是要不惜代價地毀滅您！毀滅您珍視的，愛戴的一切！”
阿九冷漠地陳述著尹族在暗地裡幹的事情，語氣平淡，似乎也沒有太多批判的意思，“白展飛一家只不過是您的犧牲品，您從一開始就是希望邀請貘?入局。您透過這樣的手法去教授他一些東西，一種做法，一種……我很難描述清楚的理念。”
“您想要他變得和您一樣，黑暗、漠視、冷酷，為了最後的勝利不擇手段。”
“他沒有讓您失望，確實在無意識中模仿著您的手法——先是讓這對年輕的情侶走向了不可挽回的深淵，鑑於他可以控制靈魂，這一步簡直是再簡單不過了。再之後，他又調轉陣營，去幫助白展飛自導自演地復仇，給他安排好從殺人到撤離的所有步驟，並和他定下了必須在小年夜埋屍的協議。同時，他在那一天放出小鬼挑釁您，讓您剛好能和他相遇。這也算是他對您的一次試探，如果您真如他所說的有了變化，或許就會試著去幫助白展飛，結果您果然這麼做了。”阿九冷聲道，“但……貘?從頭到尾都只想著對付您，這一點或許讓您很失望。”
“他很有天賦，但格局卻太小了，只盯著我一個人是辦不好事情的。”尹族淡淡地說道，“我在這這些年來嘗試著找過很多人，可惜啊……迄今為止，依舊並沒有能讓我眼前一亮的。”
“出於保險，我想多問一句，我和我那失蹤的哥哥在您的名單上嗎？”
“都在哦，但都差了這麼一口氣。”尹族嘆了口氣，一拍雙腿，站起身來，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阿九，那個什麼‘墮幻公司’隨機抽取的神經連線裝置，你有辦法給我搞一個嗎？”
“少爺……您每天過著無比玄幻的生活，卻還想要玩凡人虛擬出來的遊戲嗎？”阿九一本正經地吐槽了一句，接著說道，“您可以立刻去註冊一個微博的賬號，去官方微博下面抽獎，我會發動‘機率確定’的能力讓你得以順利抽中。就算這些名額都被公司內定了，我保證您也一定能在正月十五那天順利地玩到那款遊戲。”
尹族向她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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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葉鷹正藉著燈光和微弱的月光來到了九連環能源公司的大門口。望著這棟將近有二十五層高的鋼鐵猛獸，他不禁輕佻地吹了聲口哨，晃晃腦袋，掏出手機最後確認了一下地址，像來找事的流氓一般筆直著就朝大門拐了進去。
七八點鐘，一個身形魁梧、穿著黑夾克、牛仔褲，戴著幅黑墨鏡的年輕男子徑直往公司大門闖，不被攔下來還有天理嗎？
“站住，幹什麼的？！”不出所料，幾聲色厲內茬的呵斥聲很快就從值班室裡傳出來，撞進了葉鷹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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