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向我稟報了李玉潔的死法,我雖不曾到現場檢視,但一想著那情景,就不寒而慄。陳儒,還沒想到怎麼處置他,便被李玉潔殘忍地殺死在睡夢中,我無法想象,她是怎麼下得了手的。若換了我,我是下不了手傷害陳瀚。陳儒,雖不是我親手殺死的,也算是我間接害死的,我不知道該是愧疚還是理所應然接受這個事實。人不死都死了,況且,我不敢保證以後不會對他下手。
人死為大,下旨陳儒以親王身份厚葬。李玉潔的罪是無法饒恕的,就廢為庶人,與陳儒同葬,也算是給她厚葬了。人都死了,這虛偽的儀式不知能否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若無法告慰,也只能喟然暗歎,我已仁至義盡。
景華宮,被我夷為平地,裡面所有的物品傢俱,不管是否醺血寫著我名字的,全部銷燬。景華宮、雅之宮,還有兩個宮殿:怡然宮、長青宮,四個均為淑、德、賢、貴四妃的宮殿,景華宮一拆,就要另補上一座宮殿,以供以後皇帝冊妃所用。這事本不急,但我一直以來對聳天宮耿耿於懷,早恨不得拆下這招牌,只是苦於尋不著機會,這會好了,下旨把空著的聳天宮改成淑妃宮殿,改名為煙霞宮。我,是個很記仇的人。
我已為貴妃,本應遷到長青宮,一直未遷,一則瓊樓離漢陽宮較近,便於來往,二則,長青宮是死鬼太后以前住過的地方,不想去招黴氣。
聽雨招呼了飯菜過來,我坐下正端起飯碗用膳,一道尖銳叫喊的女聲竟從陳望的寢宮傳來。我丟下飯碗,飛跑著趕過去,正見林婕妤林若蘭不住地哭喊。我駭得魂飛魄散,奔至陳望床前,檢視他的氣息——還有!臉色神情也是如我剛來探他一樣。
我怒地轉過身朝劉若蘭吼道:“你喊什麼?!”
林若蘭嚇得蒼白著小臉,瑟瑟地低聲說:“我、我見皇上、病得這麼重,心裡害怕、就、就大聲叫喊了皇上幾聲、希望皇上醒來……”
我一掃宮內的奴才,“誰讓她進來的?”
曹習忙上前說:“是、是奴才,婕妤娘娘說見皇上一面,奴才、奴才就……”
我臉色一厲,“這次且饒了你,以後若沒本宮的旨意,哪個奴才敢擅作主張讓閒雜人等靠近皇上的,一概亂杖打死!”朝林若蘭喝道:“愣在這做什麼?還不滾出去?”
林若蘭一咬牙,嬌俏的臉蛋白了又紅,“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照顧皇上,難不成你敢把我也打死?”
她的倔強徹底惹毛了我,“來人,把這女人位出去,責二十大板!若再不知悔改,杖斃為止!”宮侍頓湧上來拖了林若蘭出去。
林若蘭一邊掙扎一邊失色大喊:“你竟敢打我?皇上都不敢打我!楊貴妃,若皇上知道你竟敢杖打堂堂婕妤,絕不會放過你的……皇上不會放過你的……”叫喊聲被越拖越遠,直至什麼也聽不到。我問自己,如今,還有什麼事我不敢做的嗎?
雙手緊包著陳望的大手,輕喃:“你就快快醒來吧,若不然,我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心好亂、好空,就要失控了,我真的不想你醒來看到的是讓你失望、讓你心寒的我……”他的手好冰,我試圖包得更緊,把他暖和。他的手,漸漸地被我捂暖,漸漸有了一些活氣。似是錯覺,我竟感到他的手微微動了一下。
我連眨幾眼,凝神盯著手中的手,卻——一動不動。原來真的是錯覺,我掩不住失望痛苦之情,放下他的手,捂進被窩裡,正欲抽手出來,我的手——竟被他輕輕地拉著。我一驚非同小可,猛然抬眸望向他的臉容,他正微微睜開眼,眯眯對我笑著——
彼此相對淚眼,執手無語。我不住地喃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只要你肯醒來,什麼都好……
陳望弱弱地說著:“這麼吵……怎麼睡啊……”我聽後,又哭又笑,“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好久、好沉,睡得我心裡害怕……”
太醫趕了過來,診斷後,說陳望雖保住性命,但毒入內腑,怕是需要調理很長的一段時間。
只要醒來,什麼都好!只要能再看到他的笑聽到他的話,我已經很滿足,不敢再奢求其他!陳望剛醒了一會,又沉沉地睡了去。這次看著他的睡容,我是喜極而泣,所有的鬱結和不安,都隨著他的醒來而釋然。聽雨靜靜陪在我身邊,悄悄地說:“皇上總算度過了大難,但娘娘可不能再折虐待自己,得吃好,歇好,要不然,誰來照顧皇上,給皇上安心啊?”
我欣喜地站起來,“好,本宮這就去飽食一頓,你不說,真沒覺得肚子好餓呢。”聽雨隨我出去後,也喜上眉梢,“不急,飯菜都涼了,待奴婢去御膳房再傳熱食過來,順便給娘娘加幾個菜,還要燉幾個湯,給娘娘補心、補神!”
陳望醒來,我拔開得雲開見天日,心情驀然開朗愉快,禁不住笑意連連,打趣聽雨說:“皇上好了,也該給你操辦婚事,明日本宮且在朝堂之上給你物色個好夫婿!”
聽雨蹭地臉紅了,“胡說什麼?像是我急著找男人似的。”我正經地說:“這話對,你確是要急著找個男人!”聽雨又羞又惱地跑開了。
我含笑望著她的背影,尋思給她找個武將還是文官的好。我個人比較傾於武將,颯爽英姿,虎虎生威,而文官,據我所見,都是文縐縐的酸氣。有那麼幾個玉樹臨風的,也是有妻有妾的男人。我鎖起了眉頭,聽雨今年都二十四了,這年齡在天朝已是老姑婆,我到哪找個沒有妻妾又極品的好男人呢?
犯難啊,這媒人比面對文武百官還頭痛。一不能讓聽雨屈身為妾,二,依聽雨的才華人品,絕不能屈於庸夫……念及此,我又是一聲長嘆。
“娘娘,皇后娘娘過來了,說要見貴妃娘娘一面。”曹習走近來稟。我眉頭鎖得更緊,楊玉清怕是來興師問罪的,“讓她在客殿候著。”客殿離寢宮較遠,不會打擾到陳望。
招了紅玉過來,吩咐她:“喚人在漢陽宮收拾一間寢室,再派人到瓊樓把太子的日常用品搬來,暫時讓太子住在漢陽宮。還有,讓小晉子帶太子遠處玩去,不要讓他往暮雲宮和漢陽宮這邊來。這樣吧,叫小晉子帶太子到外殿找司徒尚武,讓他跟著司徒尚武學些東西。”這孩子自從拜了司徒尚武為師後,就崇拜上了司徒尚武。只有讓他跟著司徒尚武跑上跑下,才會玩得久些。紅玉領命去了,我這才好以整閒地向客殿走去。
楊玉清一見我,劈頭就問:“你竟敢代本宮去聽政,是否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只知道陳瀚要監國,卻不知貴妃聽政之事,若不是陳瀚跑來告訴她,還真被矇在鼓裡。更可惡的是連暮雲宮的奴才也跟著一起瞞著她,她來此前,就重罰了幾個奴才。
我優雅地坐下後,品了口茶水,才望著她徐徐地說:“本宮是什麼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資格管本宮的事。本宮勸皇后娘娘在彼此沒有撕破臉皮前,回暮雲宮修身養性去。”
楊玉清纖指直指到我鼻前,叱道:“你竟敢冒天下之不敬?難道忘了本宮才是皇后、國之母?還有,林婕妤之事,不管對錯,也是應由本宮這皇后來定罪,你有什麼資格私打妃嬪?”我輕輕一笑,“不打都打了,皇后娘娘又待如何?聽政之事,已成定局,本宮還有皇上的聖旨,皇后娘娘來鬧又有何用?”
“本宮不相信皇上會下這麼荒謬的聖旨!聽聞皇上已醒,正好,本宮要親自問皇上一個明白!”扭頭就往寢宮走去。
“站住!”我臉如寒霜,“皇上剛睡著,別去打擾他。”楊玉清扭回頭譏笑:“你又想撒謊來欺騙本宮?別把本宮當小孩來哄。”
我支著額頭,斜睨著她,“你想怎麼樣?”“不想怎麼樣,本宮只是要爭取回屬於本宮的權利。從明日開始時,聽政之事由本宮來執行。若楊貴妃還念著皇上對你的恩寵,就好好地待在漢陽宮侍候著皇上,這,才是你的本份”
我嗤笑一聲:“敢情你真以朝堂之事這麼好應付?你以為管理百官如管理後宮幾個單純的女人這麼簡單?我說皇后娘娘,你未免太單純了吧!”
“不是本宮單純,而是你把本宮想得太單純了。不要以為本宮不知道,你聽政就是為了扶持自己的勢力,想權傾天下,屆時就可把本宮這皇后踩在腳下。你想的倒挺美,不過本宮不會如你的願的!”
“你以為,我要把你踩在腳下需要權傾天下嗎?楊玉清,現在,我就已經把你踩在腳下!識趣的,回你的暮雲宮過上幾天好日子,若不然,別怪本宮提早要了你的小命!”
“你敢?!除了皇上誰也奈何不了本宮這皇后!”
“今天就告訴你,這世上已經沒有本宮不敢做的事!來人,把皇后拉出去——”幾個宮侍上來,卻不敢動手,看看楊玉清,又瞄瞄我,甚是為難。
楊玉清氣得臉色發青,從袖內掏出一塊玉符,嬌叱道:“你瞧這是什麼?這是鳳符!除了皇上的玉璽,就本宮的鳳符可號令天下!楊戀蝶,本宮現在以皇后的名義下達懿旨!來人,將楊貴妃拉到瓊樓軟禁起來!”幾個宮侍躊躇著不敢上前。
楊玉清怒不可遏,鳳符往他們面前一揚,“竟然連鳳符的懿旨也敢不遵,是否都嫌小命太長了?”
我倚在椅手,寒目一掃,不怒而威,眾宮侍忙噤聲後退一步。楊玉清見狀,驚怒交集。我從椅上從容而起,走到楊玉清面前,“皇后娘娘,本宮說你單純你還不承認,這年頭,講究的是實力!拿個破玩意出來,誰希罕買你的賬?”
楊玉清終於慌張起來,不死心地又將鳳符在我面前一揚,“看清楚點,這是鳳符!”
我劈手奪過鳳符,略略看了幾眼,一塊奇特黑色玉質所造,正面一個鳳字,反面一隻展翅的鳳凰。“不就一塊死物嗎?”砰的一聲,隨手丟向某個角落,朝目瞪口呆的楊玉清譏諷道:“還藏著什麼寶貝,都一併拿出來現眼吧。”
楊玉清早已氣得張口結舌。我一揮手,“把皇后拉回暮雲宮,沒有本宮旨意,不得讓她踏出一步!”宮侍再無顧忌,上來七手八腳架著皇后出去。楊玉清這才驚醒,猛一使勁掙脫,衝到我面前,劈手就是一掌,摑得我臉疼痛難當。
我怒火中燒,狠狠地回了她一巴掌,把站立不穩的她摑倒在地,朝那幫宮侍喝:“拖出去!”
拖跟拉是有區別的。拉還給她點面子,讓她出去得比較整齊些。但拖,就是抓了粗魯地拽了出去。結果是一樣,不一樣的是過程。宮侍上去,拽起地下的楊玉清毫不憐香惜玉地拖地而去。楊玉清死力掙扎已無效,不過是掙亂了頭上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精緻名貴的釵簪,甚至連那身金絲盛服也如同抹布一樣在地下拖曳而去。
聽雨帶著宮女盛著飯菜過來,見此,吃驚地快步到我面前問:“娘娘,皇后娘娘怎麼了?”
我捂著紅痛的臉說:“沒事,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聽雨這才見我紅腫的臉,馬上吩咐宮女拿藥。
敷過藥用完膳後,我疲倦不堪地歇息去了。這一睡,竟睡去大半天,再睡來,已是傍晚。聽雨也歇著去了,是紅玉侍在身邊,我心急地問她:“皇上醒了嗎?情況如何?”
紅玉邊侍候我漱洗邊笑說:“娘娘才一起來,就牽掛著皇上了。剛好奴婢去問了一聲,那邊說皇上還未醒,不過太醫來診了,說龍體有好轉的跡象。”
“那就好了。”我匆匆漱洗過後,就往寢宮趕去,路上問了紅玉太子回來了嗎?紅玉搖頭,“王公公說太子跟司徒大人跑到御林軍營去玩了,估計這時候差不多要回來了。”
話剛落,就見陳瀚大氣喘喘地和小晉子回了來,我立住身子,含笑望著他紅撲撲的臉蛋,透著健康的色彩。不注意間,他又長高了些,身子也比之前結實了許多。從他邁步而來越發沉穩的腳步可欣慰看到,我的一片苦心沒有浪費。
不待我問話,小晉子就上來行禮回話:“司徙尚武大人帶太子殿下去了御林軍營,大人還教了殿下騎馬射箭。”
我微笑地問他:“不怕痛、不怕摔著嗎?”
陳瀚頭搖個不停,“不怕不怕!可好玩了!母妃,兒臣還見到師傅的兒子,叫司徒皓然,他比兒臣小那麼一歲,可射箭騎馬樣樣行,好是厲害!兒臣以後要比他更厲害!”
這是瀚兒第一次衝我這麼高興地說著話,我眼眶不禁一溼,看著他興奮的小臉問:“喜歡跟司徒皓然玩麼?”
“喜歡!”陳瀚重重地點頭,臉上的興奮之色更甚。我這才想到,他是孤獨的,沒有同齡的玩伴,沒有與他肆無忌憚說著童言的朋友。一個沒有玩伴的童年是不幸的!雖然他身為太子,小小年紀就有著必須要扛的責任,但身為母親,我希望他的快樂能多一點,“小晉子,你去傳本宮的旨,讓司徒皓然以後陪著殿下習武學文。”
陳瀚樂得直跳,“好啊!好啊!謝謝母妃!”
我心下也跟著樂起來,牽著他的手,“走,去看看你父皇,皇上上午醒了來,說不定正想著瀚兒呢!”陳瀚聽聞父皇醒了,更是高興,掙開我的手,就直衝進了寢宮。
紅玉候在旁,略帶奉承地說:“娘娘對殿下真好,奴婢看,殿下說不定沒幾天就忘了暮雲宮的主子。”
我冷冷掃了她一眼,“以後,本宮不希望聽到暮雲宮三個字,尤其在太子面前。”紅玉連忙低頭應喏。我再說:“把這話傳下去,叫奴才們管好自己的嘴巴,免得到時丟了腦袋仍不知所為何事!”紅玉又忙地應喏。
不提起,並不能保證以後陳瀚不會吵著去暮雲宮,我該想些事情讓他分分心,淡忘了那邊。
走進寢宮,陳望已醒了來,陳瀚正口沫飛揚地說著今日去御林軍營的痛快事。陳望拉著陳瀚的手,微笑聆聽著,一副父慈子愛之景。陳望見我進來,笑眸轉向我看來,我快步走去,坐在他床側,也含笑望著他,哪怕眨一眼也捨不得。
看得他的精神不錯,我把誅李石之事略略說,關於假撰聖旨之事,我有意地避過。這事,等他病好了再說吧,若他聽了受了刺激可如何是好?李玉潔與陳儒已死的事,也未敢告訴他。
幸好陳望聽到李石這心腹大患已除,甚是開容,連連叫好,說要好好地賞賜何飛、司徒尚武與皇甫易,等病好了,再給他們加官進爵。我隱晦地跟他說,如今朝中由我聽政,陳望略感訝異,但只是一閃而過,笑說:“有小蝶照看著瀚兒,朕放心!”
他,永遠都是這麼毫不猶豫地相信我。若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我不敢做的事,就是不敢傷害他,哪怕一點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