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紹峰皺眉，跟他來的這些人雖說算不上如今刑警隊的精英，但也是極優秀的一批隊員，都受過訓練，怎麼剛下去不到兩分鍾聽她說話就開始慌亂了？
“要上來嗎？”沈紹峰聽著女隊員急促的呼吸聲，突然問。
手機裡沉默了一會，大家只能聽見越來越快的呼吸，“不，不用，你們吊下來一個手電筒，我可以堅持。”聞言，眾人馬上將手電筒系上繩子順著那根尼龍繩滑下去。
底下，隱隱約約的亮起一點光亮。
氧氣不足，眾人不敢貼上去看，只離遠了望過去，果然很深。
其他人還在有條不紊的抬著屍體，沈紹峰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輛倒插在地上的客車。
從地縫裡微弱的那一點光亮，估計怎麼也得有十米左右深了，也幸好隊員安靈長得瘦小，不然他們這些男人誰都下不到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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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剛剛想到什麼，沈紹峰突然看向最開始發現有倖存者的那名隊員，“她離我們這麼遠你是怎麼聽見有呼吸聲還在喊‘救命’的？”
眾人一愣，紛紛轉頭看向那名年輕的隊員。
男隊員有些不知所措，望著眾人的目光，回憶了一番，隨後有些底氣不足的說：“就是，就是我走過來想看看這底下有什麼，手電筒那麼一掃就看見了一個人影，然後我就聽見裡面有人喊‘救命’，還有，還有微弱的呼吸聲……”
“別說在底下那麼深的地方，就是我現在離你這麼近你能清楚地聽到我的呼吸聲嗎？”沈紹峰又問。
男隊員愣愣的搖了搖頭，隨後臉色“刷”的白了：“我，我感覺，她好像就是貼著我的耳朵喘氣，還是個女的……”
眾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哆嗦，心裡同時吹過一陣陰風，男隊員說得嚇人，讓人聽了感覺好像頭皮都要炸開了，即使這是一個白天。
低咳了兩聲，沈紹峰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拿過另一人手裡的手機，問底下的安靈：“怎麼樣？”
安靈的輕喘透過手機的擴音傳進大家的耳朵，眾人互相看了一眼，掩飾掉各自臉上不多的害怕，紛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等等……，可以了，你們先把她拽上去，然後再把我拽上去。”安靈回答。
聞言，眾人先拽著之前安靈手裡拿著的同一根尼龍繩，這根繩子已經被安靈系在了倖存者的腰上。
隨著幾個大男人的共同用力，很輕鬆的就將這人慢慢的提了上來。
隨著眾人的小心，那人也逐漸從地縫中慢慢表露真容。
果真是個女人！沈紹峰目光一緊。
之前聽了那男隊員說過話的幾人紛紛感覺心臟打鼓一樣的劇烈跳起來。
就在此時，擴音的手機裡面突然傳出安靈的高聲尖叫。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沈紹峰馬上問：“發生了什麼事？安靈，你還好嗎？”
手機裡傳來安靈斷斷續續的聲音：“快，快拉我上去，我要上去！”
大家飛快的把安靈拉上來，旁邊，已經有人在檢查那名先救上來的女倖存者身上的受傷情況了。
安靈上來，大家忙問底下發生了什麼，安靈深深地喘了兩口氣，搖頭：“沒有，沒發生什麼，就是，就是底下有好多的血。”
一點點的平靜的呼吸，安靈道：“你們把她帶走，我就用手電照了一下周圍，想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了，可是，就在這底下，有好多的血，我不知道怎麼那麼多血，手電照上去還會反光，就像，就像是泉水一樣，那麼多全都是血。”
聞言，眾人極為震驚，沈紹峰拍了拍安靈的肩膀，讓她恢復冷靜，隨後問：“除了血之外呢，還有什麼？”
安靈搖頭：“不知道，我只看到了血，然後，然後我就害怕了……”
點了點頭，沈紹峰再沒問其它，見旁邊有人在檢查她們身上的傷口，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給調查組發了一條資訊，讓他們派人過來詳查，隨後才走向倖存者的方向。
“她怎麼樣？”沈紹峰問隨同而來的醫護人員。
護士抬頭看了一眼沈紹峰，有些為難的搖頭：“從外表看沒有傷痕，但是昏迷不醒，懷疑可能是有內傷。”
皺眉，沈紹峰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剛救上來的年輕女性。
果然，皮膚雪白，衣服上有劃破的痕跡，但是從破洞看見裡面瑩潤的皮膚，並沒有一丁點紅痕。
疑點太多了。
輕輕搖頭，沈紹峰回頭看已經清理了大概的客車，尤其是正在取出的記錄儀，心裡認為，這件事情並沒有表面這麼簡單。
“先把她送下山，緊急治療，另外，找兩個人二十四小時看著她。”沈紹峰吩咐副隊。
看著人被送下山，副隊轉頭問沈紹峰：“隊長覺得她有問題？”
沈紹峰搖頭：“還不好說，但或許我們能從她身上知道些什麼。”
當秦川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醫院雪白的天花板倒映在她的眼底。
周圍是安靜的，安靜中隱約能聽到走廊有人的腳步聲，還有隔壁病房孩子的哭叫聲，甚至，細聽，還有衛生間水管裡液體的流通聲。
“你醒了！”旁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問話，秦川眨了眨眼睛，耳邊聽到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快速褪去。
她轉頭看向那個年輕的，臉上還有一抹喜色的男人，目光淡然而鎮靜，如同千年古井，不起絲毫波瀾。
“我都守了你三天了，你終於醒了，這樣，你等著，我去叫隊長來！”說著，男人離開房間。
秦川重新收回視線，目光直直的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卻好像透過它看到了其它地方。
那是一片無盡的黑，黑的徹底，黑的絕望。
她聽不見任何別人的聲音，只能聽見自己，聽見自己的血液“滴答、滴答”的掉落在什麼地方，然後發出這樣的聲音。
不，在這之前，她還記得她聽到了“譁啦啦”的聲音，就好像，她身上的所有血液如同瀑布一般，奔湧向前，迫不及待的離開她的身體，進入那個需要它們的地方。
門“吱嘎”的一聲被開啟，記憶飛速後退，秦川再次看向病房門口，一個有著銳利目光的男人正走過來。
秦川空洞的眼神和他相遇，與他眼睛裡自然綻放的明亮相遇，好像是沒有盡頭的黑暗碰到了永亮的太陽。
究竟是黑暗包容了光明，還是光明照亮了黑暗。
最終，沈紹峰敗退。
掃了一眼空蕩蕩的病房，沈紹峰頭一次覺得有些心虛，尤其是對於這場意外事故僅存的秦川來講，似乎她在世的所有親人都死於這場不小的車禍，無論怎麼說，他來探望病人，多少也應該拿些水果鮮花的……
還沒等沈紹峰說些什麼，就見躺在病床上的秦川慢慢閉上了眼睛，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可是無論是誰都能一眼看出來，她並不想與任何人交談。
輕輕皺眉，沈紹峰回頭看了一眼，跟他進來的只有之前看著秦川的那名男隊員，安靈並不在，或許這種時候有一個女性陪她說話能讓她更加舒心一些？
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離秦川還有一段距離，沈紹峰記得這是一個既不會讓人敏感的覺得被侵犯地盤也不會讓人覺得疏離的一個位置。
想了想，沈紹峰決定先從秦川自身開始說起。
輕咳一聲，沈紹峰首先作自我介紹：“我是沈紹峰，國家刑警隊一隊隊長，目前正負責崤山旅遊巴士的案子，你好。”
躺在床上的人不動也不說話，像是沒聽到一樣。
看了一眼秦川那張素淨的臉，沈紹峰眉梢動了動，他一向對於歪纏的女人沒有太多的耐心，這種拒不說話的態度他也非常討厭。
“先和你說一下我所瞭解到的事實，秦川，性別女，年齡二十六歲，未婚，目前在一座二線城市從事工程造價行業，於2017年十月一號到達崤山，十月三號與母親張蘭父親秦浩三人共同登崤山，晚上乘坐六點二十二分旅遊巴士下山，在後半段山路上出現意外，旅遊巴士急轉彎時衝出護欄，掉下山崖。”
停頓了一下，沈紹峰與終於睜開眼睛的秦川視線相對：“全車包括司機與導遊在內一共三十二人，死亡三十一人，你，秦川，是唯一一名倖存者。”
說完，沈紹峰的眼睛眨都不眨的觀察著秦川的表情，人一共有超過二百種微表情可以判斷他的內心，測謊儀正是因此而判定人是否在說謊。
當然，他不是測謊儀，只不過他從事刑警這一行業多年的經驗和直覺可以讓他從一個人聽到一段話或是見到什麼事所下意識做出的細微的反應來判斷當事人的內心。
然而，這一次，沈紹峰沒有任何的判斷。
秦川還是面無表情，從她的臉上，從她的眼睛裡，沈紹峰看不到任何東西，哪怕是在她得知自己的父母包括除了她之外的全車人全部死亡，她都沒有做出一丁點的反應。
如今的她，和他剛走進病房看到的她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