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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我自蠻痴君何癲?

那落魄書生聽見程洲一聲驚呼“——丁文?!”

他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看向程洲這邊。

只見他眼神悽然,臉上全是晦暗之色;已沒有了以前風度翩翩的高富帥光環。

是的,他正是丁文!就是那個心狠手辣曾經讓程洲寢食難安的“釘蚊”。

“啊”的一聲驚呼,地上坐著的瞎眼女子,噌的一下子擋在丁文面前。她張開雙手胡亂的護住丁文,焦急的喊道:“官人快跑!”她用後背頂著丁文,雙手還在身前漫無目的揮舞格擋,像是要阻止別人來抓他丈夫,“跑哇——!”,她淒厲的嘶吼。

一聽到有人喊出“——丁文”,她就馬上覺得大事不好——可是,官人你為什麼不跑?為什麼不聽我的?

丁文長嘆一聲:“這是天意嗎?”他拽住盲妻的手,將她轉過身來,摟在懷裡。溫柔的對她說:“沒事的,只是來了一個老朋友。別怕,乖;真的不用擔心,我們以後——都不用再逃了······”

——

孟記商號駐蘭州的車馬店裡。

程洲聽了五個“小情報員”彙報蒐集來的青塘高原資訊。他把剛從蘭州街市上買的小米飴糖分給他們,小情報員們開心的歡呼起來······其中個子最矮的那個小孩,拿著飴糖,盯著看了好久;口水止不住的流出一長串,‘呲溜’一下又吸回嘴裡。他那想吃又捨不得的樣子,讓人忍俊不住!

程洲和樊凡、萬燕妡姐妹都笑了,程洲問樊凡:“我都忘了,他叫什麼名字?”

樊凡嘆息道:“他叫桑傑,父母都很早以前在部落衝突中死了。”

只見那小桑傑走到程洲面前問:“阿父,可不可以幫我把這塊飴糖包起來?留在延安府的幾個街浪仔都沒有吃過呢,我想帶回去和他們一起吃。”

三人聽了,一時黯然心酸······

程洲摸摸小桑傑的頭,“桑傑你真是好孩子!放心的吃吧,我會買很多飴糖帶回去給他們吃!”

程洲拉樊凡到一邊,“在孩子裡面,也應該任命一個首領。以後,就讓桑傑帶領‘街浪仔’社團吧。”

安排樊凡姐妹帶領小情報員們返回之後,程洲走進內院一個雅間。

雅間裡面,丁文仍是和盲妻相互依偎著,他正端了一碗水喂她喝水······

程洲看了他倆許久,深吸了一口氣,“丁大官人,原來,我們都活著啊!”

丁文慢慢放下水碗,“天意難違,我的罪孽還沒有贖清麼?”

“那晚,我本來以為是你哥哥回來為你報仇;只到後來,聽說了你被太上老君請回仙駕金童還魂的事蹟。我這才知道,那時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你蠻痴兒本人!”

“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沒死。就算被你用鐵釺扎穿的時候沒斷氣,我後來也應該被大火燒死對不對?唉,只怪你扎我的鐵釺太細,又無鋒刃,沒有割傷到我的心臟。不過,我當時肺部被自己斷折的肋骨刺傷,血浸充塞,就快喘不過氣窒息而死了。這時,你插進我胸膛的鐵釺,卻給我前胸後背開了兩個氣孔,讓淤血流出、空氣進入,給必死的我反而帶來生機!”

“你一出門,我就甦醒了,感覺肺裡面舒服了很多。既然還活著,我就拼命往外爬,這時候吳荃叔叔和吳福也及時出現了······”

“我原名叫何玟,父親叫何挺,曾經是朝廷重臣。他是被奸相蔡京列入‘元祐黨人’案裡的亂黨,被遠斥到萬里之外廣南東路的雷州流放。蔡京的手下,對黨人迫害不遺餘力;我只好改名換姓隱藏在父親當年的門生吳荃家裡,各取了原姓名的半個字,就是丁文了。”

“我在伊川,日夜想著掀翻奸賊蔡京,解救父親。可是‘欲行大事,必費巨資’!沒錢是辦不了事的。當時我就盯上了瓦舍裡面的跤場,以接賭資下注、放高利貸來聚斂錢財。我少不更事,又急於求成;導致籌劃你與黃河跤王之戰投機失敗。幾方投注的貴人問責與我,其中,官家近侍楊戩和小孟嘗堅持要處置你,以解心頭之恨!”

“我自認不是好人。但是,當時陷殺於你,我亦難以心安。只是情勢緊急,我若不殺你,他們就認定我四人跟你串通一氣詐騙財東們;威脅要都虞候宗破領禁軍以‘聚集逆賊’的名義掃蕩吳家大院、誅殺我等。如果是這樣,我們四人和吳家一百多口都要遭殃——所以,只好犧牲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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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洲聽他重溫那段慘痛往事,先前不明白的一些細節謎團也被丁文,哦,被何玟拆解清楚了。

程洲仍有疑問:“那你火中逃脫之後,怎麼會落得如今這副模樣?卻又為何出現在千里迢迢的邊塞蘭州?”

何玟搖頭苦笑,“朝堂政爭,表面上和風細雨,背後都是驚濤駭浪!彼此恨不得食肉寢皮、斬草除根。官家去年聽信讒言,傳詔焚燬所有蘇東坡、黃庭堅的詩詞書畫,禁止傳閱。蔡京新黨又假意召我父親回東京復職,父親在途中渡漢江時,竟然溺水而亡······”他說到父親的意外死亡,表情激憤,顯然懷疑是謀殺。

“我覺察到危險,就獨自投奔指腹為婚的岳父家,所以到了蘭州。岳父也歸為‘元祐黨人’被貶至此,我以為這邊塞之地足夠安全;未曾想,正撞到蔡京的兒子蔡攸殘害岳父一家,我只得上去拼命。結果,岳父被拖出大門當眾拷打之後,他以四代翰林尊貴之身,難以消受如此羞辱,竟忿而自盡了!”

“我也被蔡攸砸碎雙手指骨,他想讓我以後永遠沒有執筆考科舉的機會。我妻子自那以後,因思念亡父、亦痛惜我雙手俱廢;在家中日日痛哭,難以自持;終於,哭瞎了眼睛······”

何玟的敘述,語氣裡蘊含著痛苦到極致之後的冷峻;他的心,已經被摧殘得麻木了。

“自此,我就在這街上以口銜筆,作畫乞食。偶爾想起種種慘狀,心中難以抑制;就常常當街呼號長嘯,以疏解滿腔怒火!百姓觀我異狀,如狂如顛,就送我一個雅號;稱我為‘何癲’!所以,現在我既不是丁文、也不是何玟,我只是‘何癲’!哈哈哈,何癲、何癲,哈哈哈······”

‘何癲’的長笑,淒厲悲蒼;聲音粗嘎刺耳,聽的人甚為難耐。

程洲搖頭嘆息,久久無言。

——

遙憶舊年刀槍現,伊水一隅逞少年!

天涯淪落宿怨了,我自蠻痴君何癲?

“來來來,你我今日一醉方休!”程洲端起酒碗送到‘何癲’嘴邊。何顛先是呼出一口氣,然後用嘴深深一吸,就把這碗酒吸了個乾淨!看來他雙手殘疾之後,不得已之下竟然練出了不少絕活。

何顛還對妻子“盲姑”支招呢:“往右,往右,對對對;就是這裡了,慢慢的夾起來;這是紅燒獅子頭······哎呀,笨的你!你夾不住就用筷子插著它嘛,用手用手,整個拿在手裡吃!你擔心我們沒吃著?沒事沒事,最多讓金童兄弟再叫一盤;你不想想,我跟他是什麼關係?再叫十個菜他都不會皺皺眉頭!”

程洲:······

您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程洲呵呵一笑,叫道:“侍應,再上一份獅子頭吧。”

“何癲啊,既然上天這麼安排,自有它的緣由。你慘成這樣,也不好說是老天爺刻意懲罰吧;所謂‘有抑必有揚’!這不巧了嗎不是?我軍中正缺一名參謀贊畫,你來吧;咱倆攜手,轟轟烈烈幹一場大事!”

何顛殘廢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只顧把頭伸出到桌面上“咬菜”,也不搭理程洲。

程洲無奈,只好自飲一杯。

過了一會,程洲滿臉疑惑,感覺有點不對勁,“咦?我,我怎麼肚子不舒服?哎呦,我肚子疼!?”

何癲一聽大樂,“誰叫你那一晚給我下毒,哈哈哈······試看蒼天饒過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我也叫你嚐嚐中毒的滋味;哈哈哈哈!”

“你、你這個陰險小人!你還真是個何瘋癲——你特麼的不按套路出牌啊!什麼時候下的毒?”程洲氣急敗壞,真恨不得把這壞小子撕碎了、踩扁了······

何癲不屑一顧,“蠻痴兒,你不是金童下凡嗎?不是應該七竅玲瓏嗎?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之前吃了小米飴糖,接著又在這裡又喝了許多酒、吃了許多肉食;腸胃裡肯定會脹氣梗阻,不疼才怪呢!我哪裡就隨身帶著毒藥?我也根本沒機會下毒啊。”

程洲:······

你這小子,還真是壞的流膿啊!你特麼的一驚一詐,差點把我嚇尿了!

“程金童,你站起來;蹦一蹦,過會兒肚子就不疼了”

——

雅間裡,程洲和何癲邊吃邊聊。

講到在那時跤場上各種出糗搞怪的趣事,兩人捧腹大笑;何顛的妻子盲姑也呵呵跟著直樂。一不小心講到蔡京這奸賊,何顛酒勁難耐,又癲狂焦躁起來;他禁不住的仰天長嘯、吱哇怒吼······這時盲姑就怯生生的去扯他衣袖,神色驚惶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