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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啥全家福

第十章

在有照片的記憶裡,我像一個孤兒,永遠孤零零的一個人,被框起來。照片裡,我很少笑,攝影師一再要求:“你笑一個,你臉上兩個酒窩拍出來很漂亮。”我拒絕笑。當著家人的面,笑不出來。他們站在一旁,看我自己被暴露在鏡頭底下。我不解,甚至憤怒。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母親生的?父親好幾次想讓我跟他拍照,都被母親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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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來了個照相的。

我正在小學五年級的教室上自習課。父親把臉貼在窗戶上,低聲跟靠窗的一個學生說:“叫一下剋剋。”

“剋剋,你爸叫你!”那學生頭都沒抬,就高聲吆喝。

所有人的眼都比我抬得快。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爸爸,幹啥?”我問。

面前的父親,穿著一身嶄新的中山裝,他平時從來捨不得穿。父親剪了頭,刮了鬍子,顯得神采奕奕。“走,村裡要照全家福呢。”父親說著,拉起我的手就走。

“其他學生咋不出來照?”我不解地問。

“可能人家以前照的有,咱們還沒照過呢。”

確實,我們一家人從未拍過全家福,僅有的幾張照片上,有父親與母親的合影,父親與宇兒的,母親與宇兒的,還有我的單身照。兩歲時,母親特地帶我去拍照,我穿了一條連衣群。在刺眼的燈光下,母親跟攝影師一齊說:“笑一個!”“咔嚓”就定形了。照片裡,我沒笑,頭歪向一旁,眼睛裡充滿了好奇。我一直感到很奇怪,為什麼家裡沒人與我合影?

母親和宇兒已經在那兒等著了,都換了新衣服。父親看著我,對母親說:“讓剋剋回去換件衣服吧。”母親還在猶豫,照相的大鬍子已經不耐煩了:“不換啦,別磨蹭了,快點,快點。”

我們一家子驚恐地趕緊擺好“標準”全家福姿勢,父母坐在前面,我站在父親背後,宇兒挨著我,在母親背後站著。我們的後面,是一大塊紅布,用作背景。大鬍子鼻孔噴出一縷煙,沉沉地下命令:“別動,別動。好,好。笑一個,笑一個。”

我根本靜不下來,保持紋絲不動五秒鐘,對我來講是極其困難的事。大鬍子嘴裡念著,我忍不住眨了眨眼,被他看到了。“你——別眨眼!”大鬍子用手指著我。

“我想眨。”我難受極了,越來越想眨,可能因為太緊張。

“等你眨夠了再照。”大鬍子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父親扭過頭,一臉的激動:“站好,別眨了。”

母親見我這副沒出息樣,很生氣:“咋這麼沒出息,一下就好了,你慌啥呀!”

“我快憋死啦!”宇兒開始叫,他想上廁所。

“忍著!”母親瞪他一眼,他乖乖站直了。

大鬍子又噴出一鼻孔的煙,衝著我說:“還眨不眨?”

我不吱聲,氣極了。這一氣,使我瞪圓了眼,站得筆直,再也不眨了。大鬍子匆匆喊“一、二、三!”,鏡頭一閃,把我們四個圈在了裡面。

照片洗出來後,我們才發現:四個人中,只有父親樂呵呵的。母親與我都是一臉怒相,她在生我的氣,我在生她和大鬍子的氣。宇兒憋著尿,眉頭皺得高高的,滿臉痛苦。母親看了一眼我們的全家福便甩了,罵道:“啥全家福!一個個跟鬼一樣!”這張照片被甩來甩去,甩得後來再也找不著了。

有一年,家裡來了一個哥哥,他長著一雙跟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雙眼皮,大而亮。哥哥說普通話,嗓門也跟母親一樣高。他提議去拍全家福,在我中學門口的相館裡。一家人差我一個沒到。哥哥要去學校叫我,被母親攔住:“讓剋剋好生讀書!”他們一共拍了三百塊錢的照片,哪一張裡都沒有我。

一家人很少一起去拍照,難得一次機會,也總被母親以種種藉口阻止。我跟她鬧:“你嫌我長得醜,不讓我跟你們合影!”

“你長得不醜,比我們都好看,拍單身照效果會更好。”母親的解釋。

在有照片的記憶裡,我像一個孤兒,永遠孤零零的一個人,被框起來。照片裡,我很少笑,攝影師一再要求:“你笑一個,你臉上兩個酒窩拍出來很漂亮。”我拒絕笑。當著家人的面,笑不出來。他們站在一旁,看我自己被暴露在鏡頭底下。我不解,甚至憤怒。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母親生的?父親好幾次想讓我跟他拍照,都被母親阻擋。

不清楚有多少人和我一樣擁有這麼一份經歷。我很羨慕我的同學和朋友們,他們的相簿裡,從小到大的痕跡都滑落在父母的懷抱中。

深深的遺憾。在我二十歲那年,我終於爭取到一個機會,跟宇兒合了一次影。那年,母親與宇兒坐火車來看我,在成都的街頭,一個好心人主動幫我和宇兒拍了一張合影。我們摟著肩,笑得很燦爛。拍完,宇兒對我說:“姐,咱倆還是第一次合影呢!”“是啊。”我說。

回到旅館,宇兒興沖沖地把這事告訴了母親。誰知,母親一聽,大怒:“誰叫你跟她合影的?”

“我跟我姐和合個影算啥呀?”宇兒毫不在乎。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準跟她合影!你這孩子是沒記性還是咋回事!”

我剛從洗手間出來,走到門口,母親的話被我聽得清清楚楚。當時,只覺字字如針,刺得我心痛。

我拉開門,忍著怒氣和淚水,問:“媽,為什麼不讓我跟宇兒合影?”

“不為什麼。”母親轉過臉去,想躲開我。

“那你為什麼總是阻止我跟你們合影?”我有些忍不住了。

“沒什麼理由,別問了。”母親仍不願回答。

我頓時感到怒不可遏:“我非要問!你越不告訴我為什麼我就越問!從小你就不讓我跟你們三個一起拍照,只拍那麼一次全家福你還把照片甩了。這到底是為什麼!我長大了,都二十歲了,你還不讓我知道原因。”

母親不語,坐在床上,臉對著牆。

我接著吼:“我是撿來的,是不是?我問你,媽媽,我是不是你親生的?我是你親生的你就該讓我和你拍照!”

“胡說八道!”母親很生氣:“剋剋,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是親生的我怎麼會把你背大!”

見母親說話了,我繼續問:“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跟家人拍照!”

“我說過不許問,你耳朵聽不見?!”

假期結束了,我又要走了,一個人到那個遙遠的地方去唸書。父親買了一大捆甘蔗,挑出最好的,一根根削好,砍斷,往我包裡塞。他知道,剋剋從小最愛吃的就是甘蔗。我說:“爸爸,不要了。包滿了,再說,這麼重,幾千裡的,很麻煩的。”“不麻煩,在火車上吃。”父親不依。

我翻開相簿,取出一張自認為不錯的單身照,找到母親,遞上去:“媽媽,留給你,家裡沒一張我的照片。”

母親沒接,只說:“自己留著吧,我不要。”

“為什麼?這次你該讓我知道,你不說我就不走了。”我仍然想知道其中原因,我覺得他們對我不公平。

“唉,”母親嘆了口氣:“還是告訴你吧,你也大了。”

我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母親說:“從小我就知道不這個人註定一輩子在外漂泊不定,不回家。我想你,不敢看你的照片,看到我要哭。”

我馬上扭過頭,淚如泉湧。每次離家都是母親送我上公共汽車,這次也不例外。父親追我們追到街口,一句話不好所,默默站著看我們。母親吆喝他回,他仍不動。我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再也走不動了。每次離家,對我來說都是徹骨地痛心。

母親一邊走,一邊跟我說話。雪地上,一片亮晶晶。

“別看你爸爸不吭聲,他比我更心疼你。每次家裡吃頓好的,他都要唸叨半天,說‘剋剋打小嘴讒,要是她在也能吃點’。他總以為你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常常想不起你多大了。”

母親不讓我留下任何照片,以至於在父親心裡,我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十一歲以下。因為十一歲以後,我便很少回家。剛開始是一星期一次,後來是一個月一次,再後來便成了半年一次,將來呢?

“你爸爸和我一樣,也不看你的照片,一看就想你,想你的時候只想哭。不看還好,想的時候只會想到你小時侯的樣子,心裡並不咋難受。”

“養個孩子圖啥?就圖孩子大了守在爹孃身邊,爹孃不會動了,有人伺候。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這種人,你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也許真的你就在外漂泊一輩子了,誰也指望不了你。當初你出去讀書,你爸爸心疼,不願意你走遠,我就跟他吵。我不想把你的前途給耽誤了。”

“一個人,該是哪種命就是哪種命,老天爺定的。別去改變它。跟著它走就是了。即使你將來不回來了,或者是出國了,都不要想家,好好做你的事情。等你有作為了,是我跟你爸爸的福氣。不求別的,讓我跟你爸爸沾點你的好名聲,我們就知足了。宇兒跟別人一樣,這輩子就守在我們身邊了。所以,你放心。”

“將來,無論你走到哪兒,都要懂得報恩。你有本事了,多幫幫那些窮人。千萬別浮躁,千萬別忘了你也是窮人出身。當年,你媽我在外流浪,受到許多好人幫助、搭救,我一直心中有愧,恨自己至今不能報答他們。你去行善,也算是給你媽積點德。”

“你工作的時候,最好走得遠遠的,什麼都不要牽掛。我只當你死了,沒你這個孩子;你也只當沒我這個娘。聽見沒?”

我眼直直地盯著腳下的雪,拼命點頭。

母親在竭力把我忘記,把我從她的記憶中抹殺。從我出生她就有這種想法。她不讓我跟家裡任何一個人合影,不留下我任何照片,說是看到了會心碎。她把我留下的所有東西統統鎖在一個大木箱裡,然後把鑰匙掛在我的腰上。那個木箱,放在一個昏暗的牆角,上面蓋了張嶄新的床單。那是我的所有。她一直存心將我從這個家分離出去,讓我走,然後無情地銷燬我的一切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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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父親愛我。父親愛我勝過愛母親和宇兒。每次,在做出決定之時,父親總千方百計挽留我,要我留在他身邊。而母親更是一次次跟他吵,威脅他說耽誤了我,要他一輩子後悔。父親害怕,害怕母親的話,只有忍痛放我。母親的決定不無道理,我確實想走。我想走得遠遠的,誰都找不到,我想脫離一切似曾相識的東西。小時侯,我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另外一種生活,另外一種生活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一路上,母親不緊不慢地跟我說這些。她一點也不激動,這不是她的性情。看來,母親的這種想法並非只存在一天兩天了。

車來了,我把行李放上去,然後上車。車門關上的一剎那,我突然回頭,對著母親的眼睛說:“我會回來的!”

車開了,母親仍站在雪地裡,兩手空空。我把臉埋進頭髮,淚,再也流不盡。

宇兒珍藏了我倆的合營,這事母親並不是不知道。母親對宇兒說:“把它藏好,別讓我找到。”

我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找我?你為什麼還要自欺欺人?

學前班結束的時候,我已經得了兩個學期的第一名。每次獎品都是一個作業本,一支帶橡皮的鉛筆。我捨不得用,便交給母親,由她保管。自從上學,父親就從外面的批發部裡批發來一疊疊作業本,一盒盒鉛筆和橡皮。三個孩子,這些東西用得快。明明跟宇兒不學習,卻愛比著削鉛筆,看誰削得又細又長。鉛筆被他們削成那樣,一寫字就斷。斷了又削,削了又斷。他倆頻繁地向母親要鉛筆,母親有了疑心,問:“讓我檢查檢查你們的作業本。”

他倆拿出本子,交給母親。本子的紙頁卷得跟狗耳朵一樣,蹭著一塊塊銀灰的鉛筆屑。母親隨手翻開,發現一大半紙都是白的,用過的那幾頁,歪歪斜斜寫著幾個字,筆畫細得站不穩。母親頓時明白了。

“一人給一支鉛筆,趴到飯桌上自己削好寫老師教的字,一個寫三遍,去!”母親給他們一人發一支筆,吩咐去寫字。

倆孩子乖乖拿過本子,坐到飯桌前。明明瞅瞅宇兒,宇兒看看明明,母親站在一旁,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突然,兩個孩子跟聽到了誰下的口令一樣,一人捏一個小刀,把鉛筆抱在懷裡,“刷、刷、刷”地削起來,木屑飛濺開來,落的滿桌子滿地都是。兩個人幾乎同時削好,削出很長的筆心,又是你看我我看你一下,接著把筆支在桌子上,開始用刀刮,把大塊的碳黑刮下,筆尖就變細了。

母親一見這情形,氣了,一拍桌子,罵道:“還真讓老子給算準了!以後三天一支,兩個都是!用完了不用!我啥時候把你倆給慣成這樣了!”

倆孩子縮著腦袋坐在那兒,誰也不敢吱聲。

幸好,我削鉛筆沒有被母親逮到過。

在學前班讀了一年書,我開始喜歡上學校,一直想到家門口的小學裡去讀書。小學離家只有五十米,每天從那裡經過,看到一群一群個子高高的學生從裡面出來,有說有笑,我羨慕死了他們。諾大一個村子,還有大片的田野,溝渠,我哪兒都瘋跑遍了,就是沒進過小學。對那片地方,我一直遠遠地保持著敬畏。一個小玩伴的家就在學校裡,他每天在那裡進進出出,總說:“吵死了,睡都睡不著。”我心想:“要是讓我住進去,再吵我都不怕。”

哪家的孩子不聽話,大人們總這樣教訓:“再不聽話把你送到學校,讓老師修理你!”這個辦法很湊效,再淘氣的孩子都能被當場制服。大家都不喜歡上學,上學要被老師修理。

一年級開學這天,我早早起了床,吃完飯,對母親說:“媽,你陪我去報到吧。”

母親不答應:“自己去吧,去跟老師說一下就行了。老師要是嫌你年齡不到,不讓讀的話,你就跟他說你在學前班總是考第一名。”

“好吧。”

我挎起牛皮書包,就出了門。在小學門口,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進去了,激動得心怦怦直跳。小學跟學前班就是不一樣。教學樓是兩層的,上面一層的走廊長長的,圍著一排刷了淺藍油漆的欄杆,欄杆上掛著八個大字:“百年大計教育為本”。字被漆成紅色,很亮眼。通往教學樓的是一條水泥路,十幾米長,這是學校裡唯一的一條水泥路。路兩邊有兩個花壇,一邊一個,各種了一棵松樹,幾棵指甲花。路的盡頭又是一個大花壇,圓形的,水泥砌成,裡面種有一棵大松樹,幾株美人蕉,幾棵指甲花。後來,我常跟女孩子們一起趴在這個花壇上寫作業,水泥臺被磨得光溜溜的。

學校裡有很多家長,都是領著孩子來報到的。見一群家長圍著幾個人在說什麼,我便朝他們走去,確信那裡面有我將來的老師。

我從大人的腿縫裡擠到跟前,仰著頭看這幾個人,三個男的,一個女的。女的身材很矮小,男的都很高大。他們長得都很像老師,看起來很有文化,臉上沒有皺紋,還掛著笑。其中的一個,穿著深藍的西服,裡面套著白襯衣!他的皮膚很黑,額門比別人都高,笑得比別人都和善。我就仰著臉,目不轉睛地看他,心想:“要是我爸爸穿得跟他一樣就好了!”正想著,他發現了我。我一慌,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是來報到的吧?”他在問我。他的聲音不高,但很好聽,一點也不兇。

我點點頭。

“幾歲了?”他又問。

“六歲半。”我如實回答。

“還不到七歲啊。”他似乎在自言自語。

“這不是楊華家那閨女嗎!”人群中有人在叫。

我不理,繼續仰著頭看著他。這時,那個很矮的女老師發話了:“回去跟你媽說一聲,你年齡不到,不能上一年級。”

果真跟母親說的一樣。我就按母親的話告訴她:“我在學前班每次都考第一名,我媽媽說我能上一年級。”

“考第一也不行,回去跟你媽說一聲。”她還是不同意。

我沒法了,一聽這話淚就來了。我馬上轉身,撥開人群,往家跑,沒到門口就哭著喊:“媽——他們不要我!”

“你說沒說你是第一名?”母親問。

“說啦!說啦!他們還是不要——嗚——”

“別哭啦!走,我去跟老師說。”母親過來,拽著我又去學校……

母親進了校長辦公室,我在門口站著,心跳得不行。幾分鐘後,母親出來了,捏了我一把鼻子,說:“去吧,收你了。”

母親把我領到一樓最靠邊的那間教室,門頂上釘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一年級”,我只認得那個“一”字。教室裡很亂,學生們上竄下跳的,打打鬧鬧。我跟著母親走進教室,發現講臺上站著一個人,正是那個說不要我的女老師。母親趴在她耳邊,大聲說:“胡老師,讓她在這兒上吧,當插班生,一年級讀下來不行的話就留級!我跟校長說過了!”

那女老師看看我,衝母親點了點頭。

我就這樣成了一年級的插班生,坐在最後排的那張桌子上。那桌子是全班最高的,我這個人是全班最矮的。坐著寫字我根本夠不著,就跪在凳子上寫。因為是一個人坐,沒同桌,我依然用左手寫,寫得又快又好。四四三天兩頭在老師面前哼哼說要跟我一起坐,要我在學習上幫助她。老師不同意。

跪著寫字跪成了習慣,直到小學畢業我還常常在凳子上跪著寫作業,沒人管。但用左手寫字的習慣卻有人管,最終被糾正了過來。剛開始,老師發現我用左手寫字,便過來對我說,換過來吧,以後跟別人坐同桌要碰到胳膊的。我怕老師,老師讓換就換。右手畢竟沒左手靈活,為了早早寫完作業出去玩,我仍偷偷用左手。後來,被母親發現了,母親來學校找到老師,交代:“胡老師,你給我監督著克克,要是再用左手寫字你就給我打!”

這個“打”來得太晚,我已經愛上了上學。不得已,我終於改正了過來。

4

小孩子心理沒有不平等的概念。儘管插班,我還是認真讀書、寫作業,漸漸地,老師喜歡上了我。每天早上檢查作業,老師總把我的本子拿過去,傳給全班同學看。幾個男孩子調皮得很,永遠不會好好寫一次,老師每天揪他們耳朵,咬牙切齒地罵:“你咋會這麼笨!這麼笨!”除了別人,沒人願意承認自己是個大笨蛋。也許前幾次他們哭了,嶄新的疼痛感過後,他們再也沒掉過淚。我害怕看到老師,每當那個時候,我都要深深埋下頭,羞愧得很。自己清醒地意識到:沒有我,他們不會捱打。為此,我不喜歡自己。是不是他們也不喜歡我?

因為學習好,老師交給我一個大權——拿教室門的鑰匙。

每天早上,天地還是一片漆黑的時候,路上就會出現兩個小小的身影——四四和我。我倆去學校開教室門,誰起得早就去另外一個家裡喊著一起去。四四幾乎每天來喊我,她喜歡吃我母親做的蛋湯。四四媽很不好意思,三番五次教訓她不許一大早去克克家吃飯,她不聽話。無奈之下,四四媽提了一竹籃的雞蛋來,說,四四的早飯包在你們家了。母親不接,她放下就走,還說,你不收下我心裡不踏實。

到學校,開門。剛開了門,一些同學就到了,一路歪歪斜斜地走,一路哈欠連連——沒睡醒。不知道我們這群小學生為什麼要起這麼早,每天八點上課,我們六點左右就到學校了。大人吆喝著,多睡會兒,多睡會兒。可是,沒人睡得著。每個人都慌里慌張地急著去學校,在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裡,,我們可以玩得盡興,把一天要玩的都玩個遍。女孩子跳扯得老長老長的橡皮筋,從腳脖子跳到頭頂上,又從頭頂上跳到腳脖子。往往,跳著跳著,“哧拉”一聲,誰的褲子被撕裂了。倒這種黴的人頂多“哎喲”一下,就悻悻地退到一邊去,併攏雙腿,跌跌拌拌往家跑。男孩子淘氣,常用水灌老鼠洞,逼得一隻只肥胖的傢伙賊頭賊腦地溜著牆根逃命。天再亮一點時,他們就玩玻璃彈珠。在地上挖個圓圓的淺坑兒,離坑兒兩三米處劃條線,幾個孩子一個個撅著屁股從線外將彈珠向坑兒彈,先進去的就可以先去攻擊其它的,撞到為贏,彈珠自然歸贏家。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滾圓的彈珠。它非常美麗,各種色彩都有,光滑飽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也叫做“玻璃珠”。宇兒是玩這個的高手,全村的孩子都慕名跟他交過手,卻沒一個贏得了他。家中每個抽屜裡都有宇兒贏回來的彈珠。母親罵他“不務正業”,天天放學後等天黑才回家,口袋脆響。

等我們玩夠了,老師也該來了。總有一個小懶蟲睡過了頭,臉都顧不上洗,抓起書包就往學校衝。一進校門,趕快報告:“老師來了!老師來了!”一聽這話,正在玩的人慌了手腳,匆匆收拾好橡皮筋、毽子、彈珠等,爭先恐後跑回自己的座位,翻開書包,拿出皺巴巴的書裝腔作勢“唱”起來。我們讀書不是讀,是唱。每一句唱出來都是同一個調子,升調。老師怎樣教,我們怎樣學。反正,誰都不知道書到底該怎麼去讀。全班同學都“哇哇哇”地唱書,唱著唱著就唱到一起去了,成了大合唱。

一年級時,學過一篇課文,叫“鵝、鵝、鵝”。只要是接受過一年級教育的,都忘不了它。老師領著我們唱——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課文下面,有只鮮明的大白鵝。唱完,老師下令:一個早上背會,不會背的中午不許回家吃飯!於是,我們伸長脖子,扯開嗓門,大唱特唱起來。它的意思誰都不知道,我以為是首歌。母親一有空便教我唱歌,只要是歌詞,我學兩遍就會了。所以,“鵝、鵝、鵝”不在話下。

那個小學裡,每天中午,都有當爹的或是當娘的端著一碗飯送到教室的窗戶底下,隔著窗子遞過去,看著因不會背書被留下的孩子吃完。裡面一邊吃,外面一邊罵:“人家的孩子都會背,你咋不會?整天只記著貪玩,不知道學習,好好玩去吧,讓你小學都畢不了業!”

還有那個向我們報告“老師來了”的孩子。他在路上一準捱罵了。老師見他從一旁飛竄上來,便衝著屁股蛋子罵:“跑快點!遲到了!不知道抓緊時間!”他連聽這些的時間都沒有,只知道傻傻地往學校跑。我們的老師,除了校長,剩下的都是一個村的。在學校裡叫“老師”,一出校門就排上了輩分,“大爺、大叔、嬸子、大娘”地叫得複雜得很。

那麼一大群婦女媳婦們圍在四叔的門口,指指點點。母親叫上我:“走,明明爸媽還有他姐姐都回來了,你還沒見過小君呢!”只要說是看希奇,我從來不會拒絕。

明明的姐姐叫小君。

大老遠就聽到了四嬸與眾不同的笑聲,她的聲音很尖,高聲笑起來,只覺得淫蕩。鄰人們都說她放蕩,半夜裡常莫名其妙大笑,放肆得很,沒有一點規矩。這是她入獄期間人們背地裡的話。說這話的女人更多是處於嫉妒,也許。四嬸是鄭州人,相比於村裡的媳婦們,她算是出身“貴門”,見過世面。誰不嫉妒?入獄前,長嘴婦們貼著屁股巴結;她一入獄,這些人又是幸災樂禍。

“城裡的孩子就是不一樣,白白淨淨的,多招人喜歡!”說這話的人是快嘴婆。

“還是人家生的好啊,你咋沒這這種本事?”一個男人打岔道。

“把你的種借給老孃用用,老孃就給你生個小兒子出來!”快嘴婆不避人嫌,還嘴道。

“荒了你!”人縫中有個小女人尖尖地罵了一句。看來那男人是她的主兒。

見撞到了槍口上,快嘴婆鎖上了嘴巴。她那張嘴,一天到晚閒不住。

母親拉著我擠到跟前,看見小君背了個紅色的雙肩包——之前我從未見過的。她背對著人群,低著頭,用腳尖去刨牆根的土。她的腳上,穿著一雙紅皮鞋。小君的身上散發著一種完全陌生的氣息,我站在她跟前,很羨慕。我想要她頭上的蝴蝶結、雙肩包、牛仔上衣、碎花褲子、還有紅皮鞋。她渾身上下的東西,我沒一樣不想要。

四嬸發現了我:“小君,快把你給妹妹帶的頭繩給她。”

小君放下書包,從裡面摸出一條一尺來長的綠絲綢頭繩,交給四嬸。四嬸又轉頭遞到我手上。我捏著那根頭繩,聽見有人說:“剋剋可正有福氣!”我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捏著那根頭繩,我恨不得頭髮馬上長起來。小君低著頭,斜著眼在看我。

幾天後,我去村裡的小賣部給父親買菸,見櫃檯上擺著一把花花綠綠的頭繩,其中就有我的那種。“這怎麼賣?”我問。“一毛錢一尺。”賣東西的人回答。

大伯母與二伯母夜裡去了四嬸家。有人聽見她倆敲門,喊了一聲四嬸的名字。第二天一大早,四嬸就直闖到我家的院子裡,叉著腰叫:“蠻子!給我滾出來!”我聽到罵聲,連忙從屋裡跑出來:“四嬸,你憑什麼罵我媽!”

“喲!還知道護著你媽呀,把頭繩還給我!”四嬸竟向我討還起東西了。

我一賭氣,返身進屋,拿著頭繩出來,扔給她:“不稀罕!”

“雜種!”

四嬸狠狠把頭繩纏在手上,想把它絞斷一樣。

“我媽不在家,你別在我家院子裡站著罵人!我媽又沒惹你!“

“我就是要罵,今天我一直要罵到她聽見!“

“你再不走我就出去叫我爸爸!”

四嬸再不講理也不會真的跟我這個毛孩子較上勁兒。我毫不怕她,在心裡看不起她。她又氣又惱地走了,嘴裡依然罵罵咧咧。

母親從田裡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四嬸站在自家門前罵,心想:昨天才回來,今天就鬧事了?

母親走近一聽,原來是在罵自己。

“你個蠻子!我們兩口不在家,把孩子交給你看著,又不是白吃你的飯,我們們的地你種著!你是壞了良心,三年來虐待我兒子,打罵我兒子。你咋不打你那兩個雜種啊!不怕你壞良心,讓你今天走路都要栽死,死了沒人埋!”

母親頓時七竅生煙:“你給我住嘴!”

四嬸冷不丁聽到這句話,一驚,馬上住了嘴。母親走上前,指著她的鼻子說:“今天你給我說清楚,我是怎麼虐待你兒子的!是哪個*****跟你說的!”

“喲!佔理了是不是?我的二畝地你種著,一年收那麼多糧食,我兒子才吃得了多少。你不給我兒子吃飽,還打他,你不得好死!”

“你***浪女人才不得好死!我楊華今天當著老少爺們兒的面,拍著良心說話,我打過你兒子一指頭,我楊華就不得好死!你王香冤枉我讓你今天晚上脫了鞋明天早上就穿不上!”

幾個老年人見這兩個女人一個比一個潑,怕鬧出了事,上來勸阻:“別吵了別人傳出去多不好。妯娌間有啥事好好說。”

“不吵?哼!今天她不給我說清楚就不行!”母親倔強得很:“幾位大娘,你們在這兒給我作個證,看我啥時候打罵過她兒子。每次三個孩子鬧氣,我都是打我那兩個,誰打過她兒子啊!”

“你沒打就是你男人打了!沒本事沒出息的傻子,碰我兒子都配不上!”四嬸有點心虛,便把話頭轉移到我父親身上。

“我男人沒本事是你說的?你男人有本事,有本事操人家大閨女,有本事黑了良心賺人家的命錢,還有本事把你從鄭州一路操到監獄,是不是?我男人再沒本事,只要我的女兒、兒子長大了有本事,也比你們兩個黑骨頭強!”

“好你個蠻子!在我家門口撒野是不是,我打死你!”

四嬸氣急敗壞,要掙著上來打母親,被幾個人死拉硬拉給勸住。

“讓她打,別拉!老子今天正想找人出氣呢!”母親握著鋤頭,站在原地不動:“你說給大家聽聽,憑什麼說我打你兒子了!要是說不出來,老子今天就宰了你!”

“宰吧!宰了我明天就叫你死!我不會胡編亂造說你打我兒子。昨晚倆嫂子來我家一五一十跟我說了半夜!不信你去問問她們!”

眾人互相看看,心裡明白了,又是那倆愛搬弄是非的女人。

“算了,算了。別吵了。你三嫂養明明三年也不容易,當初你那倆嫂子還不給孩子一口飯吃呢。要吵架,找她們吵才對。”有人打抱不平。

“華兒,回去吧。”

母親聽說是兩個嫂子挑起的事端,一下子洩了氣,對眼前這個女人喪失了興趣。她覺得這架是白吵了,氣也白生了。她們就等著看這一幕,覺得解氣。不知道這樣做對她們自己有什麼好處。

母親養了明明整三年,到頭來,落了一肚子生不完的氣。父親沒本事,沒出息,母親只許自己罵,好像是她的特權。在外面,只要有人說這些話,只要被母親聽見,母親一準找上門跟他理論,非要羞得他無地自容不可。

有人對母親的遭遇感到窩火,找到母親說早知道這樣,當初無論如何也不為她養孩子,圖啥呀!

圖啥?沒想過。孩子那麼小,沒爹沒孃的,多可憐!就算是街上流浪的孤兒,我也要養,那是一條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遭罪。罵就罵吧,她罵來我還過去就得了,只要我對得起孩子,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母親如是說。

對養這個孩子,母親從來沒有後悔過。她唯一遺憾的是,孩子自從跟了他的親生父母,再也沒回頭叫母親一聲親親的“三娘”。

6

明明回到了親生父母身邊。

四叔一家人在家裡呆了不到半年,就遷到了城裡,房宅賣給了別人。母親勸他不要不給自己留一點後路,他說,無所謂,外面的錢要膽子大才賺得來。母親心裡犯嘀咕:膽子大也要大到正路上。

他們在城裡租了房子,二人沒有正式的工作,不知道在搞些什麼。兩個孩子也在他們的調教下學壞了,在學校不好好讀書,一天到晚打架惹事。小君在小學三年級時就把書包砸在班主任的臉上,還對他破口大罵。班主任氣壞了,要她叫家長,她揚著脖子,滿口狂言:“我沒有家長!”說完,課也不上了,一路小跑出去。班主任擔心這孩子脾氣倔強,出去會出事,便跟了� �去。

小君朝一家門前跑。班主任遠遠看見一群人圍在那家門口,鐵門關著,似乎上了鎖。他們在罵,舉著手搗著門罵,還有人撿起石頭朝門上砸。奇怪的是,沒有警察來管。離門還有一段距離,小君站住了,遲疑了一下,又轉身向回跑。班主任站在她面前,堵著。

“誰讓你跟我的?”小君氣呼呼地責問。

“跟我回去,林小君。”班主任見狀,不由疼在心頭。

“不!”她很倔強。

班主任試圖轉移話題,用手指著那堆人:“那是你家?”

小君偏著頭,沒好氣地回答:“我沒有家。”

班主任不聽,繼續問:“他們在幹什麼?“

“討債!“

“你爸爸媽媽呢?“

“不在。“

班主任輕輕嘆了口氣:“你爸爸媽媽是幹什麼的?”

“你管不著。”小君盡翻白眼。

“好,好。你跟我回去上課吧。”

“我不去,不上了!”

“為什麼?”

“沒意思。”

“我不會懲罰你。”

“懲罰也不去。我不怕這個。”

“你想怎樣?”

小君噎住了。她突然不說話。

“林小君,你想怎樣?”班主任又問。

“我想,要我爸爸媽媽跟其他同學的爸爸媽媽一樣。”小君低低地說。

這個,班主任做得到嗎?

兩個孩子在學業上肯定是沒前途了。小君勉強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她在初一的時候曾因談戀愛被學校警告過一次,但她仍是“不怕這個”。明明斷斷續續讀到初中一年級便自動輟學了,理由是“沒心思讀書”。

離家幾年後,四叔攜全家回來過一次。母親見了明明,很歡喜,說:“明明,幾年不見,長這麼高啊!”

“哎。”明明應了一聲,不再好所什麼。

兩家人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宇兒要跟明明一起坐,明明不幹,非要擠在四嬸旁邊。四嬸樂顛了:“宇兒才比明明小一歲,咋還這麼小不點兒一樣,虎頭虎腦的,將來肯定長不高。”

四叔臉色一變:“吃飯!”

“我說這個又咋了?熊個啥呀你!”看樣子,四嬸根本不把四叔放在眼裡。她比四叔長得高,塊頭又大。

母親見勢,連忙勸:“算了,算了。吃飯,吃飯。”

四叔悶著頭喝酒,是五十多度的高粱白酒。他自斟自酌,幾盅下肚,對著酒瓶子說:“我就是朝家破人亡的地步弄的!”

“醉了!”父親說著,要去搶他手裡的酒杯。

“我沒醉,這一瓶喝完我都不會醉。”四叔不給,紅著眼睛說。

“別理他,讓他喝去,喝死了清閒。”四嬸瞪他。

“除了錢,啥都對我不起作用。”他接著嚷。

母親看不下去,忍不住說:“倆孩子都這麼大了,整天想這些幹啥!”

“活著沒意思,孩子算逑!”

“憋住!”父親拿起筷子狠狠敲了一下桌子。我們一抖,四叔笑了,衝著父親很輕蔑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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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我知道我這條命是你給撿回來的,好人做到底,以後多去看看我,算是行好。”

“胡扯八道!”父親氣得臉色發青。

他又轉向四嬸:“我早知道你***不想過了,要你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是啥好東西!你***每天盼著老子被斃,好跟你那吊男人逍遙去。別得意太早,你他媽跟老子結果一樣,逃不掉。”

四嬸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吃菜,等他說完,四嬸不慌不忙地接腔道:“你算準了。”

母親把這一切盡收眼底,肯我們幾個吃得差不多了,便說:“你們幾個出去玩吧!”

“哦。”我們答應。

“我還沒吃飽。”宇兒不懂事。

“沒吃飽拿個饅頭出去。”

宇兒拿了個饅頭,我們四個出去了。

背後,母親的話——“老四,聽我說一句……”

一個星期後,有人帶信來——四叔被抓了。

意料之中。

小君很清楚地記得一件事。

三歲多那年的一天,她的父母給她買了身新衣服,說帶她去見一個人,她的乾爹。小君高高興興地隨他們去,在熱鬧的街頭,她見了那個人。街頭停著一輛汽車,車門開著,一個中年人從車裡取出一個金辮子的洋娃娃,衝著小君招手。走到跟前,四嬸推小君:“快去,乾爹給你洋娃娃呢!”

“過來啊小君,給你。”那人誘惑著。

小君眼讒地衝著娃娃過去,接過來,抱在懷裡。

“小君,想不想去乾爹家玩?乾爹家有許多許多洋娃娃。”那人又說。

小君迷上了洋娃娃,不說話。

“走吧,上車啦!”說著,那人伸出手來拉她。

小君覺得有些不對,回頭看父母,他們卻不見了。她急了,大聲叫“媽,媽!”那人見勢,也慌了,迅速抱起她,往車裡塞。誰料,這孩子聰明,她一邊踢打一邊衝著人群喊:“偷小孩兒啦!偷小孩兒啦!”她這一喊,過往的行人立馬停住腳步,紛紛回頭來看。頃刻間,車旁圍上來一群人。

小君的乾爹還是抱著她不放,卻不敢再將她往車裡填。見眾人都在看,他大聲辯護:“我是她乾爹,她爸媽要我帶她去玩,咋啦?有什麼好看的!”

“看你那樣也不像好人!”人群中有人嘀咕了一句。

“他不是我乾爹,我不認識他。我爸爸媽媽剛才還在……”小君哭著喊著:“讓我下來!”

小君這麼一叫,給眾人提了個醒。人們紛紛指責:“快把孩子放下來!要不然報警了!”

寡不敵眾,那人放下了小君,氣得嘴都歪了。小君一下來,馬上往人群裡鑽。那人“砰”地關上車門,自言自語一句:“老子的錢哪!”

好在有熟人相助,小君找到她父母。兩人一見她回來了,詫異得很:“咋不跟他去?”

“我不去!他是偷小孩兒的!”小君哭著說。

看來,這孩子是賣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