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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細腰肥臀

第十五章

母親沒辦法,站起身出去了,手裡捏著夾乾柴的長鐵鉗。

我扭頭望著她細腰肥臀的背影走進夜幕。

你不怕拿根鐵鉗幹什麼。

母親走到那扇門前,大聲喊了句“別裝了,快起來吃飯”!

屋裡似乎仍沒動靜。

母親回來了,又坐到爐子前,輕輕嘆了口氣,眼睛掃了掃屋外。

1

那年冬天格外冷,大雪下了好幾場,一次比一次狂暴。人們只有圍在爐火前,嚼嚼花生、嘮嘮家常、打打瞌睡。一年中難得有幾天清閒日子,一旦來了,人人都變得異常懶散。

我在家裡呆不住,便跑去找四四玩。進門便看見她坐在小爐子邊飛快地織毛衣。

我順手抓了幾顆已經烤得香脆的花生,剝了丟進嘴裡,又把殼扔回爐子。四四說話了:“知不知道萍死了?”

“什麼?”我吃驚不小,“前幾天我回來時還在村頭見她了呢。誰說的?謠傳吧?”

“前天夜裡死的,昨天白天收的屍。身子凍在了冰裡,拿鐵鍬連人帶冰一起鏟了起來。”四四平靜地說。

“我不信。”我搖搖頭。萍的形象那麼清晰、那麼真切地晃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越發覺得不太對勁。

那天從學校回來,在村頭下的車。班車司機一路小心翼翼,費了好大勁才把車停穩。雪太大了,還在下。站在村口,漫天飛舞的雪粒在風的唆使下,一個勁兒地往人脖子裡灌。我聳聳衣領,把頭往裡縮了縮,背起書包向村裡走。四周靜極了,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出其他顏色。我想,此時我是多麼醒目、多麼暴露。腳下“嘎吱嘎吱”,有節奏地響著,回頭望去,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嶄新的腳印,是我的。

“萍穿著一身紅,血快結在上面都看不分明。”四四又說,“她頭上還戴著一朵大紅花。”

我孤獨、冷靜地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想著母親有沒有給我準備熱騰騰的飯菜。這麼冷的天,人的第一感覺總會是帶著溫度的暢想。

離那個坡路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我看見一個紅色從底下冒了上來。透過雪霧,我辨別出那是個人頭,似乎戴了頂紅帽子,但又覺得不像。人頭不會有那麼小。一點一點接近,那小紅點變成一塊,又變成一片,最後才看清楚那是一個正對著我走來的人。

雪很大,但絲毫掩蓋不了她的鮮明。

似乎有團火緊緊裹住了她。肯定是熱得受不了,才有這份閒情出門,在這惡劣的鬼天氣裡。

“出嫁的新媳婦都穿一身紅,她故意打扮成那樣子。”四四不緊不慢地講著,“他們的手握得太緊,讓人不忍心分開。”

“閉著眼嗎?”我突然問一句。

四四抬起頭,很不理解:“又沒有什麼冤,睜著眼幹嗎?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要是睜著呢,她的眼神肯定很迷離。”我說。

“為什麼?”四四更為疑惑。

我們漸漸靠近,我是衝著她走的,茫茫的田野、道路上我找不到一個比她更為清晰的目標了。

近了,我才看清:是萍!

她穿著紅襖、紅褲、紅鞋,頭上戴朵大紅花,肩膀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花,額頭上也貼了一片。她的臉像塗了粉,很白,但鮮紅的衣服與頭花將它襯著又有些紅潤。見她將自己打扮成這樣,我忍不住要笑,咧了咧嘴,竟笑不出來。她一直低著頭,若有所思地往前走。

“萍……”我張了張嘴。

她慢慢抬起眼,衝我晃了一下,又放下了。與我擦肩而過。

我驚詫不已,轉身望著她的背影愣了好幾秒鐘。她看我的一剎那,我便吃驚不小。她的眼神那麼迷離,柔弱,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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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這片白茫茫的田野,在她的眼睛裡,辨不出方向,又帶著淡淡的憂傷與甜蜜。

她怎麼了?不正常?

我只知道她跟一個男孩子好上了,他們在同一個工廠裡上班。這再正常不過,讀小學時她就會偷偷採來鮮豔的花,放在某個男孩子的課桌裡。

四四大發感慨:“以前她談一個甩一個,想不到這次會玩起真的。”

萍是我小學同學,初中讀了一年半便輟學回家了。本來她可以混得一個初中畢業的,就是在初中的最後半年裡,她談戀愛了。儘管談戀愛是被禁止的,但只要偷偷摸摸地來,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她太投入了,整個學校傳得沸沸揚揚,傳到了校長那裡。校長叫過兩人進辦公室,問話,問完又教育,教育完又讓寫檢討,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她屢次教育屢次不改,在校園的樹叢裡跟男孩子接吻不說,兩人吵了架,男孩子甩手給了她一巴掌,她便哭哭咧咧地“撲通”從教學樓二樓給跳了下去,義無返顧。這才出了事。教學樓只有兩層,要是再高點非鬧出人命不可。幸好,她只是扭了腳踝。好說歹說,學校是要把她開除的,她的父母其實根本沒在校長面前露臉,她自己收拾好東西走了人。

就是這麼個女孩子,總要做危險動作,問了稚嫩的愛情敢來真的。不知道她有沒有嚐到甜頭,竟敢把性命當作有七十二條!

她剛進那個工廠上班不久,不超過三個月。她逮到那個男孩的時間也不長,就又陷了進去。一個人陷進去還好說,怕就怕倆人一起喪失理智。

他們交往還沒幾天,便各自通知家長,要成婚。兩人都有二十歲了,正是農村裡談婚論嫁的年齡。初聽此事,萍的父母暗暗歡喜,這個瘋女兒終於尋著物件了!農村裡的婚姻很多是經不得四方打聽的,這一點又是必經的考驗。很多婚事,七拐八折,反反覆覆十幾個回合,全出在這一關,雙方家長都在拐彎磨角地打聽,結果一出來,大家都是百分之百反對。

男方打聽出:女孩子太瘋,初中就有跳樓的“前科”。

女方打聽出:男孩子太窮,連所像樣的平房都蓋不起。

幾乎算是給敲定了:這事沒商量,不行。

什麼都擋不住他們的熱戀,天塌了,地陷了,雪壓下來了,戀愛還得繼續。男方家長極力反對再與女孩來往,但也沒放出什麼“再交往就不認你這個兒”的話。女方家長口頭上表表態,實際行動上任其去瘋、去混。就怕去管,一管她再一仰頭灌瓶毒藥進去,後悔都來不及。

“他們家裡都沒怎樣強行去拆開這一對,幹嘛去尋死?”我問四四。

“萍天天鬧著跟他結婚,著魔了一樣。你不是也說了嘛,她整天打扮成那樣子,只等男方來娶走啦。男的沒辦法,窮,家裡又反對,娶不回去。最後想了一個主意……”

男孩對萍說:“咱們到天堂結婚吧。”他緊緊握著她的手。

萍笑了,深深地點了點頭。

他們說走就走。他們選擇了那個雪夜,在白雪皚皚的公路上,萍還是那身打扮,迎接著她的新郎。男孩牽起她的手,前面的大卡車開過來了,兩人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兩家人一起去收的屍,在屍體旁,雙方和解,允許這對人結婚。最後,這對屍體埋進了男孩家的祖墳,也算萍過了門,名正言順成了人家的媳婦……

一場生命就像一場遊戲,看你怎麼玩了。

校長對他家人交代說要回學校,孰不知,跟我們一起騎著騎著就騎到了我們家的院子裡。

父親在家,兩人寒暄了幾句便都不再多說什麼。母親假惺惺地,端茶倒水,端莊得宛如一個正派的家庭主婦。父親到屋裡取東西,朝母親臉上瞟了幾眼。母親假裝沒看見,仍“我行我素”。當父親低著頭,沮喪地從校長身旁走過時,他笑了,臉上蕩著幾分得意和驕傲,眼神裡,包含著對一切的視而不見,自然,那裡面有父親。

晚上,他坐在了我們的餐桌旁,指著主座衝著父親:“哥,你坐這兒吧。”

“你坐吧。”父親甕聲甕氣地回答,話音未落,他一屁股坐了下去。

父親脾氣暴躁,卻聽不得軟話。心裡即使存有天大的不滿。只要叫他一聲“哥”,再大的火氣他也發不出來。因為這點,母親罵他“窩囊”。母親從不會講父親的好話,拒絕看他另外的一面。

飯桌前,安安靜靜地。換成平常,不是父親罵我倆坐沒坐相,吃沒吃相,就是母親罵我們吃飯嘴咂得“吧唧吧唧”響,一點出息都沒有,再不就是他倆對罵,每頓飯,要從開飯罵到收拾碗筷。我好想端著碗出門,蹲在牆角吃,聽聽別人閒聊,但母親不準。她認為,不一桌上吃飯就不像一家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躲在家裡偷吃好東西呢。

“你們倆,趕快吃,吃完睡覺去。”母親打破了冷場。

“哦。”我倆異口同聲答應道。

有校長在,再借給一個膽,我也不敢頂嘴說“我想出去玩一會兒”。宇兒自然也不敢。父親悶著頭,“哧溜哧溜”地抱著碗喝稀飯,很少夾菜。

倒是校長慢悠悠地,細嚼慢咽,誰也不看,誰也不理,驕傲的臉上透著一縷淡淡的心虛。母親時不時摸著碗沿看看他,好幾次欲言又止。

我吃得也很心虛,飯菜到了喉嚨那裡總覺得咽不下去。

終於喝完了最後一口稀飯,我擱下筷子,丟了句:“我去睡了。”

“作業寫完沒?”父親在後面追問一句。

“寫完了。”我無精打采。

是誰撩著一盆清水在洗臉,嘩啦、嘩啦。

我揉揉眼,醒了,伸個懶腰,打著哈欠起床出去。

宇兒的門也響了一聲,他也起床了。

我打開門,穿過堂屋向院子裡走,母親在她的房門口截住了我。

“過來。”母親擺擺手。

我順著她的手過去,宇兒也在。母親的房間裡充滿了她身體裡的味道,溼溼的、暖暖的。被子還沒疊,散成一團,堆在床上。

母親順手關了門。

“你們倆聽著。昨夜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母親警告我們。

再看一眼亂糟糟的床,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我就要說!”我氣呼呼地說。

“你敢?”母親的臉微微發紅,眼放兇光。

“就敢!”我毫不示弱。

我們就那麼對視了幾秒鐘,母親一拉門,吼道:“滾出去,說吧!”

我使勁撞開房門,抓起書包就走,臉都沒洗,母親沒攔我。父親不知道去哪兒了,校長悠閒地用香皂洗著臉。出門前,我背對著他,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宇兒,爸爸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我們倆一起睡的。”

“今天早上爸爸去哪兒了?”

“還在睡。”

坐在小學四年級的教室裡,我無心學習,滿腦子都是關於他倆的回憶。那天夜裡,母親帶我和宇兒去找他;我去他家給他磕頭,認乾爹;母親跟他說笑,親他……

我一直扮演著受人擺弄的角色,一樁樁事情的發生,我無力阻擋,卻在不知不覺中起著“催化劑”的作用。母親一直在利用我,儘管我不願意,最後仍是哭喪著臉順從了。她總有本領制服我,我卻絲毫沒能力管得住她。

曾經,我是多麼崇拜他,因為他愛乾淨,穿著鮮亮的白襯衣;還因為他總在微笑,一點也不令人害怕。現在,我才發現,他有多麼壞,一舉一動都壞透了。他在笑,笑的後面不知道有多少壞主意。總之,一句話:他有一肚子壞水!

我恨死了,恨死他了,也恨死母親了!

他們都對不起我!

我的手在顫抖,鋼筆壞了,藍色的墨水溼溼地浸了一手心。我不管了。過於強烈的情感、衝動使我的腦子又有些不堪重負,神經繃得太緊,箍得陣陣作痛。我也不管了。

我又開始賭氣,衝著自己。這是我迄今都難改掉的壞毛病。面對無法改變的事實,我會無情地折磨自己,跟自己作對,彷彿精神與身體不再歸屬與一個人。精神伴有思考,思考伴有語言,可憐的是,身體無法辯解,只可任其擺佈。

一整天,父親還沒起床。

夜,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嚴嚴實實罩著院子。廚房裡的燈光顯得很暗,漏出屋外幾米遠。母親還沒做好晚飯,宇兒回來伸著脖子朝廚房裡望了一眼,又踮著腳出去了。母親裝作沒看見。她卻不讓我出去。

我保證不會對別人說昨夜的事。我說。

母親仍不許我出去。

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我隔了一會兒又說。

你少廢話。母親堵住我的嘴,不放我走。

我無可奈何地蹲在廚房的門檻上,抱著膝蓋,頭擱在上面,縮成一團。白天裡,恨母親恨得要命,真見著了,又愣是恨不起來。母親早算準了我是“沒骨氣”,再大的仇恨隔不了夜就忘。

母親坐在爐子前,悵然若失。鍋裡的稀飯“咕嘟、咕嘟”叫著,她一下一下往鍋底填著乾柴,眼睛死死盯住火苗。在火的映照下,她的眼睛亮得如同白晝。

我幾乎不敢正眼看她,又忍不住要看。我的鼻子貼著膝蓋,翻起眼皮,一下一下看她僵硬的面孔。

過了一會兒,母親回了回神:“剋剋,去,叫你爸爸起床。”

我轉了轉身子,朝漆黑的院子裡看了看,仔細辨別出那扇緊閉的門,一種莫名的恐懼漸漸浮上來,抓住我的心。我堅決地回過頭,顫顫地說:“不。”

“有什麼?快去。”母親命令道。

我如實回答:“太黑了,我怕。”

“去叫你爸吃飯有什麼好怕的,別磨蹭了,快去。”

我磨磨蹭蹭到從門檻上下來,腳底下像踩了棉花,心裡怦怦直跳。好不容易摸到門前,我按住胸口,嘴貼在門縫上:“爸爸,吃飯了!”話音未落,趕緊向廚房逃去。

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喘著粗氣,再往門檻上蹲。母親面孔僵硬。

再去!

不。

聽見沒?

不去。

又犟嘴!你爹又沒死,怕什麼怕!

母親在詛咒父親,當著我的臉。她又讓我開始仇恨。

我怎麼好所都蹲著不動,相信母親不會打我。她不去叫門,或許也是害怕什麼吧?

母親沒辦法,站起身出去了,手裡捏著夾乾柴的長鐵鉗。

我扭頭望著她細腰肥臀的背影走進夜幕。

你不怕拿根鐵鉗幹什麼。

母親走到那扇門前,大聲喊了句“別裝了,快起來吃飯”!

屋裡似乎仍沒動靜。

母親回來了,又坐到爐子前,輕輕嘆了口氣,眼睛掃了掃屋外。

咣噹——門開了。

我的心撲通一聲掉了下來。母親像受了驚嚇,猛地抬頭,去迎接那聲門響。

鍋裡的稀飯在我們之間漫起一層白霧。

“老子還沒死。”黑暗中,傳來父親嘶啞的聲音。

4

隔了兩天,他又來了,在“無人發現”的夜裡,潛進母親的被窩裡。

自從第一夜事情的發生,父親再也沒去敲過母親的房門。父親忍耐了三年,三年中,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對他或是她。

那晚,我早早睡了,不知道後來他們三個進行了怎樣的談話,父親便乖乖退出了,把自己的床讓給了另外一個男人。父親聽不得軟話,但在女人的問題上,他不會如此懦弱。或許,父親自有他無以言表的理由。

或許,狡猾的母親抓住了他什麼把柄。

校長像條貪婪的狼狗,**日日高漲。父親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他的肆意猖狂超出了父親的想象。

他的話很少,除了與母親耳語幾句,對我們都愛理不理。

街坊鄰居的眼睛賊亮賊亮,要抓住像他這樣的賊,輕而易舉。

母親與他還洋洋得意,自以為已天衣無縫的時候,外面已傳得沸沸揚揚了。

我心情很壞,不想回家,不想看見他們。

走在路上,大人們嘰嘰咕咕的談話因為我的出現戛然而止,我也不想見到他們。

我不敢叫,不敢笑,大氣都不敢出,腳底總是踩著兩團厚厚的棉花,跌跌撞撞從人堆前偷偷逃走。

母親做事,我心虛。我怕就怕——

“剋剋!你乾爹晚上跟誰睡啊!”人群中終於有人向我大聲發問。

我的嗓子瞬間被死死卡住,頭“轟”地炸開了。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一張張詭詭秘秘的臉,無助到絕望。最後,我默默走掉,閒話碎話任他們嚼去。

我不願去學校,老師們肯定都知道了。

吃完飯,我便背起書包到野外遊逛,找我的魂。它被嚇跑了。人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母親他們忘了我的存在,父親在賭氣,天天賴在床上死沉沉的鼾聲……

我幻想著逃離這個村子,到天上去,開飛機,丟炸彈,把那個家炸掉。“轟——”的一聲,他們都沒了。我還想要我的父親。

書本文具都揣在書包裡,它們是我的所有。

矮矮的桑葚樹上果實累累,我與其他孩子拿著撿來洗淨的泡麵袋子,搶著摘了一袋又一袋,吃得滿臉紫水,牙齒如軟糖,一碰就歪。只剩一個人時,眼睜睜看著一串串熟到黑紫的桑葚,我一點食慾都沒有。

我的故事書也帶來了,一大本,每篇故事都能背下來。語文作業本、數學作業本,把寫過的都撕下來,墊在屁股底下。鐵皮文具盒裡有支嶄新的鉛筆,拿出來,輕輕削好,開始寫字。書墊在膝蓋上,文具盒墊在書上,乾淨的本子墊在文具盒上。書包挨著我坐,在右邊。

語文老師每天讓我寫一篇作文,給高年級學生當範文來講。

這會兒,沒人要求,是我自己想寫。

我一筆一畫地寫下每一個字,時間對我來講多得很。寫滿一頁,撕下,墊在屁股底下,再寫。

以前,我那麼招認討厭,因為嘴一天到晚閒不著。現在,我不跟別人說話了,只跟自己說,說一句寫一句,一天到晚閒不住。

吃完飯我就來這裡,誰也找不到。肚子餓了,我又回去,在牆縫裡藏到放學,混進學生群,回家。

看到一個個嘻嘻哈哈的同學,我委屈得想哭。

四四那麼喜歡我的母親。好吧,四四,我答應跟你換媽媽了。你現在是不是依然願意?

老師找到家裡,恰好校長在。他尷尬地叫了聲“校長好”,便慌慌張張地揭發我:“剋剋一個星期沒來上學了。”

“什麼?”母親不相信:“不會呀,她每天都按時上學放學的啊。”

“我哪兒能騙你,你問她自己吧。”老師甩下話就走人。

母親覺察出什麼,沒心思跟校長**了,搬了把椅子守在大門口,等我回家。

5

放學鈴一響,我便從裂了很大口的牆縫裡鑽出來,搖搖晃晃往家走。

我一天到晚都低著頭,眼落在腳尖上走路。我知道母親在大門口坐,不想理,離她遠遠的,貼著門框走過去,回我的房間。

“回來!”

我的後背像被人擊了一掌,差點栽倒。

我慢騰騰轉過去,挪到母親腳前。

“屁股上的土哪兒來的?”

“坐地上了。”我淡淡地說,伸手拍了拍。

“坐哪兒地上了?”母親不緊不慢。

我不回答。

“說,坐哪兒地上了?”母親再問一次。

我撇了撇嘴,沒說。

母親見撬不開我的嘴,便步入正題:“這一個星期你去哪兒了?”

我摳著手指,反應很快:“學校。”

“在學校都學什麼了?”

“寫作文。”

“寫的作文呢?”

“交了。”

“好、好、非常好。”母親站起來,圍著我轉了兩圈。

我知道撒謊的後果是什麼,卻不再害怕。我看不起她,她打我罵我都不能使我服氣。

“你老師下午來了一趟。”母親的口氣很平靜。

我“撲通”跪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膝蓋生疼。我將書包抱在懷裡,開始主動背:“林克克,今年九歲,向媽媽撒謊一次,罰跪九十分鍾,鞭打九下;逃課一次,罰跪一小時,鞭打十下。”

“好,都記清楚了。”母親字字有力。

我閉上眼,牙齒深深咬進嘴唇裡,呼吸開始急促。我想象著母親去窗臺上取鞭子,正衝我走來……

誰知,幾秒鐘後,我並沒聽到母親去取鞭子。

“今天不打你。”母親說。我的牙齒鬆開了。

“書包拿來。”母親伸手來要。

“不。”我抱得更緊。

“拿來!”她蹲下來,正視著我。我的手一鬆,她一把抓了去。

我想去奪,又跪著不敢站起來。

母親坐回椅子,呼啦呼啦地翻我的書包,沒發現什麼重大的東西,只扯出來兩本只剩幾頁紙的作業本。

“作業本上的紙都撕到哪兒去了?”母親的脾氣壞了起來:“說!”

反正已經是在挨罰了,再撒一次慌無所謂:“屙屎擦屁股了。”

我感覺出自己的聲音在抖。

母親二話不說,站起身往窗臺前走,我剛瞅見她拿起鞭子,一道火辣辣的劇痛便從背部傳到了腳踝。

別哭,別哭,千萬別哭。我一邊為自己打氣,一邊忍不住“哇哇”大叫。

我撲在地上,抱著臉,她便不打,非等我重新跪好,才又抽一鞭子。我的手拼命抓住臉,淚水順著指縫向外湧。

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我一捱打就用手拼命抓住臉,似乎是臉在捱打。

那些寫得工工整整的字被我撕個稀巴爛,埋在了土裡。我不停地寫,寫完墊在屁股底下,走的時候又全部毀掉。

……桑葚,我又見到了你。昨天我很渴,吃了好幾顆,舌頭都變紫了。我張開嘴巴,吐出舌頭,眼睛往下看了看,就看見一塊紫色。不敢再吃了,要是回家被媽媽看到,我就得捱打了。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回家,也不想去上學。校長那個人很壞你知道嗎?他老是在晚上偷偷跑進我家,跟媽媽一起睡覺。爸爸沒和媽媽吵架,他天天和宇兒睡一張床。前些天,爸爸在床上賭氣,飯都不吃。這兩天,他又開始出去掙錢,很少說話,晚上很晚才回家。媽媽好像很喜歡校長這個人,他在的時候,媽媽總是笑個不停,根本不看我們。外面的人都在說我們家的壞話,我知道。我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們就不說了……

四四幾天都沒看到我,不知道會不會去跟媽媽說我沒有上學。她媽肯定不叫她跟我玩了。她說好借給我一本故事書的,可我怎麼去拿呢?

我不想住在這裡了。我想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去那裡上學,跟很多新的小夥伴們一起玩耍。他們不知道媽媽和校長的事情,肯定會很高興讓我跟他們一起玩的……

爸爸為什麼不把校長趕走?以前,別人家的一隻小雞跑進我們的院子,爸爸都會很生氣地拿掃帚把它攆走的。爸爸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很怕老師。我知道,爸爸心裡很不高興,他好象一定要和人吵架。我很怕他,不敢跟他說話……

6

我把快嘴婆的小兒子堵在牆角。他才五歲,剛讀學前班,碩大的花布書包拖在腳後跟上,鼻涕“哧溜哧溜”兩大串。

“說,你媽都對別人說了什麼?不說你今天別想回家!”我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他嚇得縮成一團,眼裡噙著淚,奶聲奶氣地嚇唬我:“我叫我哥打你。”

我搖搖頭,覺得可笑:“你咋跟你哥一樣是榆木疙瘩呢,你哥現在在哪兒,你現在在哪兒。在這兒我說得算,聽見沒?”我揪了一下他薄薄的衣領。

他見這一招不靈了,“嚶嚶”地哭了。

一見他哭,我倒急了:“大男子漢哭什麼哭,真沒出息。我又沒打你。快點說,你媽都對別人說了什麼?”

“說……說你媽……跟校長睡覺,不要臉……”他擦著眼睛,哧溜著鼻涕,不敢看我。

我狠狠地舉起拳頭,將要落在他肩膀的那一剎那,我的手張開了,咬著牙去掐他髒兮兮的小臉。手指觸到小臉蛋時,又變得軟弱無力。

“滾!以後再叫我見到你饒不了你!”我衝著他的耳朵大叫。

他貓著腰,從我旁邊擠出去。

我背好書包,往回走。剛走幾步,那小兔崽子便在背後喊了起來:“林克克,你媽跟校長睡覺,不要臉!”

我氣極了,回頭去追,他跟個兔子似的,一溜煙兒不見了……

那句話一直迴盪在我的耳邊——

林克克,你媽跟校長睡覺,不要臉!

林克克,你媽跟校長睡覺,不要臉——

使我也想喊:林克克,你媽跟校長睡覺,不要臉!

父親把跪在地上的我提起來放在椅子上,說:“老子辛辛苦苦要你去上學,你給我搗什麼蛋!不想上學滾回來,給老子種地去!這日子不過了!”

父親一說話,我連氣都不敢出。

每次懲罰都是母親,懲罰的規矩也由她定。把父親惹惱了,他頂多拿鞋底往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抽幾下,很多時候只是嘴上罵幾句就算了。

父親粗暴,心不狠;母親溫和,心狠得要命。